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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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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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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工员与工分

       

在人民公社时期,每个生产队都有记工员一职,他(她)每天端着本子记下社员们的出工情况。那本子类似单位里的考勤簿,只是考勤簿由员工自己签名,而记工本是由专人记录。因为只有夜校学历的农民认自己的名字尚且朦胧,若要他们握笔题名,可谓是马尾巴搓绳——使不上劲。

因此说选记工员成了件生产队的难事,有文化是必须的——可是,生产队里男男女女百十号人,会写“赵钱孙李”的却凤毛麟角。德方叔跟我讲过他当记工员的经历:那时人民公社刚刚成立,生产队选举记工员的时候,大家互相瞧着犯了难了,原来有几个能读报的人,有抽到公社当了干部,有到大队当了队长会计的,还有供销社卖货的,余下人众却难找出个“喝过墨水”的人。队长发动大家“矬子里拔大个”。可是扒拉半天也没找出个大个子来,这时,德方叔毛遂自荐,当上了我们生产队的第一任记工员。他读的夜校虽然没有读到“百家姓”,虽然只认得几百个汉字,但是,他可以把有效的资源发挥到极致呀。郑字可以用这个正代替嘛,郭字找不到代替的他在火字上加一横——就是郭啦……诸如此类,他列举好多,其中不乏智慧的想象和光芒。那智慧在名字的书写上更是一泻千里,发挥了他创造能力,他把那些啰里啰嗦的名字,统统打回府去,请出他们的乳名征疆占土,如二狗三丫、四柱子五片子等等,若还有麻烦的他就另起炉灶,如王老大宋老小等等,等等。也别说,用四开白纸书写着特殊文字的记工明细,张贴在生产队房墙上,社员们互相比兑比兑,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号,并且记录的准确无误。

每个月的出勤明细表公布在生产队房墙上,社员们都要来跟自己的出工核对,同时还要监督有没有没有记着的“白工”(实际没有出勤)。那上面系着他们的命脉哩,工分既能核兑钱财,又能赚来粮食,谁能不上心呢?!规矩既然是人定的,就要有人来试探这个规矩的成色。如有人对出勤表过于上心,打起歪主意——只见那人大声嚷嚷:“我这里漏工啦。”德方叔接茬来,问他,漏的是哪一天?干的是啥活呢?那人扬了扬手里攥着的方格本,就像胜券在握那样,答道:“三号,割二愣子地的谷子。”德方叔没有接那人的本子,本子都是孩子放学回家,依家长所嘱而记的出工记录。他没有理会那人“此地有银三百两”的把戏,拿出了庄稼人的纯厚和直率,毫无遮掩地告诉那人,说,三号那天割二愣子地不假,可是你没去;那天你去了火烧屯,买了俩猪崽回来。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谎报漏工的人实在无法自园其说,悻悻地说德方叔,你真是个死心眼子。

如果说生产队是一部正在拍摄的电视剧,那么记工员就该是场记啰。其工作虽然不甚显名,但非常重要,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记工员的工作不但要一丝不苟认真记录,更要记忆好,要人品端正、性格耿直。如果有谁在出勤表上指出“白工”,那可是记工员丢羞脸面的事情。“宁愿身受苦,不让脸发热”——这是庄稼人信奉的老理儿。

五十年代大兴农田水利建设,我们公社修了一座水库。那时没有机械,全靠人挖肩挑,马嘶人喊,场面壮观。人一纷杂,便和记工员叫上了劲儿——挑了八趟,说成十趟,硬要嚷嚷给落记了趟数,并且说得有板有眼,记工员又拿不出反驳的实纷争不断。一天,德方叔一改往天在本子上画道道,他把柳条截成三指长,齐刷刷地装进挎包,挑到坝上一趟土得到一截柳条棍,傍晚收工时交给德方叔过数记账。人们私下里议论,柳条棍遍地,这回更得热闹,都在看德方叔怎样收场。已经平静地结算完五六个人了,轮到张百胜递上柳条棍,德方叔却挑出三根给他抛回来,他的眼睛刚一立睁,德方叔跟他小声说了一句话,他拿起柳条棍用舌舔了舔,兀自蔫了……别看德方叔的字会写的不多,却能在柳条棍上做文章。他的聪明在于,柳条棍上有他自己能认得的暗记,使他一眼就能挑出“异己”;柳条上浸泡了盐水,又使手持“异己”的人无法狡辩,一切又变得非常简单。还有,他总是变换那根魔棍的材质和味道,或松树枝,或杨树枝,或咸或甜或辣……

后来生产队里回来的学生多了起来,德方叔卸掉了记工员职务。人们依然佩服他约束私心、能让私心在他面前哑口的能力;人们更清楚,这能力来自他的智慧,更来自他的品德。

再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分田到户了。工分,这个量词只能躺在词典里述说它过往的辉煌,记工员便和丢弃在场院边的碌碡一样,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把他遗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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