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安定门外的安德路一带,无论是土生土长的老街坊,还是租房住的外来户,没有一个不知道赵大妈的。赵大妈今年70多岁,膝下无儿无女。老伴儿十几年前死于肺癌,撇下赵大妈孑然一人,无依无靠。虽说有个本家侄子住得不远,但几乎不相往来,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
赵大妈的老伴儿生前在一家报社的传达室工作,去世时尚未退休。赵大妈一辈子没有工作,老两口全靠老伴儿那点儿微薄的工资度日。因此,老伴儿去世后,报社为了照顾赵大妈,在房改时就将他们原先住的两间属于单位的小平房,连同房屋所属的小院子,一起转给了赵大妈。
两间平房小而破旧,但在寸土寸金的安定门外,对一个孤寡老人而言仍然显得有些奢侈。赵大妈便将两间平房做了一个隔断,一间留着自己住,另一间则往外出租,好换回些钱来维持生计。
赵大妈之所以闻名整个街区,是因为她对房客格外挑剔。
自从开始往外出租房屋,没人能说得清赵大妈究竟赶走了多少拨房客。按赵大妈自己的说法,“租房子首先人得稳重。我一个孤老太婆,不喜欢闹腾,孩子太小不行,孩子哭闹晚上会影响睡觉;太年轻也不行,年轻人处对象伍的,晚上回来得晚,让人睡着了也不踏实”。
好歹现在是有房不愁租,尽管赵大妈非常挑剔,但她那间往外租的小平房还从未闲置过,往往是一拨房客刚被赶走,新的住户便接踵而至,搞得她家就跟运河边上的一处小码头似的,直到有一天老梁到来。
老梁是个地道的农村汉子,本来可以一辈子在家本本分分地种地,但近年来,抵挡不住农民进城淘金的诱惑,他也动起了“赚城里人钱”的心思。
当初,老梁与同村的几条汉子一起来到城里的一处建筑工地。他们辛辛苦苦干了小半年,不但没有见到一分钱工资,最后就连包工头的人影也不见了。几个农村壮汉在走过场一般地执行完追讨、投诉、仲裁、告状等程序后,不得不接受“无言的结局”,一个个骂骂咧咧地撤回了老家。
唯有老梁没走,他是一个不轻易服输的人,“既然进了城,就别想轻易让老子回去!”农村汉子特有的驴脾气上来了。
虽说脾气倔,但老梁的心眼儿还是挺活泛的。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城里人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常常一起床就得匆忙赶去上班,根本来不及在家做早饭。“做早餐给城里人吃没准儿是个好主意”,老梁寻思。
但要做早餐生意,一得有大量的客源,二得有固定的经营场所。老梁考察来考察去,最后看中了安定门一带,又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赵大妈的出租屋。
老梁去见赵大妈,说明了自己的打算。
赵大妈听罢顾虑重重:“做早点一大早就得起床,叮叮咣咣的,会弄得街坊四邻都不安生!”
“不会的大妈,我不会在家里做。我打算在西边儿市场上摆一个早餐摊儿,在那儿做油条、油饼伍的。在您这儿,也就是晚上回来歇歇脚、睡个觉,早上一早我会安安静静地起床,不影响谁的。”老梁耐心地解释说。
“就你一个人?没孩子吗?”
“孩子正在老家上中学呢,不会过来的。”
赵大妈这才勉强说道:“那你就先试试吧!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是你说的这样,可别怪大妈我轰你走。”
“好嘞,大妈,您放心吧!”
看着老梁憨厚的笑容,赵大妈的心稍稍往下沉了沉。
2)
就这样,老梁便在赵大妈的出租屋里安了营。农村人的优点就是吃苦耐劳、忠厚守信,老梁就像一只辛勤的蜜蜂,一天到晚地经营着他的早餐摊儿,常常天不亮就悄悄地出门,很早就回到家中休息,从没给街坊四邻添过什么麻烦。赵大妈很满意。
一晃三个月过去,冬天就像一只蹑手蹑脚的猫咪,悄然来到赵大妈的小院。
这是老梁进城后的第一个冬天,而且这年的冬天似乎更冷一些,潮湿的地方老早就结起了一层冰。除了每天按时起床出摊儿外,老梁还要对付早上的寒冷,所以更加辛苦了。
一天,老梁卖完了早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却吃惊地发现,平时有早起晨练习惯的赵大妈,居然还没有起床。这很不不正常。
“大妈病了吗?”老梁暗忖着走到大妈门前,叩响了房门。
“谁啊?”屋内传出大妈的声音。
“是我,老梁!大妈您生病了?”
“哦,是老梁啊,门没锁,你进来吧。”
老梁推门进屋,发现赵大妈正半躺在床上,一副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大妈?真生病了?”老梁关切地问。
“早晨出门时,没瞧见路面上的冰,踩着了,摔了一跤。前院的老李头看见了,把我扶了回来。我寻思没什么大碍,兴许休息几天就没事儿了。”
“那也得去医院瞧瞧啊?”老梁有点着急了。
“我已经让老李头通知我那个侄子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出了半天摊儿,怕是早累了,快回屋去歇歇吧!”赵大妈回答。
正当他们说话的工夫,老李头闯进了小院,还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这号的!”
“怎么了,老李头?”赵大妈透过敞开的屋门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的那个侄子赵亮!我一大早就给他打手机,先是不接,后来好不容易打通了,一听说是您这边的事儿,没说两句就挂了,再打就不接了,什么东西!”老李头跨进屋门,余怒未消地骂完这句,才扭头看见了老梁,“哦,老梁也回来了,正好,咱们合计一下,看看该怎么办吧。”
赵大妈听了老李头的话,倒是一脸平静:“我的这个侄子啊,本来就是一个本家,不是亲的,多少年都没来往了,他这么着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天冷路滑,李大爷您也得注意点儿,年龄不饶人呐!我下午没什么事儿,就带大妈去医院瞧瞧吧。天不好,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老梁对老李头说。
“那……行吧,年轻人多受点儿累。只是刚收摊,辛苦你了!”老李头勉强地答应说。
“不麻烦你们了!我觉得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没准儿就好了。”赵大妈有点不好意思。
“别介啊,老姐姐,还是去医院瞧瞧吧!老胳膊老腿的,不比年轻时啊。”老李头劝赵大妈。
“您就别见外了,大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去医院看看没事儿的话,大家就放心了。”老梁也说道。
3)
吃罢老梁做的午饭,赵大妈又在老梁的搀扶下,坐上了他平日里出摊儿用的三轮车,然后由老梁蹬着,俩人摇摇晃晃地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所医院。诊断很快就出来了,赵大妈“左髋关节颈横断骨折”,必须得卧床休息。
回到家中,赵大妈依旧泪眼汪汪。自打老伴儿去世后,在赵大妈的记忆中,她还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今天不为别的,只为老梁。
在回来的路上,赵大妈与老梁都心情沉重的,俩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似乎谁也不愿打破僵局。最后,还是老梁率先开了口:
“大妈,您这得有人伺候才行啊。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戚?”
“你大妈我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求人;别人呢,也求不上我。所以那些个远亲现在基本上都跟我断了往来。”说到这儿,赵大妈长长地叹了口气,语调明显低沉下来,“看来这个坎儿啊,我是迈不过去了!”
老梁不由得内心一颤,赶紧安慰道:“看您说的,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河,更何况一个小坎儿呢?”
老梁说完,默默地蹬着三轮,沉寂了老半天。他在考虑该不该说出下面这些话。但斟酌再三,他还是决定说给赵大妈听:
“我倒有个主意,就是怕您老不同意。”
“什么主意?”赵大妈问。
“我们老家的农活儿早忙完了,我媳妇现在在家闲着没事儿干。您如果不嫌弃,我就让她过来,一来呢,可以照顾您老;二来呢,也能给我帮帮忙。您放心,我媳妇是个利索人,也很喜欢安静,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老梁一边蹬车,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怎么使得?”赵大妈断然地说,“我一个糟老太太何德何能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呢?”
“大妈您要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我父母都很硬朗,可以在老家照顾我儿子。我媳妇要是能进城来,我们两口子不就团聚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儿啊,反正她这会儿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老梁的这番话让赵大妈感到了真诚,她不禁落下了两行老泪:
“那……那就委屈你们了。”
“嗨,您就别见外了,大妈!我这就通知她,最迟后天就到。”老梁不觉间加大了蹬车的力度,三轮车像是装上了马达,快活得飞奔起来。
4)
跟老梁一样,他媳妇小兰也是个地道的农村人,朴实善良、勤劳本分。自打第一次见面,赵大妈就喜欢上了她。
赵大妈后来常常暗自庆幸,在自己遭受重大灾难之际,多亏遇上了老梁这么一个好人。
在小兰悉心照料之下,赵大妈恢复得很快,三个月后就能下床了。这对于70多岁的老人来讲,简直是一个奇迹。
春天来了,赵大妈除走路还有一点跛之外,已经彻底康复。小兰也该回去了。
赵大妈依依不舍地对她说:“好闺女,甭走了,给大妈在这儿当女儿吧!”
“看您说的,大妈,我不就是您的闺女吗?开春了,我得回去拾掇拾掇庄稼,等家里闲了,我再来看您。再说老梁不是还在这儿吗?他就是您儿子,想让他干什么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在小兰临走时,赵大妈颤颤巍巍地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沓钱,硬要塞到她手里,说:“小兰啊,你为大妈做的事情,就是拿再多的钱恐怕也买不到。这点儿钱是大妈的一点儿心意,大妈也拿不出太多来,你呢,也别嫌少,拿着回去给老人、孩子买点衣服什么的吧。”
“大妈您这是干什么?这样我不就成了您雇的保姆了?还说拿我当您闺女呢!”小兰急忙缩回手来,仿佛碰到了一条蛇。
“快拿着,你要再不接,我可生气了!”赵大妈佯怒道。
“我要是接了,我就不是小兰了,老梁也会骂死我的。大妈您可千万不能让我俩为这事儿闹别扭啊!”小兰真有点急了。
赵大妈只得无奈地说:“唉,你们怎么都这么好啊!我这个糟老太太该如何报答你们呢?”
“不用报答,大妈,要不是来伺候您,我哪有机会进城住这么长时间啊?”小兰则如同卸下一副重担,高兴地回答。
小兰走后,赵大妈提出要免了老梁的房租。但老梁坚决不同意:
“您就这点儿收入,我要再不给,您靠什么生活?您要再坚持不要,我也就只能搬家了!”
赵大妈见拗不过老梁,也只好随他的便了。
5)
时间就像一头野驴,真是跑起来没个完。转眼之间,老梁已经在赵大妈家住了整整五年。
五年来,老梁一直在安定门一带卖早点。虽然挣钱不多,但相对于在家种田,老梁已经很知足了。靠着他在城里的辛苦和小兰在老家的操持,老梁家虽说谈不上有多富裕,但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只是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旦遇到些风吹草动,老梁仍有些捉襟见肘。眼下,他便正面临着一件棘手的事情。
儿子这年高中毕业,刚参加完高考。由于老梁常年在外,顾不上管教儿子,所以他儿子的成绩一直都不理想。这也成了老梁几年来的一块心病。
一天傍晚,老梁在家中接到小兰从老家打来的电话:“儿子的高考成绩下来了,不理想,离本科线差了十几分。”
“你的意思是他上不了大学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老梁这辈子吃尽了没文化的亏,他不忍心儿子再重蹈覆辙。
“我问过了,要是能多交几万块钱,还是可以的。”小兰在电话里说。
“几万?几万是多少万?”
“6万,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得6万呐!你……你让我去哪儿弄6万块钱呀?”老梁很沮丧,但他着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你说的是哪家大学?”
“省里的师范大学。”
“能不能跟师范大学那边说说,咱们先欠着,等回头有钱了再给他们?”老梁很不甘心,仍抱有一线希望。
“我问过了,不行的,助学贷款只能给正规录取生,咱们又没关系……”
“那……实在不行,就让他读大专吧,等毕业后再想办法。”老梁说完,便沮丧地挂断了电话。
“给小兰打电话呢?”老梁只顾打电话了,没留意赵大妈什么时间进来了。
“啊……对!是……孩子考大学的事情。”老梁支支唔唔地回答。
“遇到麻烦了?”赵大妈问。
“没什么麻烦,考得不太好,实在不行就上大专嘛!大专也不错了,我还不就是上了个高中?嘿嘿,比老子出息多了。”老梁自嘲地笑着说。
听他这么说,赵大妈也没再说什么。但半个月后的一天,正在卖早点的老梁突然再次接到小兰的电话。
“儿子的通知书下来了,是本科的!”小兰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他。
老梁很纳闷:“你不是说差十几分吗?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反正通知书是真的,就在我手上,哈哈!”
老梁寻思,该不会是学校弄错了吧,但通知书下来了,不可能再收回去的——这一点他懂的。不管怎么样,儿子终于可以上大学了:
“太好了,搬掉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管他呢,先去上学再说。”老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收摊回到家中,老梁不顾满身疲惫,高兴地冲进赵大妈房间,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但一推开房门,他发现赵大妈正躺在地板上,口吐白沫,已不省人事。这一下吓坏了老梁,他赶紧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将赵大妈接进了医院。
这年的夏天格外反常,天气出奇的闷热,很多老人都因为吃不消而纷纷病倒,赵大妈也是其中之一。CT检查发现,赵大妈脑部小动脉硬化破裂,造成脑组织内出血。虽经紧急抢救各项体征趋于稳定,但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于是小兰又一次从老家赶到了城里。
6)
赵大妈一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大部分时间都由小兰陪护,老梁有时会抽时间到医院替替小兰。邻居老李头隔三差五地也会来病房看看赵大妈,如果时间许可,老李头就自己当陪护让他们俩口子稍微休息一下,但毕竟年龄大了,精力、体力都有限,所以老梁一般也不会让老李头在病房里待太长时间。
一天上午,老梁卖完早点回到家中,正打算去医院接替小兰,院子里突然进来一个陌生人。来人的年龄跟老梁不相上下,瘦得像只猴子,留着大背头,戴一大墨镜,贼头贼脑地在院子里四处张望。
“该不会是贼吧!”老梁寻思。
“请问你找谁呀?”老梁走上去问他。
“哈哈,我还想问你呢!这里是我家,您是哪位?”大背头上下打量着老梁,挑衅地问道。
“你的家?我在这儿住了五年了,怎么从没见过你呀?”
“噢,明白了,你就是那个赖在这儿不想走的梁某吧?告诉你,我叫赵亮!这儿是我姑姑的房产,我是她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这房子呢,你就甭惦记了,原本也没你什么事儿不是?你呀,赶紧给我麻麻利利儿卷铺盖儿走人!”大背头跋扈地说着,“呼啦”一下打开一把纸扇,扑扑楞楞地扇起来。
“哦,你就是赵亮啊,听说过。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姑姑啊?不过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想继承房产,是不是还早了点儿?”
“少废话!我姑姑已经昏迷了,这儿就得我说了算。给你两天时间,要是我后天过来再看到你,别怪我不客气!”赵亮说完,“啪”地收起纸扇,气汹汹地扬长而去。
老梁恨不能跟上去揪住他猛抽几个嘴巴子,且不说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就是姑姑生病、住院也从不来探视一下,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呢,就想来继承遗产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但气归气,病人还在医院躺着呢,还得伺候。所以老梁竭力控制住自己,稍微平复了一下,便直接奔向了医院。
两天后,老梁估摸赵亮会再来找茬儿,便早早地收了早点摊儿,坐在院中静候。在接近中午时,赵亮果然带着两个小青年再次找上门来。
“我说姓梁的,你怎么还没走啊?我说过,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我不会客气的。不过呢,念你对我姑姑还不错,我可以放你一马。但你今天必须搬家走人,不然就算我可怜你,我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你们说对吧?”赵亮说着,勾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小青年。
“对,赶快走人!”“赶紧滚蛋!”两个小青年附和着赵亮。
尽管赵亮仍旧戴着个大墨镜,但老梁早看穿了他的怯懦,很清楚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说:“要我走人可以,但得等赵大妈醒过来再说;她要让我走,我就立刻搬家,因为她是房东。你们是谁呀?说让我走我就得走?”
“嘿,还挺硬,喜欢讲道理是吧?那好,那我告诉你,我姑姑现在昏迷不醒,估计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呢,这儿现在就得由我说了算,你明白吗?”赵亮进一步走近老梁,端着手里的折扇指指点点地说。
“恐怕还不能由你说了算吧!”
一句洪亮的话语,传进所有人的耳管。大家循声望去,只见老李头右侧臂弯里夹着一个小木头匣子,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小院的大门,后面还跟着维护该地区治安的片警小姚。
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街坊四邻也都纷纷朝小院聚拢过来。
“哟,是李大爷啊?好久不见,您老还是这么硬朗,嘿嘿!哦,姚警官也来了?”赵亮讪笑着,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这位是谁呀?我怎么不记得你了?”老李头说着话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赵亮一眼。
“李大爷,我是亮子啊?小时候老偷你们家柿子的那个小亮子,嘻嘻!”
“亮子呀,听着耳熟。”老李头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了院子中间,旁边则站着姚警官。
稍稍喘息了几下,老李头环视一圈围观的街坊,站稳身体,对大家朗声说道:“我今天来呢,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明一件事儿。街坊四邻都知道赵大妈很挑剔房客,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其实赵大妈不是在挑房客,她是在挑儿子呢。她老来无养,孤苦伶仃的,就一直想找个靠得住的后生能为她养老送终。挑来挑去,赵大妈挑中了老梁。老梁对赵大妈怎么样,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我在这儿不想多讲,只说一句,就算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赵大妈对老梁自然也是一百个满意,但她很清楚,她的这个小院有不少人正眼红呢。所以呢,为了能使老梁在她百年之后顺利拿到这两间房,赵大妈就来找我商量,想让我给她做个见证……”
“老东西,你胡说八道!姓梁的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们别在这儿串通一气演戏了……”还没等老李头把话说完,赵亮便狗急跳墙,撕下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干嘛呢,想耍横啊?有你这样跟老人说话的吗?”姚警官大声喝止了赵亮,“先让李大爷把话讲完,有意见你再提也不迟!”
“我基本上也说完了,串通不串通的,你们看这个吧。”
老李头说着,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小木匣子,颤颤巍巍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交给了姚警官:“那就麻烦姚警官给大伙儿念念吧。”
姚警官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抬起头对大家说:“这是赵大妈的遗嘱,上面说她自愿将她的所有财产,当然包括这个小院儿,在她去世后,交给梁大新同志继承,其后事也委托梁大新同志操办。下面是赵大妈的签名和手印。这份遗嘱真实可靠,具有法律依据,当然具有法律效力。赵亮,你有什么意见?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亮铁青着脸,像根木头桩子似地杵在原地,一声不吭。
“那好,如果大家都没意见,我宣布,梁大新同志,也就是老梁,从今天起正式负责该院儿的消防、卫生和治安工作。”姚警官最后宣布道。
在场的街坊邻居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巴掌,而赵亮和他的两个小哥们儿则低下头去,灰溜溜地溜出了小院。
7)
赵大妈在医院的病床上不省人事地躺了一个多月,终于不治。老梁和小兰接来儿子,一家三口给老人家风风光光地操办了后事,也算圆了赵大妈儿孙满堂的心愿。
在整理遗物时,老梁无意间发现了赵大妈去世前的一张汇款凭据,数额是6万元,收款人正是儿子现在所念的大学。老梁一下子明白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赵大妈去世后大概两个月左右,两位安定门社区拆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来到小院来找老梁说:“梁大新同志,我们现在通知你,根据市政府的规划,你们这一带地区将在冬季到来前统一拆迁。拆迁补偿标准为每平米30000元,你们家的两间平房面积是60平米,外加院子,总共补偿款为280万元。如果你有不同意见,请在两周内告知我们;如果没有,请尽快做好拆迁准备。”
“你……你说多少?280万?”老梁大睁着一双牛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大新同志,这是市里的统一标准,你们这一地区只能补偿这么多。如果你不满意,可以直接向区政府拆迁办提出申诉。”
“不、不、不!”老梁飞快地摆着手说,“不是不满意,是我觉得补得太多了。”
拆迁办的两位工作人员先是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都乐了:“那你赶紧去银行办一张卡,准备接受补偿款吧!”
一个月后,市里的“希望工程捐助中心”迎来了老梁和小兰。
他俩郑重地填写了一张“希望工程捐助申请单”,捐助金额250万元,捐助人为赵凤娥——这是老梁,也就是梁大新同志,从赵大妈的遗嘱上得到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