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
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就像天上最美的云朵;
……”
伴着“嘟嘟”的震动,一曲筷子兄弟的《小苹果》骤然打破午间沉寂,在办公室内顽强地荡漾开来,像挽救失足少年一般,把我从睡眠的边缘拉回了现实。我在椅子里激灵灵地直起腰板,抓起办公桌上的手机一看,原来是叶桐打来了电话。
叶桐是我的未婚妻,只不过这一既土又老的称谓用在她身上才几个月时间,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届同学。大一时,有一天在图书馆,叶桐为她的闺蜜占了一个位置。可她闺蜜临时有事,没来。她灵机一动,就将位子让给了一个正在为寻找空座而抓狂的“帅哥”。俩人就此相识,进而演绎出了一幕不屈不挠的爱情。当然,那位“帅哥”就是我了。一晃六年过去,在双方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我们总算跑完了这场恋爱马拉松,决定在今年国庆节时正式举行婚礼。
叶桐来自于一座偏远的县城,从小养成了用功的好习惯,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拿她自己的话说,自打记事儿起,不管什么考试,她还从未被其他同学落下过。她把这一纪录悍然保持到了本科毕业,最终获得系里保送,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了学校的研究生院,而且还是硕博连读,着实让周围的同学羡慕、嫉妒了一把。我本来也可以更上一层楼的,但为了照顾叶桐,毅然放弃了读研的机会,本科刚一念完,就应聘来到这家外企,开始了自己的职场人生。
我警觉地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发现同事们并没有受到手机铃音的影响,都还在似是而非地闭目养神,才伸出食指,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张晨吗?”听筒里飘出了叶桐急切的声音。
我有些哭笑不得,小声地回答:“你在打我的手机耶,不是我是谁?大中午的,什么事儿啊?”
“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对象了!”叶桐兴奋地压抑着嗓音,活像在马路边捡到了一个钱包。
我瞬间石化,仿佛被人掐断了电源:“对象?你……你什么意思?”
“咦,你忘了?拼婚对象啊,咱们说过的呀!”她的声音变得很尖,说明她正在由激动转为着急。
我不敢怠慢,脑子一阵儿搜索,当真回忆起最近一次见面时,她曾经谈到过“拼婚”。我很门儿清,她当时提出这档子事儿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省钱。
凡事一扯到钱就复杂了,话自然也就长了。
按说我的收入一点儿也不低,仅三年下来,我的工资卡上就有了六位数的余额,可要跟北京的房价比,恐怕还得拿“光年”来做单位。所以,买不起婚房也就堂而皇之地成了我们不急于结婚的理由。哪成想“皇帝不急太监急”,老爸老妈一见苗头不对,索性拿出家里的积蓄,愣是帮我们凑足了婚房的首付。搞得我俩再不好意思往后推,只好硬着头皮定下了婚期。
结婚原本是件高兴的事儿,我却在婚期定下之后像得了抑郁症一样,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缺钱。虽说婚房问题得到了解决,但等装修好房屋、买完家具后,我的银行卡也基本上归了零,就差被格式化了;而举办婚礼仍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为了给我们买房,老家儿已经奉献出了家里的全部库存,再不可能拿出钱来支援我们办婚礼了。我感到一筹莫展,甚至还动过贷款的念头,可一想到那份沉甸甸的月供,立马儿又打住了。眼看婚期越逼越近,婚礼的费用又毫无着落,我的心情就像一架失事的喷气式客机,眼瞅着从浪漫的云端一头栽了下来。
常言道“母子连心”,见我整日蔫头耷脑的如同一根腌过的黄瓜,心细的老妈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就忍不住想帮我一把。终于在大前天晚上,她一个电话把我叫回家中,然后跟个老干部似的往沙发上一坐,郑重其事地对我讲,儿子啊,婚礼的事情咱不跟别人比,叶桐不是还没上班吗?咱们有多大力气办多大事儿,有些东西都是形式,真的不重要,关键是你俩能不能过好。我跟你爸当年结婚时啥都没有,更甭说婚房了,就你爸一个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把我驮了回来。结果呢?不照样过到现在?
我正心烦呢,干脆眼皮一塌,没好气儿地说,这些道理我还不懂?问题是时代不同了,现如今大家生活好了,像结婚这样的大事儿,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谁都不想马虎;其实人家叶桐的要求并不高,我也没想跟谁攀比,就是觉得不能太寒酸了,要不然咱都有点对不住人家。
她就问我打算怎么办这个婚礼,究竟需要多少钱。
我耷拉着脑袋琢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回答,具体多少钱我也不好说,反正能省的地方尽量省,可要可不要的项目都不要,但怎么着也得照套婚纱照、请个婚庆公司什么的,另外再找一家像样的饭店,摆上几桌酒席,请请亲朋好友,也就差不多了;至于其他排场,我们压根儿就没想过。
我妈“啪”地一拍大腿,大声说,那好,我今天去找你老舅了,他答应为你的婚礼出一些费用,条件是不能太铺张了,因为他也没有多少钱。虽然他说这些钱是赞助外甥的,可我哪儿好意思白要他的?你放心,反正他眼下也不急着用钱,我跟你爸以后会慢慢儿还他的。怎么样,儿子?别老苦瓜着脸了,快高兴起来吧?
老妈愉快地逗着闷子,连脸上的褶子都恨不能跳起芭蕾来。
我受到感染,一股热流蓦地从心底涌出,沿着椎管儿钻进了眼窝,嘴上却说,那怎么成?你们为了给我买房子把钱都花干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们替我还钱?这样吧,等过两年叶桐上班了,舅舅的钱我们来还。
看到我的眉心开始舒展,老妈又开心地说,行了吧,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和你爸的钱跟你自个儿的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也是我们催你结婚的,就当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吧。别再废话了,还是赶快想想你们的婚礼吧!
我兴奋地站起身,走上前去,捧起她那略显干瘪的腮帮子“啵”地亲了一口,说,那就太谢谢老妈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妈妈!
“没忘、没忘,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赶忙对着手机说,生怕叶桐在电话那头发飙。她天生一副急脾气,让她感到紧张,决不是什么好主意。
好在她这次心情不错,表现得十分大度,居然还“咯咯”地笑了两声:“我在网上找的!我前天一回来就上网查了,刚好碰到一对儿正在征拼婚的伙伴。我看他们的婚期也是‘十一’,感觉挺合适,就跟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们也特重视,尤其是女方,今天上午还专门跑来一趟。我们刚才一起吃了午饭,聊得倍儿爽。双方都很满意呢!”
我顿时来了兴致,眉毛一挑,声调也不觉高了八度:“是吗?那太好了!你回头约个时间,我去跟他们好好谈谈,最好能尽快定下来。还剩下不到两个月,得抓紧了!”
我是在跟我妈谈完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前天,约见的叶桐。
舅舅慷慨解囊让我备感振奋,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叶桐。我很清楚,她最近受了我的影响,情绪也比较低落,就想及早通知她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那天是星期天,一大早我就给叶桐打去电话,约她到我们母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见面。当我打车赶到时,她还没来。兴许是还没到饭点儿,或者是休息天的缘故,咖啡馆内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客人,像是某位公共课教授的课堂。大家要么在专心地喝着咖啡,要么在专注地聊着什么,没人在意我这个新来者。我对这样的氛围相当满意,就找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服务生胳肢窝里夹着一本大大的菜单,一摇一摆地走上前来。我冲他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腕儿,他就知趣地走开了。这里是我跟叶桐的“老地方”,自打俩人认识,就经常来此约会。我们在这儿消磨的时光加在一起,怕是足够地球绕太阳大半圈的,因此我完全没必要告知叶桐我坐在哪里,她来了以后定会很快找到我的。
不出所料,几分钟后叶桐果然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站在了我面前。我很得意自己的判断又一次得到证实,就止不住在心里笑了两声,不想被她扑捉到了。她知道我这阵儿正在为婚礼的事情闹心,看我有点反常,就狐疑地坐下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儿,干嘛嬉皮笑脸的。
她的细心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但我不想一上来就揭开谜底,便岔开话题,问她喝点什么,同时还假模假式地伸着脖子,四下里寻找起了服务生。
叶桐识破了我的伎俩,攥起小拳头“哐”的一声捶在餐桌上,随后又娇嗔地撅着嘴巴说,快说!不说我什么也不喝。
这一招对于恋爱中的女子来说无疑就是杀手锏,其威力足以令每一位男生立刻丧失斗志。我当然也不例外,只好乖乖地缩回脖子,讪笑着说,瞧你那样儿,跟真的似的,我要一直不说你是不是要绝食啊?真惹不起你,告诉你吧,咱们办婚礼的钱有着落了!
真的?叶桐霎时换了一副面孔,好似川剧中的变脸,眼睛里射出了一道亮光,并追问道,哪来的?
我回答说,是我舅舅赞助的,但他也没多少钱,咱们还得省着来。
她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说,那当然,必须的。我还没上班嘛,让你一个人扛着,我已经很不落忍了,哪敢再铺张啊?哦,对了,我听说拼婚能省不少钱呐!
一听说能省钱,我睁大了眼睛,连声问她说,拼婚?什么意思?怎么拼?能省多少钱?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大概是指婚期相差不多的几家,拼凑在一起办婚礼,团购嘛,应该可以省钱的。
不行、不行,那不成了集体婚礼了?没意思。我飞快地摇着头,貌似吞下了一粒摇头丸,
叶桐也摇了摇头,说,拼婚和集体婚礼可不一样,拼婚是大家合在一起置办婚礼,包括预订婚宴、婚纱摄影、用品采购、联系婚庆公司,等等,除了折扣较大外,几位新娘还可以共用一套婚纱、礼服,这样不就能省钱了?
我再次产生了兴趣,又问她听谁说的。她就解释说是前几天在跟宿舍里的姐妹们聊天,听她们说的,还说现在在网上很容易就能找到拼婚对象。
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她真的就找着了。
“行啊!不过他们跟咱刚好相反,是女方在操持婚礼。我们中午见面时,她告诉我说她男朋友正在创办公司,特忙,没时间张罗。”叶桐在电话里似乎有些担心。
我满不在乎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拼在一起就行嘛!你约她吧,我去见见她,商量一下。”
“还是你自己约吧,我回头把她的手机号码发短信给你。她叫王小菁,跟你一样,北京人。我看她人挺好……”
“王小菁?”听叶桐嘴里蹦出“王小菁”三个字,我没等她讲完,就本能地插了一句。
我的话引起了她的警觉:“对啊!怎么,你们认识?”
“哦……不!”我定了定神儿,赶紧否认,“只是名字有点耳熟。那……那什么吧,你把她的电话给我,我来约她。”
“好吧!那先这样,我这就给你发短信。”
挂断了电话,我心里一阵儿扑腾,不由得将后脑勺往座椅靠背上一搁,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犯起了嘀咕:“怎么这么巧?难道真是王小菁?”
2)
“王小菁”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几乎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在我读高中期间,这三个汉字儿时而像一抹明媚的阳光,时而又像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始终让我无法释怀。即使到了多年后的今天,每当回想起那段往事,我心里依然难以平静。
自打考入区重点高中,王小菁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很漂亮,却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看,而是那种很罕见的气质美女,倍儿像当时正在迅速蹿红的影视明星左小青,加之她们名字也比较接近,就被一些不怀好意的男生在私底下叫成了“小青”。据说她父母都在医院工作,潜移默化中又赋予了她文文静静的性格,正是我们这帮“青苹果蛋子”们喜欢的类型。更要命的是,她的学习成绩也非同突出,一上来就担任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于是乎,一位品学兼优的女神就此横空出世,如同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了全体男生的头顶上。
高中三年被称为“青春期”,是人生的一个过渡,同时也是一个人变化最大的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心理和生理都会在这三年之中快速成熟,而且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对异性的好奇和渴望也会达到巅峰。因此,好多人的初恋往往就发生在这一时期。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而我的初恋对象,恰恰就是这位不同凡响的王小菁。
从见她第一眼起,我就被她深深吸引。之后,每逢在教室里或在半道上与她走碰头,我的脸颊就会毫无来由地一阵儿发烫,舌头也好像一下子短了半截儿。渐渐地,她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就成了我关注的焦点;哪怕是正在上课,我也会情不自禁地瞄她几眼。要是一连几个小时看不到她的人影,或者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又会怅然若失,像是被人偷走了心爱的自行车。有好多次,我眼角的余光分明扫到她也在注视我,可当我若无其事地看过去时,又发现那仅仅是自己的幻觉,人家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我这边。末了儿,我只好悲哀地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也许只是一厢情愿。
所幸我的悲哀只持续了几周,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因为我留意到,除我以外,我们班的其他男生也都陷进了同样的泥淖。换句话说,女神级的王小菁已然成了大伙儿共同的目标。得出这一结论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但大家全不在意,仍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像一只只扑火的飞蛾,前赴后继地投身到了这场竞争中。然而竞争是残酷的,拼的是各自的实力,其结局必会像打仗一样,有输有赢。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大多数同学的“自知之明模式”被激活,一个个儿唉声叹气地选择了退却。如此一来,在第一学年即将结束时,这场“‘女神’追逐大战”也就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结果——我和班上的另一名男生朱大伟最终浮出水面,作为一对硕果仅存的情敌,面对面地站在了PK场上。这在我们班基本上就是公开的秘密。
我之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殊荣”,归纳起来,无外乎有以下几方面原因,首先是我的外形颇具竞争力。虽说我的个头儿在我们班不是最高的,但由于酷爱篮球,从小就在球场上疯跑,十几年下来还是让我拥有了一副强壮的体魄和匀称的身材;更何况我发育得早,那会儿就已经五大三粗了,乍一看就跟成年人似的,足以令周围的“豆芽菜”们自惭形秽。其次是我的成绩也很不错,每次考试总在前十名之列,在老师的心目中绝对应该算是好学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我的人缘极佳,一进入高中就结交了一大堆死党。这固然跟我随和的性格有关,不过关键还在于我做事公平、为人仗义,赢得了他们的信任。这一点在后来的班长选举中得到了有力证实。
在我们升入高二时,班委换届,按规定需要重新选举班长。高中阶段面临高考压力,学习任务繁重,当班干部难免会有所分心,尤其是班长一职,婆婆妈妈的浪费时间不说,还捞不着多大实惠,简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为了打击自己的情敌朱大伟,更为了能多跟王小菁接触(毫无疑问,不管班长如何变化,她学习委员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我还是报名参加了班长竞选,并在一帮哥们儿的拥戴下,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我们班的班长。
对于我担任班长,反应最强烈的自然是那个朱大伟了。
朱大伟是我们班的上一届体育委员,也是除我之外班上另一位人高马大的男生。他小时候接受过少年足球专业训练,不但个头高,而且还很奘,加上平日里老爱捯饬,总会有意无意地摆出一副酷酷的样子,也很受一拨儿小女生追捧。不过他的学习一直很差,听说是他老爸当年走了校长的后门儿,他才得以来到他们这所重点高中读书的。大家由此怀疑他的家庭很有些背景,就偷偷地给他起了个外号——朱玩酷,意思不光是说他爱耍酷,同时也是“纨绔”的谐音。
“朱玩酷”心里门儿清,在王小菁的事情上,我当班长即意味着他的失败;因此在选举班长时,他上蹿下跳,没少给我使绊子。好在我那帮哥们儿意志坚定,并没有上他的道儿,反倒对他更疏远了。丫一看事情不妙,急忙调整策略,又在暗地里搜集起了我犯错儿的证据,以期能够得到老师支持,将我一举扳倒。但他的小算盘又一次落空,我在死党们的强力支持下,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他感到大势已去,这才丢掉幻想,老实下来,垂头丧气地接受了现实。可他又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孩子,种种迹象表明,他仍在暗地里寻找机会,企图给我来一次绝地反击,貌似之前的挫败非但没有令他死心,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把他改造成了一位屡败屡战的悲情英雄。得亏我早有提防,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空子。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整整一年,在我们高二学年就要结束时,朱大伟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定另辟蹊径,一劳永逸地摆脱被动局面。
一天下午,他趁人不注意,就在半道儿上截住了放学回家的王小菁,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到张晨那小子一直在打你的主意,有点不放心,想提醒你一下,千万不要上了他的道儿。他这个人很有心计,死乞白赖地争着当班长,就是冲你来的。跟他在一起,你最好小心点儿。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学习不好,可我们家已经为我联系好了一所美国大学,高中一毕业,我马上会去那边读书。你要是愿意,到时候我会让我爸把咱俩一起办出去。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回头给我个答复。
王小菁一阵儿慌乱,尴尬得如同一只拔去了尾羽的孔雀,赶紧回答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对出国不感兴趣,只想老老实实地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大学。另外你刚才说的张晨的事情,也跟我没关系,请你让开。
朱大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没笑出来,仅在鼻子里“哼哼”了两下,又说,很好、很酷,有个性,但我还是想再劝你几句,你明年考上了大学又能怎样?毕业后还不得照样为工作发愁?出去上学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可以掌握一门外语。我没有恶意,只想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嘴上这么说,还是慢吞吞地让开了道路。
那就再谢谢你,不过我也想劝你一句,再有一年就该高考了,你最好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趁早打消这些念头,免得将来下不了台。王小菁不卑不亢地说完,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中生看上去胡子拉碴的挺唬人,其实还是一群孩子,“隐私”一词在他们的字典里压根儿就不存在。所以,有关“朱玩酷”拦截王小菁的传闻,第二天一大早便在班上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而且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每个人都是亲眼所见,到了晚上,更是成了全校同学交头接耳的话题。我不由得义愤填膺,感觉自己受了侮辱,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替王小菁出一口恶气。
几天后,在我或明或暗的呼召下,一帮铁哥们儿迅速聚在一起,二话不说,就将朱大伟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噼里啪啦”地爆捶了一顿。直打得“朱玩酷”丢盔卸甲、满地找牙,幸亏没有伤及要害。
照理说学生打架司空见惯,学校随便给一个处分也就完了。可问题是作为班长,“唆使他人殴打同学”的罪名还是蛮严重的,况且朱大伟也确实伤得不轻,再加上他家那点儿小背景,学校就有些扛不住了,最后只好将我“勒令退学”。而其他参与者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
眼看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了,却惹出了这么大乱子,老爸就像一座休眠多年的火山,一下子爆发了,以至于我挨的拳头一点儿也不比朱大伟挨的少。但打归打,书还得念下去,老家儿就又托人给我找了一所高中。
值得庆幸的是老爸的一通老拳彻底揍醒了我,转学后,我彻底中断了与那帮狐朋狗友的联系,甚至连王小菁也不再联络,从此开始闷头学习,最终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八年。叶桐今天提到的这个王小菁,难道真的就是当年的学习委员?
3)
“叮咚,叮咚!”,手机振铃再次响起,叶桐发来了短信。我打开一看,“王小菁”三个字儿赫然闯入了我的瞳孔,后面还跟着一串儿阿拉伯数字。
我的小心脏立马儿跳起了踢踏舞,大脑也乱成了一锅粥,几乎失去部分功能。我捂了捂胸口,跟做贼似的朝四周看了看,见同事们仍在打盹,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才逐渐平复下来,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先给对方打个电话,就重新拿起手机,照着短信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一段缥缈、缠绵的萨克斯风过后,听筒里传出了一个年轻女性悦耳的声音,果然有几分耳熟:“你好,哪位啊?”
我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压抑住兴奋,以便使自己的声音不至于过分变形,然后一字一顿地问她:“您是王小菁吗?”
“我是,请问你是谁?”
我恍若看到对方正忽闪着一双大眼,脸上布满了疑云,不觉愈发紧张起来:“我是叶桐……哦,就是中午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她刚把你的电话给我。”
“哦,我知道了!我们是前天才通过拼婚网认识的,今天中午见了一次。她说你们的婚礼是你来操办的,怎么样?咱们见面聊聊?”王小菁在电话里很放松,没有丝毫的矜持,表明她并不排斥跟我接触。
我受到鼓励,略微放松了一些,忙不迭地回答:“可以啊,听我女朋友说你们谈得很好,但愿咱们两家能拼到一起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方“咯咯”地笑了两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女朋友说你叫张晨,是吗?”
“是,我是叫张晨!”我心跳在陡然加剧,“砰砰”的跳动声借着骨骼和肌肉爬上了我的大脑皮层。
“巧了,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也叫张晨,不会就是你吧?”王小菁试探着问了一句,又“咯咯”地笑了。
她的笑声清澈、单纯,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巧妙地拔去了我的高压阀门,使我得以迅速释放。
我由衷地大笑起来,所有的拘谨顷刻间荡然无存:“确实很巧,我高中时也有一个同学跟你重名,难不成你真是我们的学习委员?”
“那你就是班长喽?哈哈哈!”王小菁的笑声也立刻放大了N倍,像是被人戳中了笑点,“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哈哈,这个地球真是太小了!”我继续大笑着说,竟忘了自己正坐在办公室里。
几位同事被我吵醒,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随即压低了嗓音:“没想到咱们转来转去又转到了一块儿!”
“真是山不转水转,自从你离开学校,八年了吧?咱们都没再见面,谁也不清楚你去了哪里!”王小菁很快恢复了平静,话音儿里难免多了一丝抱怨,“你后来怎么没消息了?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一言难尽呐!”我也不免有些伤感,停顿了半天才又说,“你晚上有时间吗?咱们见面聊聊吧。”
王小菁爽快地答应道:“好啊,你来我们这边儿方便吗?”
“你在哪儿?”
“我在回去的路上,不是刚跟你女朋友吃完饭嘛?”
“我是问你单位在哪儿?”
“哦!”她发觉误会了我的问题,又赶忙向我解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随后考上了医科大学,毕业后来朝阳医院上班了。我现在就在朝阳医院。”
“那很方便!我们公司就在‘CBD’,咱们离得不远。这样吧,朝外大街的星巴克离你挺近,咱们下班后去那儿坐坐吧,怎么样?”
“行!那就这样,晚上七点,咱们不见不散!”王小菁快活地回答。
“嗯、嗯,不见不散!”我也痛快地说。
撂下电话,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不停地数算时间,乃至于每隔十几分钟,都要仰起脸来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并期待着里面的时针和分针能够来一个龟兔赛跑,一齐跑向下班的那一刻。整整一个下午,我的脑子里尽是王小菁的影子,再没心思琢磨别的。幸而没有引起同事们注意,否则大伙儿指定会以为我是染上了某种魔怔,或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我心急火燎地刷了门卡,冲到楼下,在门口随便拦了辆出租,就一溜烟儿地奔向了朝阳门外大街的星巴克。
正值下班高峰,宽阔的马路基本上变成了停车场,所有车辆首尾相连,一望无际,酷似一条慵懒的蚯蚓。我坐在缓缓蠕动的车内,竭力想象着王小菁今天的模样,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固定的形象。好像我的想象力早已涣散,再也无法把一些碎片捏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画面。我不禁更加着急,恨不能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星巴克去。
虽说我们的办公室距离朝外大街满共不到十公里,但当出租车一步步地挪到目的地时,还是过了约定时间。我不敢大意,待出租车稍一停稳,就跳下车去,一路小跑着冲进了星巴克。
走进大厅,我一眼看到一位漂亮姑娘正手捧咖啡,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她身穿一件浅底碎花的连衣裙,显得既清新又典雅,再配以她端庄的气质,那种摄人的美丽就像午夜时分的星辰,简直叫人难以回避;而座位上方的灯光柔柔地洒下,又为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俨然一幅精美的画作。
我出神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恍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姑娘正是我要找的王小菁,便迈步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王小菁也发现了我,便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了右手:“嘻嘻,你总算又出现了!”
我急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指晃了几下,气喘吁吁地解释:“真不好意思!下了班就往这儿跑,可路上实在太堵了……”
“没事儿、没事儿,正赶上高峰嘛!想喝点儿什么?不知道你的习惯,也没给你点。”她站在我面前,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
我这才注意到,整个咖啡桌上只摆了一杯卡布奇诺:“不着急,我先喘口气!怕你等急了,我刚才跑进来的。”
“那赶快坐下来歇歇吧!看你汗都要出来了。”她说着,重新坐了下来,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顺手抽出两张纸巾,递到我面前。
我顺从地接过纸巾,坐在了她对面,“呵呵”地干笑两声,说:“来这儿的路上,我还在想象你现在的样子。你看上去一点儿也没什么变化,比高中那会儿更漂亮了,把我都看傻了!”
“你倒是比原来大胆多了!”她咧嘴一笑,大喇喇地调侃道,“这些话你当年怎么不说?”
我又“嘿嘿”地笑了笑:“还用嘴说,行动不就代表一切了?”
“那你离开学校后怎么杳无音信了?连个电话也没有,同学们都急得要死,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王小菁端起咖啡抿了一下,满脸的笑容瞬间不见了踪影。
“但我心里一直惦着你呢,这不,一听是你,二话不说就跑来了?”我不无戏谑地争辩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很苍白。
“扯!”她“当”地将咖啡杯丢在桌子上,竖起了两道弯眉,“你玩儿失踪都玩儿八年了,要不是咱们这档子事儿把你给勾出来,还指不定玩儿到什么时候呢!”
“哪儿能啊,我迟早会去找你们的!”我自知理亏,悄然低下头去,抠起了手指,好像我的指头缝里藏着什么锦囊妙计。
王小菁沉默了一会儿,胸中的怨气消散了不少:“快说说吧,你这八年都怎么过来的?”
我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的:“该从哪儿说起呢?,那年一打完架我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害了自个儿不说,还让一帮哥们儿也跟着一起受处分,更是把你也扯进了漩涡。我觉着太对不住大家了,压根儿没脸再见你们。另外呢,说实话,我又担心朱玩酷会找人报复,只好答应父母,去了一所很远的学校。我那阵儿非常自责,就埋下头来,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再没跟原先的朋友们联系过,慢慢也就和大伙儿断了线儿。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三年前毕业,进入了一家外企工作。你中午见到的叶桐,是我的大学同学。她念完本科后没有离开学校,留下来接着读研了。大概也就这些了。”我尽量保持着淡定,轻描淡写地讲完了自己八年来的经历,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王小菁却听得眼圈通红,像是涂上了一层粉色的眼影:“你可真狠心!知道吗?当时所有人都在打听你的消息,我和几个同学甚至还跑到你家找过你爸。但他跟我们说,你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的下落,真是这样吗?”
“是真的!我那时心想,再有一年就该高考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再让大伙儿为我分心,尤其是你!”
“先生喝点儿什么?”服务生走过来问我。
我冷不丁被他打断思路,本能地瞥了他一眼,回答说:“嗯……那就来杯矿泉水吧!”
趁我跟服务生对话的当口,王小菁飞快地拿右手抹了一把眼角,却不料被我捕捉到了。
我盯着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宽慰她说:“现在没事儿了,大家都挺好的嘛!你也马上要结婚了,我衷心地祝福你!”
“谢谢!”王小菁看我一眼,随即又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着不远处一个很不确定的目标,茫然地说道,“假如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我不但会遗憾,更会不安。因为你是我的初恋,是为了我才离开学校的。命中注定,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忘掉你!感谢上帝,终于让我又见到了你,并且知道你也过得很好。”她一字一顿,声音低沉,不像是出自口中,倒像是来自于肺腑。
听得我的心尖止不住乱颤,眼窝也陡然一酸。
我生怕被她看到,速速地望向别处,说:“快别想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怎么能见不着呢?这不,说撞不就又撞上了?”
“你别介意啊,女人嘛,都是感性的!”王小菁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转移了话题,“你女朋友人很好,很漂亮,也很真诚,我们一见面就差不多成了好朋友。”
“你没告诉她咱们是同学吧?”
“没有!我那会儿哪能确定她说的张晨就是你啊?”
“先生,您要的水!”服务生为我端来了一杯矿泉水。
“谢谢!”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又对王小菁笑了笑,说,“别光说我啦,也谈谈你吧。”
4)
“我很简单,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医科大学,读了五年本科,前年才读完。你知道的,我父母都在朝阳医院上班,就把我也弄到了朝阳医院。我眼下在内科做住院医师。”
我一听乐了,“嘿嘿”地笑出声来:“这么说你是接了他们的班了?你男朋友呢,也在医院上班吗?”
“他?”王小菁突然眉毛一扬,坏坏地笑了,“嘻嘻,你认识啊!”
“我们认识?不会吧,谁啊?”我有些莫名其妙。
“当年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怎么?想赖账啊?”王小菁使劲儿地憋着,险些笑喷出来。
“你……你是说……朱玩酷?”这个结论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大张着嘴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王小菁见状哈哈大笑,全然不顾自己的淑女形象,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
“怎么回事儿?你说你怎么……” 我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脑子都有点不转圈儿了。
“你是想说‘我怎么能找他’,对吧?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王小菁直了直腰板,收起了一大半笑容,“你肯定想不到,你们当时把他的肋骨打断了两根,要不是他运气好,没错位,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朱大伟坚决不让家人讲出去,不然你们几个还想考大学?尤其是你,指定会因为故意伤害罪遭到起诉!”
“啊,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再次震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我们全家当年还曾庆幸没给人打成重伤呢。
“你忘了我父母都在医院工作了?你们打完架,朱大伟被送到了朝阳医院,碰巧我爸值班,就把他收进了他们科的病房。我爸回来后问我有没有一个叫朱大伟的同学。我问他怎么了。他就告诉我说朱大伟被一帮同学打伤了,断了两根肋骨,但他一直不让他父母跟别人说自己骨折了,还央求我爸和别的医生也替他保密。因为他很清楚,骨折属于重伤,若是警察知道了,你们几个肯定会被判刑的。所以除了他的家人和大夫以及护理外,别人对他骨折的事情都不知情。为了应付公安局调查,他甚至还让我爸专门为他做了一套假病历。所以到后来,就连我爸都受了感动,觉着这孩子真是太懂事儿了。当然,这件事情对我的触动也很大,我就慢慢地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天呐!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呢?”我一阵儿后怕,哇凉哇凉的感觉犹如一条勇往直前的虫子,顺着脊椎骨钻进了脑门儿,“得亏遇到了好人!可是……朱大伟会不会听说你爸是他的主治医生,故意演戏给你看的?”我一着急,脱口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又后悔了。人家毕竟就要结婚了,这个时候再问这样的问题,不仅显得很不厚道,而且还会令对方难堪,真是太莽撞了!
于是我又赶忙往回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伟那些年总让人觉得心眼儿挺多的。”
王小菁则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只管莞尔一笑,说道:“你不用解释,我很理解,因为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怀疑的。不过之后的事实证明,尽管他知道我爸是医生,但他压根儿不知道我爸在朝阳医院工作。咱们上高中那会儿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我们那会儿什么也不懂,有时连身边的同学都看不真切。事实上,朱大伟是一个善良、诚恳的好孩子,并不像咱们当初认为的,是什么‘纨绔子弟。’”
“嗯,看来大家对他确实有误解!”我放松下来,凝视着桌子上的水杯,喃喃地说,“应该感谢大伟给我们上了一课,让我们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只不过这节课来得有点晚。”
“我再跟你讲一件事情,你就会彻底了解大伟究竟是个什么人了。”王小菁重新端起咖啡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手捧杯子,波澜不惊地说,“高中毕业后,大伟就在他老爸的安排下去了美国读书。他爸原是咱们区的一个局长,在大伟去美国学习的第二年,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之后又遭到了检察机关调查。他得知后立刻飞回国内,主动上缴了家里给他预备的学费及生活费,同时还卖掉了他们为他在美国购置的房产,补上了他爸给政府造成的损失。由于涉案资金全部缴回,加上认罪态度也比较好,他爸就被从轻发落,只判了五年。而朱大伟却在美国失去了生活来源,一下子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但他愣是咬着牙,靠自己打工,提前一年学完了本科课程,最后还因为成绩突出,拿到了学校的研究生全额奖学金,去年刚读完硕士回到国内。我跟大伟一直没有中断联系,他们家这些年来的变故,还有他在美国那边的情况,咱班其他同学也都非常清楚。他们跟我一样,也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王小菁的一番讲述完全颠覆了朱大伟留给我的印象,并让我的大脑产生了短暂休眠。好像她的话是一根魔杖,把我瞬间点化成了一块儿石头。我万没料到,这个当初被大伙儿讥诮为“纨绔子弟”的“朱玩酷”,竟然如此的自强。
我将她的话重新从耳朵里倒出来,细细地反刍了一遍,不禁打心眼儿里敬重起了朱大伟:“大伟他……现在还好吧?在做什么?”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他在那边学到的东西回国创业。所以去年一回来,他就注册了一家技术公司,眼下刚刚起步,正处于爬坡阶段,需要大量资金。我们的婚礼也就只能凑合了。最近常听朋友们说拼婚不错,可以省钱,就想尝试一下,哪成想前天刚一上网就遇见了你女朋友。嘻嘻,真是上帝的安排!”王小菁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仍旧平静地向我介绍。
“是啊、是啊,我也是前天才听我女朋友说起拼婚的,就让她先到网上查查看,没想到一上来就撞上了你跟大伟,真是不可思议!”我惊讶地说完,又不解地问她,“你们怎么也这么着急举办婚礼?可以往后拖拖嘛,等公司有了起色再说。”
“大伟是个孝子。他老爸再有一个月刑满,为了让全家人开心,他就想在今年‘十一’举办婚礼。”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看来我们的确错怪大伟了。”我由衷地说。
“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王小菁抬手在自己胸前用力一挑,貌似赶跑了一只苍蝇,“中午聊天时,我发现你女朋友的想法几乎跟我一样,都觉着没必要花太多的钱,也无所谓什么隆重不隆重,只要有特点有意义就行。要是咱们两家真能拼在一起,一定会很有意思。”
“嗯!”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俩的思路确实很像,咱们指定能拼到一起。不过……大伟知道拼婚的事儿吗?”
“我跟他说过拼婚,他没意见,但他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根本没工夫过问这些。我只好一个人操持了。”
“你还没跟他说是咱们两家想拼在一块儿吧?”
“哪那么快啊?”王小菁释然笑道,脸颊又跟着红了起来,“我这不是才确认你女朋友说的张晨就是你吗?”。
“那你回去跟大伟商量商量吧,听听他对咱们两家拼在一起有什么想法。拼婚确实可以省些钱,但我想省钱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咱们拼在一起办可能更有意义。叶桐指定不会反对的,就看大伟的意思了。”
“你放心,朱大伟绝对会赞成的!他常跟我念叨你呢,说全班同学都有联系,唯独把你这个班长给弄丢了,实在是不应该。他还发誓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呢,嘻嘻!”
“哎,真想不到大伟会是这么好一个哥们儿,都怪我当年太浑了,真是对不住他啊!你回去后一定要向他转达我的歉意,要不然我都没脸见到他。”我羞愧地垂下头去,陷入了自责。
王小菁一看,赶紧劝我说:“快别再说这些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能回到咱们班,大伙儿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好!到时候把咱班同学都叫齐了,我要亲自向他们宣布,我回来了!”我重新抬起头来,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一下,喝了一大口。
“这就对了嘛!”王小菁又愉快地笑了,“不过咱们得快点了,国庆节说话就到。”
“嗯,是得抓紧时间!你也让大伟琢磨琢磨吧,看咱们两家到底怎么拼合适。他见识广,没准儿会有好点子呢!”
“我会的!”王小菁痛快地回答。
5)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我紧盯屏幕迟疑了半天,末了儿还是接通了来电,并对着话筒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好,哪位?”
“张晨,你小子让我好找啊!”一个相当熟悉的陌生男中音,酷似一只任性的蛾子,倏然钻进了我的耳管,“我是朱玩酷!”接下来又是一阵儿狂笑,简直要把我的耳膜震翻。
不得不承认,朱大伟这次突然袭击搞得很成功,事先没有一点儿征兆。
我一时乱了分寸,赶忙回答:“哦,是大伟啊!真的是你吗?我、我……”我吃不准是否应该先给他道个歉,心里一急,居然打起了磕巴。
“怎么,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哈!”他的笑声低沉下来,语气也更温柔了,“小菁昨晚回来都跟我说了。我举双手赞成咱们一起举办婚礼!另外我还有个小小的想法,想和你见面商量一下。”
“好啊!”我迫切地说,趁机摆脱了窘态,“我就说嘛,你肯定有主意的。说吧,咱们什么时候见面?我知道你忙,最好瞅你的空子。”
“中午行吗?你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咱们边吃边聊。”
“没问题!你们公司在哪儿?”
“在上地这边儿,坐地铁过来很方便的。我待会儿把具体地址发给你,等你过来一起吃午饭哦!”
“好,我一定准时赶到!”
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寻了个借口,走出办公室,登上了去往上地的地铁。也许是尚未到高峰时段,地铁内乘客不多,竟然还有空位。我挑了一个接近车厢中部的位置坐下来,又将脑袋往身后的车厢板一靠,闭上眼睛,开始设想朱大伟此时的样子。但就跟昨天去见王小菁时一样,我几乎揣摩了一路,也没有一个结果,脑子里反倒塞满了八年前的场景,仿佛朱大伟仅仅是个传说,只存在于过去的岁月。可我明明刚跟他通完电话,他的声音又是那么的真实,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不可抗拒,怎么就无法跟一个“具象”联系在一起呢?看来问题仍出在时间上。现实是想象的基础,毕竟八年都没见面了,我的脑子里不可能凭空蹦出他今天的形象来。
然而人类是有感情的,那些生命中挥之不去的体验,就如同一道道深深的烙痕,无时不在左右我们的情绪。为了能使自己活得更踏实一些,我们或许需要不断地升级这种体验,以便令它们历久弥新,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活力。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历经数次换乘,我终于赶在中午之前来到了朱大伟的办公室。
看到我出现在门口,朱大伟急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微笑着站起身,迎上前来:“张晨,哈哈!这么多年你小子躲到哪儿去了?全班同学都在找你呢!”话没说完,便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也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俩人不约而同地攥起拳头,在对方的后背上捶了又捶,随后又松开手臂,握着对方的手掌心久久不肯松开。
“大伟啊,哥们儿对不住你啊!”我好歹说出了这句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切!当年一群小屁孩子,哪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嘿嘿,倒是你八年来杳无音信,让大家倍儿感牵挂,有点忒不应该。不过现在好了,总算又找到你了!”朱大伟爽朗地说着,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
他的坦诚极具感染力。我鼻子一酸,一股热流差点从眼眶内涌出,便速速坐下来,偷偷地抹了一把眼角。
朱大伟踱到饮水机处,冲了两杯茶,走回来递给我一杯,然后端着另一杯坐在了我旁边:“你后来的事情小菁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那会儿是怕再连累大伙儿,马上就该高考了嘛;但你一去就是八年,也实在太夸张了。要是再找不着你,不光是王小菁,我心里也会不安的。”
“唉,我那些年真是太浑了!昨天听王小菁一说,更是觉得自己愚蠢。可我发现你很早熟,那么小就懂得法律上的事儿。哥们儿那年刚满十八,要不是由你挡着,说不定这辈子都完了。”
“哈哈,你忘了我是踢足球出身的?踢球的这帮小子基本上都是‘活土匪’,从小不爱学习,但对打架个个儿在行,很早就懂得什么样的伤,警察会怎么处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咱们打完架后,我那帮哥们儿聚到了我的病床前,发誓要找你报仇呢,被我摁住了,不然你还想轻轻松松地去别处上学?美得你!”
“为什么啊?”我不解地问他一句,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按理说你应该报复我一顿才对啊!说实话,我那阵儿之所以不再跟任何人联系,其中一条也是担心你会报复我。”
“你刚才说我早熟可能是对的,我当年确实要比你们想事儿多一些。”他将茶杯举到嘴边抿了一下,继续说道,“咱们升入高中后,我第一眼看见王小菁,就认准她将来必定会是我媳妇。我对她是认真的,我不想让人说我是在为了一个女孩子跟谁谁谁争风吃醋,也就没再报复你。嘻嘻,你这会儿了解了真相,是不是觉着我特委屈啊?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委屈。我的目的就是想让王小菁做我的媳妇,我现在做到了。你真的犯不上老是对我抱着一肚子歉意。”
“这么说,你当初是玩儿了一把苦肉计?”我依然有些纳闷儿。
朱大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而是反问我:“你相信星座吗?”但还没等我发话,就又自问自答地说:“我信!我出生在冬天,是摩羯座。你知道摩羯座有什么特点吗?”
我不免更加困惑,懵懂地摇了摇头。
他接着说:“摩羯座的男性都有着不错的身体条件,他们内心丰富,却不大善于表露自己的情感,很像是一群孤独的人,所以总会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可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摩羯座拥有过人的耐力,坚定的意志。他们一旦认准一件事儿就会坚持到底,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使用一些残忍的手段。”讲到这里,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你问我当时有没有苦肉计的意思,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闹不明白到底有还是没有。但我心里门儿清,你,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对王小菁的追求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要么就是为了面子争强好胜。你们哪个敢说,自己那时就已经真心想讨她做老婆了?哈哈,这大概就是你说的早熟吧!”
朱大伟一席话思维缜密、逻辑严谨,说得我心服口服。我频频地点着头,最终止不住长叹了一声,赞叹道:
“看来你小子果然比我们都早熟,也比我们更优秀。王小菁找你真是找对人了!”
“优秀谈不上!”朱大伟用力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我跟咱班的每个同学都有联系,他们个个儿混得都不差。这些我回头再给你详细介绍,咱们今天得先说说婚礼的事情。昨天小菁回来跟我一说,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你不妨先听一下。”他放下杯子,换了个坐姿,朝我倾了倾上身。
“什么想法?”我也往他跟前凑了凑。
“我听小菁说,你和你女朋友都想把婚礼办得别致一些,我跟小菁刚好也有类似的打算。我昨天晚上躺在床上就想,要是咱两家能够拼在一起合演一幕话剧就好了,就演咱们从高中到眼下的真实生活。咱们自己演自己,可以从高一一直演到结婚,再邀请咱们的同学、老师,以及双方的亲戚、朋友和同事来当观众。这样一弄,整场话剧也就成了咱们的婚礼;而婚礼本身又是一幕话剧。等看完了话剧,再带大家到饭店搓一顿,热热闹闹的,既别致又有意义,还不用花太多的钱,多好!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今儿个请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看看可不可行。”
我不觉眼前一亮,这样的形式确实很新潮,也很有创意,我没有理由不赞成的:“好啊,这个点子太好了,我女朋友肯定会同意的!不过……”
“不过什么?”朱大伟问。
我看他一眼,担心地回答:“只剩下一个多月了,既然是话剧,就得有剧本,就得排练,此外还要有导演、道具、舞台设计,等等,来得及吗?”
“哈哈,放心好了,我一哥们儿在电影学院导演系读研究生,在你来之前我们刚通完电话。他很乐意带领一帮师弟、师妹来给咱们帮这个忙,而且作为他们的实践活动,不收咱们一分钱,只要完事儿后请他们搓一顿就OK了。至于剧本嘛,应该都在咱们的脑子里,随便找个人加工一下就可以了。他也答应要带一名学编剧的学生来帮咱们加工。现在看只有租用剧场和晚宴需要咱们花点儿钱,但应该也不会太多。我估摸咱们两家的客人人数差不多,到了那天找家不错的饭店包一晚上,加上剧场的租用费,双方一摊就完了。”朱大伟胸有成竹,滴水不漏,看来他昨天晚上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那可太好了!这样的婚礼真是太有意义了,也很别致,应该是独一份。真好,我完全同意!”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又忽然想到了服装问题,“哦,对了,还有一条!咱们婚礼上用的服装、婚纱伍的,是不是得提前置备啊?”
“不用!”朱大伟大手一挥,像个胜券在握的团长,大剌剌地说,“电影学院有的是道具,我哥们儿说可以免费供咱们使用,到时候他们都会带来,就连咱们演出时用的摄影、录像,除了必要的成本开支外也一律免费。嘿嘿,怎么样,挺合适吧?”
“太合适了!”我“砰”一拍茶几,差点把手指头给拍断了,“就照你这个创意,咱们马上准备!”
“不用再向你女朋友汇报汇报?”朱大伟嬉笑着问我一句。
“不用,这次我做主了,她绝对不会反对的!”我也大笑起来,“说吧,要我做什么?你现在是总导演,只管吩咐吧!”
“看来我得先把公司的事情放一放了!”朱大伟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你的任务不重,可能只需要背背台词,过来排练几次。我暂时不想向同学们公开你的消息,等到了结婚那天,你再往台子上一站,那个效果,简直了!另外呢,我想把正式演出定在国庆节下午,等演出完了,台上台下再一起去吃晚饭,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在一片笑声中结束咱们的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我都说了,你是总导演,一切听你安排!”
“那就先这么着,走吧,咱们吃饭去!今天咱哥儿俩无论如何得多喝几杯。”
“OK!”
两个人兴奋地站起身来。
尾声——话剧《拼婚》演出纪实
在国庆节的前一天,途经北京朝阳剧场的人们注意到,在剧院门口的广告栏里,贴出了一张很特别的海报:
都市情感实验话剧
《拼婚》
演出地点:朝阳剧场
演出时间:十月一日下午三点
注:《拼婚》一剧属于内部交流,恕不对外售票,敬请观众朋友谅解。
与此同时,张晨、叶桐和王小菁、朱大伟的各位同学、朋友、同事及亲戚,都不约而同地拿到了一张话剧《拼婚》的入场券,以及一页制作精美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写道——
尊敬的________女士、先生:
《拼婚》是一幕极其独特的话剧。
它浓缩了主人公自步入成年以来的人生经历,同时又是一次庄严的宣告,宣告他们就此开始新的生活。
作为观众的您,不仅是我们尊贵的宾客,更是我们昨天、今天和明天的见证者。因此,恳请您务必光临!
此致
鞠躬
《拼婚》全体主创人员
所有人倍儿感困惑。
难道是婚礼延期了?或者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带着一大堆问号,大家在国庆节的下午接连走进了朝阳剧场。
下午三点整,剧场内的照明灯依次暗下,而舞台上方的聚光灯则高高亮起。在一段舒缓、优美的乐曲声中,大幕徐徐拉开,一所学校的轮廓被投射到了背景上。
“咦,这不是咱们学校吗?”观众席上有人嘀咕了一句。
“是咱们高中!做得真像。”
“快看、快看!咱们班教室……”嘀咕的声音在急切地变大。
“嘘……”又有人阻止了他。
紧跟着,一位女生手捧书本缓缓走上了舞台。
“哈哈,王小菁!”有人认出了王小菁。
“是她!”
“就是王小菁!”说话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
“……”
正当众人对王小菁议论纷纷时,又一位男生大步来到舞台上,并朝王小菁走去。
“张晨?”不知谁悄然喊了一声。
“是张晨吗?”
“好像是……”
“不会吧?”
“是有点像!”
“……”
一帮人在不断地求证、证实着,最后,终于有同学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没错,就是张晨!”
几十位高中同学在观众席上一下子炸开了窝,大家纷纷起立,开始由慢到快,有节奏地大声呼喊着张晨的名字:“张晨!张晨!张晨!张晨!……”
强烈的节奏刹那间冲出剧场,飞向了四面八方。这是同学之间淋漓尽致的感情宣泄,也是八年来彼此牵挂的直接表白。
舞台上的张晨顿时泪如泉涌,险些仆倒在地。一旁的王小菁赶紧不动声色地剜他一眼。张晨才回过神儿来,意识到自己正在演出,便竭力控制住情绪,按照事先的排练,一招一式地演了下去。
当剧情演绎到朱大伟在美国以优异成绩,拿到全额奖学金时,所有观众再次起立。只是大伙儿这次用鼓掌代替了先前的呐喊,剧场内因而又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剧情的高潮,发生在整幕话剧的尾声部分。
当张晨、朱大伟、王小菁和叶桐四人,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下款款走上舞台时,观众席上的所有人再次站起,剧场天花板上的照明灯也重新点亮。人们吃惊地发现,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痕,但没有人顾及这些,他们只管忘情地鼓着巴掌,鼓啊、鼓啊……
而舞台上,泪流满面的四个人紧紧拥在了一起。
他们知道,他们的拼婚成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