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袁呈彦的头像

袁呈彦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1/11
分享

土布琐忆

秋夜很深了,夜莺偶尔的鸣叫划过夜空,有些凄清,有些寂寞,堂屋里织布机“唧---咔’’,”唧---咔”的 声音,有节奏地穿过墙壁,消失在不紧不慢的秋风里,昏黄的煤油灯下,年过五旬的母亲佝偻着腰,还在穿梭织布。白天生产队8、9小时劳动的疲惫早被她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是五十多年前一幕场景,它像浩瀚大海的汹涌波涛,时不时地撞击我记忆的闸门。

这种农家纺织的布,通行的说法称“土布”,我的家乡叫“大布”或‘’粗布“。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宋人范成大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农耕社会跨越千年的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大雁南飞的时候,农作物的收成靠生产队的会计用算盘噼里啪啦给拨算出来了,张三五斤皮棉,李四六斤皮棉 ,按照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是社员的原则,农户一年到头是可以分得一点自留皮棉的,或用它来卖给供销社换布票,或家里弹点棉絮,添置新棉被、新棉衣。

进入秋冬之交,,棉田里翠生生、绿油油的蚕豆苗长出来时,棉梗就要连根拔掉了,棉梗分到各家各户做柴禾,这些棉梗上也还残留着未炸开的小棉桃和少许烂棉花。摘棉桃,剥棉花就成了老人和农家伢们的必修课。

分到的皮棉和自家摘下的棉花累积得多了,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总可以吧,家里就合计着该纺纱织土布了。

积攒几年的棉花挑到小集镇上,被轧花机分离出棉籽和皮棉。皮棉再进入弹花机弹出蓬松的白云状的“皮子’’ ,祖母就细心地把它们搓成30厘米长的棉条,母指粗细,用柳条织就的笸箩装着。

棉条是用来纺棉纱的,纺棉纱很有技巧,初学者纺线往往粗细不匀,要么容易断掉。调皮的我避着祖母,摇动纺车,不知浪费了多少棉条。祖母不到30岁守寡,我的父亲是她抚养大的,口中食、身上衣全都由她一人操劳,所以纺纱织布是她的拿手好戏。夜深人静的时候,纺车的“嗡嗡”声常常伴我入梦。

左手摇车,右手纺线,抽拉抻扯, 俯仰自如。一会儿,铁桯子上”桯壳”(小竹管)的棉纱就绕成团了。“桯壳”上的棉纱要用线车缠绕到“工”字形紗筢上,达到手腕粗细,这样份量的一卷线,祖母称之为“一筢纱。”

棉纱积攒达到二三十筢的数量就可上浆了,这个工艺叫”浆纱”。即用稻米浓酽的米汤浸泡棉纱,米汤的温度要达到60-80度,时间不少于半小时,然后晒干。棉纱晾晒的时候,一卷一卷的棉纱散开,穿在一排排竹篙上,银白的一片,在满目苍绿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浆过的纱结实牢固,有韧性,光洁度好。

晒过一个太阳后,再把浆过的一筢一筢的纱用线车摇到”筒壳”(纱锭)上,装进箩筐里,等待生产队农闲放假牵纱滚经线。

牵纱滚经线的场面十分壮观。本家族姓四五个妯娌穿得花枝招展,一早来到我家禾场上,三百多平米的禾场上早已扫得十分干净。禾场的边沿画了一道弧形的石灰线,在石灰线上钉上若干根等距离的小竹桩,呈扇形状,然后把筒壳插到辊上。霎时,整个禾场被银白的纱线覆盖着,与明艳的阳光相辉映。禾场外面,十余顽童玩耍戏闹,演绎着他们快乐的童年。

一匹土布二尺四宽,三丈或三丈六尺长.因此, 四百八十根经线要稍长于土布,并且要一根一根穿进细密细密的梭扣里,然后放置在织布机的机架上。

经线木辊上机前,虔诚的母亲都要向神灵祷告,烧香磕头,祈求神灵赐福,全家衣食无忧。

织布的梭子由牛骨头雕刻而成,两头尖,中间被镂空,用来装“絮壳子(小筒壳)”,纬线从机梭子肚子里吐出来,梭子左右穿行,经线上下闭合,梭扣来去碰撞,如此循环往复,土布就这样积寸盈尺了。梭子左冲右突,速度很快,眨眼功夫,纬线扎进了两个来回。自此,光阴似箭,日夜如梭的来历才弄得明明白白。

汉朝民歌<焦仲卿妻>描写道:“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形容主人公的辛劳和织布的艰难,”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表现了主人公技艺的娴熟织布的快捷和公婆的刁钻、苛刻。汉乐府民歌《醉留客.九张机》中“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眠”。刻画了织女的春恨和相思之苦。我的母亲目不识丁,她压根儿不知历史上还有这么多的关于纺织文化的精典和文学掌故。

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之余,还要担起家庭大部分的家务活,作为一个母亲,与其说纺线辛苦,倒不如说织布更辛苦。两脚蹬踏,手眼并用,动作协调,全神贯注。这是一种体力和脑力的繁重劳动!。

土布衣服贴身,柔软,土布被褥保暖,结实。在我的记忆中,从我记事起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我家还在使用土布,床上的床单,枕头和被褥套都是土布制作的。县区干部下乡蹲点多次被安排在我家,他们住宿也是使用我家的土布被褥土布垫单。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穿土布,土布衣服一直伴随我念完高中。高中学生宿舍里,俩个同学一个床铺,绝大部分同学也都是用蓝色染料染过的土布被褥。同铺的同学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没再联系。听说恢复高考后,他考取了武汉的一所水运学院,毕业后从事海运,穿行于印度洋、太平洋、大西洋之间,他经常见到的多是法国、意大利等欧洲时装,故乡的土布衣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读书时我们曾共用的深蓝色被褥不知道忘记没有?

20多年前,我曾随旅游团去到云南大理、丽江和浙江乌镇旅游,在大理和丽江,考察了白族和纳西族他们的土布蜡染技术,买了一套蜡染的土布衣裤送给我的妻子。一块桌布送给我儿子北京的家,铺在西餐桌上正好合适。

在桐乡乌镇,除了重点瞻仰茅盾故居外,对西栅逼仄的地方辟有数千平米的晒布场感到很意外。晒布场用青砖铺就,密密麻麻栽立着横平竖直的楠竹杆,每根阶梯式横着的竹竿上都晾晒着二丈左右长度的蓝色印花布,花色繁多,很是震撼。人走进去,好像被卷入一片蓝色的海洋,你的五脏六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超然物外。这些蓝印花布,是传统的镂空版白浆纺染印花,全手工操作,染料也是从车前草等植物中提取的。整个印染工艺中浸润着祖祖辈辈先民的智慧和汗水,精密而细致。乌镇老街上部分房屋还保留着一部分土布织机和纺纱车,旅客可以亲自去体验一把。看着这些留有岁月痕迹的老物件,会唤回我童年的记忆,更加思念我掩埋在故土的祖母和母亲。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