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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海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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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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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在绵延十多公里高耸入云的白马山东南角和西北角,有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凤举弯和嘎宗平,这两个小山村几乎是我母亲生命历程上最重要的两个地方,或者说是生活痕迹最多地方。白马山东南角的凤举弯,是我母亲生命的起点,亦是我母亲十七岁前生活的地方,而西北角的嘎宗平则是我母亲生命的最终归属,也就是母亲婚后生儿育女的地方。

历史上,由于距离、地理、人文和交通等诸多因素,这两个小山村似乎并没有任何交集,硬要挖空心思的找点联系,我想顶多是在地里位置上形成对角关系。是的,在父母成婚之前,这两村的人们彼此之间对各自的村名都是陌生的,几乎可以说是相互间之闻所未闻,不是因为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种自家田的缘故,而是因为这绵延纵横的白马山山脉把两个村隔绝没有一丝一毫联系的独立地带。但由于父母的婚姻,这两个地方有历史的交集,或许这就是缘分,是父母和我们的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而这些交集则更多是在我的亲戚朋友之间,那是以亲情为纽带的天然交集,无须再多言语,亦无须更多联络交流,自然源远流长。

 

在中国的农村,父母给孩子取名字大抵是根据祖辈留下的来的家谱来取的,大舅、小舅的名字如此,大姨、二姨、六姨、小姨她们的名字也是如此,而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字也丝毫没有例外。这似乎成了农村父母给孩子取名习俗。只是母亲的名字略显得有些不同,单从名字看,既看不出大舅、小舅和母亲是兄妹关系,也看不出大姨、二姨、六姨、小姨和母亲是姐妹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不甚理解,后来听长辈们说起,我才渐渐猜想到母亲名字的来源,也才渐渐理解外祖父给母亲取这个名字的深层次原因,也渐渐理解了外祖父母对母亲的特殊情感。

农历1953年10月10日的白天,凤举弯村一改往日的阴霾,阳光行走在白云间,时而躲在白云后面,时而露出笑脸,时而撒落在大地上,让这片土地显得格外温暖,格外的温馨,湛蓝的天空中白云飘飘,悠闲自渡,就像是在一片蓝色海域里长出的朵朵白莲花,然而这在凤举弯村多年难得一见的美丽风景,却没有多少人去留意去欣赏,哪怕是偶尔抬头望天空,那也只是因为干活累了,需要歇一歇喘口气而已。而我的外祖父,即便面对即将临产的外祖母,顺带说一下,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我母亲。他也如往常一样带着稍稍大点的大舅、小舅和大姨在地里忙碌,因为在那个只能在地里刨食的年代,没有人会因为家里生孩子而放弃这个全家活下来的唯一依靠,甚至有一些妇女在临盆的时候还在地里忙碌,更不会因为几十年不遇的天气奇观而放下手中活计。用农村人的话来说就是,景观再美也不能当饭吃。是的,景观确实不能当饭吃,这是不辩自明的道理。老辈人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一顿饿得慌”。听起来似乎是俗气了点,而且铜臭味十足,但却是万古不变的哲理。在如今物质生活富裕的年代,偶尔少吃一二顿似乎没关系,因此,很多年轻人似乎对这一句话不大认可。但我想,现在的年代岂能是那个年代相提并论的所以,我想那句俗语应该是当时社会生活物质匮乏的真实反映。只有当母亲呱呱落地的时候,外祖父才匆匆回了一趟家,听说当时正在劳动的大舅、小舅、大姨也想回来看一看的,他们无一例外的是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给自己带来了弟弟还是妹妹,也想知道这个弟弟或者妹妹长得好不好、可不可爱而已。但立即就遭了外祖父的白眼,显然不是外祖父心太狠,而是因为全家那么多人要吃饭

听说,当外祖父回到家门口,碰到二姨,二姨说是生了个妹妹的时候,外祖父的脸马上就阴沉下来,似乎心里有说不出的不痛快。尽管在如今生男生女都一个样的年代,很多人都会觉得外祖父心里不痛快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有些荒诞不经或者说是自寻烦恼,但我依然还是理解外祖父的,因为在老辈人的眼里,生计自然是最重要的,男孩就是劳动力,没有劳动力,日子将会很艰难。外祖父面部表情的骤然变化,想必是生活所迫的缘故。

外祖父走进内屋,十分不情愿的瞄一眼半躺在床上的外祖母,亦是不情愿的看了看外祖母怀中的婴儿,这一看不打紧,但十分意外,当看到外祖母怀中白白净净的婴儿时,外祖父脸上的阴翳一扫而过,几乎僵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然后轻轻地接过外祖母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在那个狭窄得有些可怜房屋里来回走动,时而愁眉紧锁,时而自言自语,时而面露微笑,呵呵两声,跟着了魔似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外祖父前后反差,让外祖母吃惊不小,心里难免有些担心,外祖母的心里似乎在瞬间多了一个拨浪鼓,在咚咚、咚咚有规律的声声作响。她不知道与生活大半辈子的老头子在嘀咕什么,也看不出老头子对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是喜或是厌。正当外祖母不知所措,为孩子揪心的时候,外祖父突然转过身来。对外祖母说:“这个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真是漂亮极了,就叫美莲吧”?美莲,这个稍微有点俗气但很有意境的名字,竟然出自于寡言少语、没有文化的外祖父之口,确实让人有点觉得有些意外。外祖父的话像是在征求外祖母的意见,更像是一锤定音。外祖母当然没有意见,在那个夫唱妇随的年代,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她就算有意见也改变不了这似乎已成定局的决定,况且这个名字似乎也符合她对孩子的所想所愿。

母亲出生了,外祖父给她取名“湛美莲”。我想在外祖父心里,一定有自己充足但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理由,毕竟外祖父没有念过学堂,千条万条理由和美好意境到他嘴里也就是一个字好。外祖父没有文化,自然不知道“湛”字经常和“蓝”字组合在一起,构成盛大恢弘的美丽意境,用来形容蓝蓝的天空,用来形容蓝蓝的湖水和海水,他更不知道莲花生长在水里,他还不知道蓝色水域的莲花究竟有多美。但他知道莲花洁白无瑕,而他的这个唯一知道似乎也是说来的。他之所以给母亲起这个名字,我想或许是因为那天蓝色天空上飘逸的白云,或许因为其他。但外祖父给母亲取这个名字无疑是希望母亲未来像莲花一样美好,心地像莲花一样洁白无瑕、善良无限。当然我想外祖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即我的母亲大富大贵,但他应该不敢这么想,因为他自有生以来,他似乎还没听到也没有看到本村本寨有人从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那个山坳坳走了出去。这也许就是天意,母亲没有大富大贵,但母亲真如外祖父母所愿是善良的,而她的善良真如莲花一样洁白无瑕,没有丝毫尘垢,有的只是善行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真诚,亦和莲花一样耀眼夺目,直抵人心。

在那个人多力量大,国家鼓励生育的年代,尽管外祖父母已经意识到家庭早已不堪重负,但还是在公社的感召下,随波逐流地生下了六姨、小姨。或许他们选择继续生育是想要一个男孩,但令人惋惜的是,他们始终未能如愿,又连续生了两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六姨和小姨。

儿多母苦,早已在俗世生活里得到验证,但又一次在外祖父母和我父母亲身上得到验证。在我母亲六岁那年,外祖母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外祖母得了什么病,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只知道外祖母自得病后脖子一天比一天变粗,俗称大脖子病,最后影响到呼吸。尽管在现在医疗条件相当的情况下,那个病根本不算是大病,但在那个缺医少钱的年代,人似乎一生病就等于摊上了大事,县医院治不了的,就等于没了希望,不是不想去更好的医院治疗,而是连去的路费都拿不出,也不是不想借钱去治,而是没有地方可借,亲戚邻里一家比一家穷,勉强混得个温饱那似乎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那还有多余的钱借给别人呢。所以外祖母尽管病得难以忍受,疼的咬牙切齿,眼泪哗哗直流,也只能选择忍受,而照顾她的责任自然而然就落在她子女身上了。

据说当时,外祖父本打算让母亲去学堂念书的,那样母亲或许将来会有个像样的活法,但无奈,外祖母没有人照顾,而其他大一点的子女都要在地里劳作,不出工就没有公分,这是当时农村社会普遍存在的规则,看似非常公平合理,但却影响了我母亲的一生。我常想,如果天随人愿母亲能够去学堂读书,以的天分,跳出农门应该不是难事。所以,外祖父只能打消让母亲去学堂读书的念头。而母亲也似乎非常懂事,对外祖父不让她上学的事她没有丝毫怨言。我想不是母亲不想抗争,而是幼小的她已经懂得理解父母了。她知道要是外祖父母要是还有一点办法,一定会让她去学堂读书的。是的,父母的爱永远都是无私的,不到山穷水尽,哪个父母能忍心让孩子失了前程。所以,母亲去学堂读书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过,母亲虽然没有正式上过一天学堂,但她的确是那个年代她们那个小山村最上进的旁听生,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在那个时代,几乎没有人如母亲一般经常去学堂旁听。一有时间,母亲就会去学堂教室外面的窗户边上“偷”听老师讲课,好在当时学校离外祖父家并不是很远,只要跨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山沟,走上一两百步就到了。母亲在教室外偷听,有时是在呼啸的寒风里,有时是在炎炎夏日里,当然有时还能沐浴到冬日里温暖的阳光,甚至还能感受到三月春风的浓浓温暖,环境时好时坏,但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影响母亲学习文化知识的热情。母亲学会算账,大抵是在那个时候在学堂偷学得来的,令人十分惋惜的是母亲没有钱买纸和笔,只能偶尔用树枝在地上写,加之需要照顾外祖母缘故,不是天天都能够去偷听,所以认识的字就非常有限了。

不经意间,苦涩的四年尽管过得很慢,还是过去了,那一年母亲十岁。而外祖母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年多的时间,这三年一直是母亲在照顾,在尚需要人照顾的年纪照顾病重的外祖母,母亲的艰难可想而知,度日如年应该是母亲一家人那四年艰难生活的真实写照。尽管母亲已然十分努力,但外祖母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最终在这一年的冬天去了天堂。外祖母走了,带着丝丝担忧,带着全部子女成年未了的心愿走了,她走得不安,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因此,她也只能选择默默地去世,不是不想给自己的子女留下只言片语,而是那些话无疑都多余的,无论外祖母给自己的子女留下何种遗言,有些事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然而,灾难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磨难重重的家庭,具体说是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母亲。就在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年,大舅应召入伍,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这对于这个家庭、这个公社集体来说是何等荣耀的事。另外,有人上门给大姨提亲,对象是外祖父家对面山头的一个张姓青年,随便说一下,这个青年就是我大姨夫。也许是因为那个青年口碑还不错,也许是因为离家比较近,时不时还能回来帮忙一下的原因,外祖父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家有喜事,本应该高兴,然而外祖父一家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外祖母的去世,外祖母去世固然让外祖父一家难过好一阵子,但更大的困难已经在那里悄然无息的等候了,且不说后面外祖父又病倒了,就是眼前,也面临着危机,那就是即将失去大舅、大姨两个劳动力,这个家庭将更加难以为继,而母亲上学识字的愿望就更加没戏了。难归难,苦归苦,日子终究还要过下去。咬咬牙挺过去不能完全说是那个时代劳动人民坚韧顽强的真实写照,而应该说是那个时代农村群众万般无奈的唯一选择。

来年的春天,阳光还是如往年一样灿烂,春风亦是如往年一般温暖人心,但外祖父一家的情况却更加艰难了,外祖父终于还是病倒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灾难好像被赋予了灵魂一般,也会掐准时间接踵而来,外祖母去世后没不久,外祖父就病了,而且让人意外的是,这一病同样是三年,三年后外祖父带着与外祖母大致一样的遗憾去世了,这是后话。外祖父这一病,对于这个小山村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劳动—生病,就算过家家一样,不是发生在“东”家就是发生在“西”家,而他们自己的一生无疑也会是那样的,发生在外祖父身上,自然不值得大惊小怪。然而对于外祖父一家,则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好在外祖父虽然病了,但不得不坚强的他还不需要人照顾,甚至他还能顺手帮忙做点家务。集体劳动就只能靠小舅和尚未出嫁的大姨了,二姨虽然也渐渐长大,但二姨从小患有脚疾,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在家里操持尚且不能周全,又怎么参加集体劳动抢分呢。当然在那个时候,也有人故意让家里的弱劳动力出工混公分,但外祖父一家都是老实人,为人厚道,就算千难万难,他们说什么也做不出这种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舅和大姨念及母亲年纪尚小,并没有打算让我母亲去参加村集体劳动,但我的母亲还是在外祖父生病后,就做好了去参加集体劳动的准备,并且好像十分坚定的要去参加集体劳动。母亲以年幼之躯,参加集体劳动要公分。我想是因为她不想让小舅、大姨太难,也不想让她患有脚疾的二姐在家中显得太难堪。看到我母亲态度如此坚决,小舅和大姨虽然有些不忍,但也就欣然答应了。母亲年龄虽然小,但在参加集体劳动时,她格外的卖力,一天下来,她得到的公分丝毫不比别人少,甚至有些时候还超过一些干活偷奸耍滑的成年人。在小舅、大姨和母亲他们三人的悉心操持下,外祖父一家的日子似乎比外祖父生病前还要好一些。

也许老天爷也有觉得过意不去时候,终于放慢了继续为难这个家庭的脚步。就在外祖父去世的那一年,大舅转业分配到兵工厂工作,这无疑对多年来艰苦度日的外祖父一家带来新的希望。说起我的大舅,也算是个奇才,当兵三年,木工技术学得炉火纯青,达到了高超得难以再超越的水准平,我想,这也是因为他一直把木工当做一种艺术来做的缘故。据说,在那个工薪阶层月工资也只有十来元的年代,他打造的生活用具便出手是千百来元。当然,在那个时代,千百元的东西人们自然不会拿来用,更多的则是当作艺术品来欣赏的。可惜在计划经济年代,纵然大舅手艺有多么高超,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这些营生,只怕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盯上,更何况他还是国家军工企业的技术工人。只有在朋友再三请托无法推辞的情况下,他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做点,算是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朋友罢了。

不过,大舅的木工技术虽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希望,但他因此结识了许多在当地颇有地位和声望的人,这无疑给他的弟弟妹妹们未来带来了新的希望。这不,在大舅转业不久,就通过关系在地区国营食堂为母亲谋了个厨师助理的差事。说起来,这个差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帮助食堂的厨师洗菜、切菜和洗碗,简单得几乎是个劳动力就能做,聪明灵巧的母亲自然是百分之百能够胜任的。然而,三年多的岁月,家庭无疑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那时大姨已经出嫁了,小舅也有了家室。母亲、二姨、六姨和小姨虽然还和小舅住在一个屋,但姑嫂之间历来都是故事多多,矛盾不少,不能说是小舅妈的错,也不能说是母亲姊妹的错,反正她们之间相当不和谐。小舅夹在中间,自然也不好过。就母亲而言,她当然想去国营食堂,但想到左右为难的小舅,想到还小一点的两个妹妹,母亲最终决定放弃了去国营食堂的差事,她带着种种不甘把机会让给了比她小一岁多的六姨,也是因为母亲的这个毫无私心杂念的决定,彻底改变了六姨的未来,但无疑也改变母亲的人生走势,不同的是,六姨跳出了农门,展翅成了凤凰,而母亲则像外祖母一样,继续留在农村,艰难度日。也许在现在看来,母亲这个决定似乎算没什么了不起的,体现不出灵魂深处的至善至美,甚至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在当时的社会生活条件下,母亲要下这个决定是还相当不容易的,我想至少很多人是不会选择放弃而把希望留给别人的。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城乡差距非常明显的年代。试问有哪个不想跳出农门的,有机会去而不去,在人们眼睛里那无疑就是傻。而我的母亲显然不是傻,她只是太在意两个妹妹罢了。后来,听长辈们说这件事情,我曾一度替母亲感到惋惜,但想到那个顶替母亲的人是六姨,心里就平衡许多了,而且这种平衡似乎慢慢变成了理所当然,我知道那是因为继续了母亲血脉的缘故。

母亲错过了去城市国营食堂帮厨的差事,就只能继续带着二姨和比她更小一点的小姨在小舅的屋檐下继续艰难的生活。为了让小姨、二姨少招小舅妈的白眼,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快,家里的事情她无疑都是抢着做的,而集体劳动她则更加卖力气了,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她知道哪怕是一丁点怠慢,都会给二姨、小姨带来伤害,这种伤害自然更多是来自小舅妈,当然偶尔也会来自小舅,我不敢去埋怨小舅和小舅妈,因为生活的艰难无疑会让人变得狭隘和偏执,小舅和小舅妈不是圣人,他们也吃人间烟火,自然也免不了在艰难中变得俗气。写到此处,我仿佛看到在那遥远的过去,凤举弯的天空下,一匹十分瘦弱的小马正拉着一辆硕大的马车,在艰难和其他马车赛跑。而我的母亲就像是那匹瘦弱的小马,母亲、二姨和小姨组成的家中之家就像是那辆硕大的马车。虽然母亲已经十分卖力,内心也十分渴望比别人跑得快些,但无奈还是比别人跑得慢了许多,日子自然过得也十分艰难。我想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母亲已然无愧于她的亲人们,即使这样,母亲觉得做得还不够好——心太软的人,大抵是这样的,即使做得再好还是觉得有愧。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正因为这样,母亲的一生过得相当不容易。

时间的指针不会因为艰难而放慢脚步,一晃三年的时间又过去了,这一年母亲十六岁。在农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而一些困难的家庭则更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小舅自然也非常渴望把他的三个妹妹嫁出去。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无所谓亲情上亲疏冷暖。

那时,母亲因为漂亮和聪明能干,早已在这十里八乡出了名,自然而然成了许多适龄男青年争相追逐的心仪对象。可惜的是因为家里穷,也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婚姻思想的影响,母亲几乎无法左右自己的婚姻,差点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据说,在母亲十六岁那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来了一波又一波。在看似短暂而平凡的岁月里,母亲婚前生活的小山村似乎忘记了安宁,变得异常热闹,热闹得时不时就有陌生人在村里出现,而毫无外这些陌生人个个收拾的有模有样,精神抖擞,他们都是去小舅家去提亲的,但母亲几乎是一个都没看上,不是因为母亲太过挑剔,而是因为感情的事太过于感性,似乎无所谓理性可言。我理解母亲,花季少女,试问谁的心中不曾驻着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更何况母亲聪明、漂亮、善良,她自然和很多花季少女一样希望能找一个高大帅气聪明能干的人做自己的人生伴侣。

尽管母亲没有看上上门提亲的任何一个男青年,但她还是架不住小舅、小舅妈和家中亲人的劝说和坚持,许配给了附近村一个姓向的男青年,大抵是因为那个向姓青年是所有上门提亲的青年中家境最好的一个,母亲嫁过去后,日子自然不会太难过,并且时不时还能接济一下娘家。小舅他们的所想所做,似乎是对这个家庭和母亲来说都最好的交代。因为在那个穷得只剩下“困难”的岁月,过日子才是最现实的。但母亲的心里就苦了,她不能违背小舅的意愿,因为她知道小舅也是为她好,为这个家庭好,但那个向姓青年与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形象相去太远,他始终无法走进母亲的心里,哪怕是极其短暂的一分一秒,也是极其不可能的存在。除家境外,在他身上母亲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她能坦然接受的理由。就算是如此,在这个家庭,在亲戚邻里之间,母亲似乎不能说什么,哪怕是一句带着感情温度略显不满的话,母亲也不能说,否则就会让家人,甚至邻里觉得不可理喻。我想母亲的心里无疑是苦闷的,真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母亲甚至比哑巴吃黄连还要难受,哑巴吃了黄连是因为先天的缺陷说不出,而母亲则是能说却不可说。我想这不能说是亲人之间的无情无义,只能说是那个时代给予母亲不可抗争的悲哀。母亲的婚事定了,这个小山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宁静。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母亲为自己的婚事和接下来的日子发愁时,大舅从省城回家探亲。大舅回来了,母亲本能地认为大舅能为她的婚姻带来转机,我想这也是孩子的天性,本能的认为父母能够为自己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母亲没了父母,她自然而然的把改变她命运的契机转移到了大舅身上了。起初母亲尽管认为大舅能帮助她摆脱不理想的婚事,但她还是不忍心跟大舅诉说心中的烦恼和苦闷,因为她不想让大舅因为她的事而犯难,也不想让小舅难堪,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婚姻让二姨和小姨在未来的日子遭受更多的白眼。然而,母亲最终还是忍不住,怯生生和大舅说了这事。听母亲这么一说,大舅脸上露出了短暂几乎不易察觉的不快,似乎也感到为难,但还是坚决的支持了母亲。

虽然大舅支持母亲退婚,但退婚之路还是不无意料地一波三折。主要是因为对方不肯退,我想那是因为母亲太优秀了,她的优秀几乎在农村是不可挑剔的存在是的,母亲是优秀的。她以年幼之躯毅然决然放弃读书的机会照顾病重的外祖母,表现出一般孩子不可超越的孝顺,在外祖父母相继过世后,又毅然决然的扛起了养育一家人的责任,表现出了一般女孩不可比拟的坚毅和果敢,这在无形中又在母亲本已无可挑剔的美上增添无数道可圈可点的亮丽风景线。好在,在大舅的努力下,母亲和那个向姓青年的婚事最终还是退了。也许是因为大舅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加倍偿还了对方彩礼;也许是因为大舅搬出了法律,对方觉得理屈词穷;也许是因为大舅的一身军装,让对方感到纠缠下去对他家不利;也许是因为大舅苦口婆心的劝说感动了对方,让对方明白了强扭的瓜儿不甜的道理。总之,这些理由中的手段都在那个向姓人家上演了,结果虽然来之不易。我常想,如果当时母亲没有成功退婚,母亲和父亲或许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但那些孩子绝对不可能是我们。这也许就是父母和我们的缘分,我感恩于母亲,也感恩于大舅,如果没有大舅,自然就不会有我们。而母亲也一直心怀感恩,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尽头,她也没有忘记对她无限包容,有恩于她的大舅。

母亲退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这让周边村庄很多未婚青年男子又兴奋起来,似乎看到了希望,甚至以前被拒绝过的一些青年,也带着碰碰运气的想法,重新上门提亲。然而,此时已然摆脱小舅束缚的母亲硬是把上门提亲的人一一拒绝了。直到有一天,一个高大帅气的男青年由一个十来岁的男子领着上门提亲,母亲才怦然心动,答应了婚事,而这个高大帅气的青年男子就是我的父亲。我想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的古话真是说得一点都不错。可以说,在那个各方面极不方便的年代,母亲和父亲一生照面的机会几乎为零,父母婚前生活两个自然村似乎因为大山的缘故,仿佛在几百年前就停止了相互往来的脚步,就算是农村常见的经济活动赶集,两个村也都是南辕北辙,断然不会有半点交集,父亲上门提亲,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个例外,是一个想破脑门都难以想到的例外。

说起来,母亲和父亲的婚姻还真有点戏剧性。父母婚姻的中间人叫何实岩,此人倒是我们村的,还是祖母的本家,算起来和我父亲同辈。他是个手艺人,经常编制一些生活劳动用品去集市卖,所以,赶集就成了他一生的经常性活动。他与我们村的其他人不大一样,其他人只有逢县城赶集的日子,才会不太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活去赶集。而何实岩则不同,他几乎是无集市不赶,目的就是将他编制的那些生活劳动用品卖出去。就这样,在他一次镇里的集市上,何实岩偶然认识了我的母亲,看着漂亮的母亲,从未做过媒人的何石严似乎要打破他人生的历史,开玩笑说要给母亲找婆家。但羞答答的母亲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老不正经,转身就走了。虽然母亲没有告诉何实岩她家的住址,但这根本难不倒常年在外东奔西跑的何实岩,他只是稍作打听,就把母亲一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就这样,在祖母答应给他买一条烟和一瓶酒的条件下,何实岩就领着父亲,带上一些礼品上门提亲了。

让何实岩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人生第一次做媒人也是唯一次做媒人,是那么的顺利,顺利得就如同有某种魔力牵引一般,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也是那么的成功,成功得几乎都没有让他做出任何努力,口若悬河并略有些自负的他甚至觉得有点失望,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几乎一句都没用上,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可能遇到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碰到。听说,那一天,何实岩只简单作了一番介绍,而我的父亲也端正态度,有模有样地帮母亲做了一些家务,在返回之前,还帮母亲去地里干了一点体力活,终于要到了表态的时候,母亲怯生生的说,全凭实岩大哥做主,算是对父亲的认可,也算是对与父亲的婚事表示同意,而父亲和何实岩大伯七上八下的心也就踏实下来了。

第二年的春天,在百花盛开的季节,凤举弯的后山山茶花肆无忌惮的遍地开放,似乎在静静地等待某种喜庆到来,而戛宗平前后左右的山峰,早已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似乎在焦急等待上天再显身手,绘就花红叶绿相得益彰的亮丽风景。一天,一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开进凤举弯,这支队伍无疑是朝着小舅家去的,而母亲早已收拾停当,正在闺房里跟她的姐妹说着话,她放心不下自己的二姐,所以跟她二姨说了许多话,虽然时间久远,没有人记得当时母亲和二姨说了些什么,但毫无疑问都是对二姨关心和担忧的话。终于,迎亲队伍到了,在做完所有仪式后,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了一番,母亲坐上父亲精心为她准备的花轿,在亲戚朋友的簇拥下,向着戛宗平的方向出发了。一路上,山路弯弯崎岖,而母亲并没有遭罪,送亲队伍小心翼翼地抬着母亲的花轿,就像抬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生怕出一点差错。我想母亲能享受到这等有如皇帝般的待遇应该是母亲平时为人善良换来的结果。黄昏时候,送亲队伍到达祖父家,而父亲的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早已在那里,他们是来捧场的,也是来真心祝福的。似乎是因为长子媳妇,祖父母对父母的婚礼也格外重视,几乎拿出了全部积蓄操持办理,酒宴、司仪及各种仪式应有尽有。

……随着一声“夫妻对拜”和来自亲戚朋友的声声祝福,父母的婚姻落下帷幕。就这样,我的父母亲在亲戚朋友和邻里的祝福声中,有情人终成眷属。

母亲嫁过来的时候,祖父虽然没有恢复名誉,但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而过往的岁月也让祖父母知道儿女成群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尤其是祖母则希望有更多的子孙,这固然是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但是形势逼人的缘故。祖母一家原是当地一个旺族,数代以来,是人丁兴旺,枝叶繁茂,到祖母这一代,本来兄弟姐妹也不少,但许是时代影响,祖母的很多兄弟姐妹都相继出外谋生,最后,那些外出谋生的兄弟姐妹都是一去不复返,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音信全无。为了继承香火,祖母的父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太祖父母才不得不选择招婿入赘。

不得不说,祖母一生也是艰难的,她不仅在她的兄弟姐妹相继外出谋生后,承担起照顾父母和养活一家的责任,更是在祖父入赘前后受到了豪强地主和邻里的欺负,日子过得十分的凄惨,这让她有了生儿育女强族的执念,不仅她自己为祖父生育了四男两女,她同样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也要生下更多的子女。在父母的婚礼上,祖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希望父母亲儿女满堂。为了这个执念,她甚至还专门找过我母亲,似乎怕母亲忘记她在婚礼上所说的话。尽管我母亲已经在外父母的身上已经看到“儿多母苦”的悲剧,但母亲是个孝顺的人,况且她同样还受到“三从四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封建思想的影响。所以她只能义无反顾的选择完成祖母的愿望,为家族开枝散叶。

在母亲婚后十四个年头,母亲相继生下了我们兄妹六人。而二叔、三叔、小叔、大姑、小姑也在他们婚后的岁月里相继生下若干子女,至此,祖父母共计有二十个孙子女,其中孙子十一人,孙女九人。祖父母生儿育女强族的夙愿似乎已成,而且随着改革开放到来,祖父落实离休政策,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祖父母在村里的地位也与日俱增,那些备受欺凌的日子仿佛在默默远去的岁月里消散得无影无踪,代之的是更多人尊重和羡慕。而母亲的苦日子似乎刚开了头,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但母亲无疑也是幸福的,且不说她生了那么多子女,让村里与祖父母有着同等愿望的人羡慕不已,就连孩子们在学习、劳动、待人等方面的表现,也似乎比别人的家孩子要好得多。在我记事的时候,大哥和二哥已经上学读书了,在学校里成绩非常优秀,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我二哥,读书不仅非常用功,而且天生就懂得和老师相处,人情世故往来,比之成年男女都熟练老成得多,不仅在学校里得到老师的认可,在村里也是被寄以了厚望的。记得在那时,村里人平时聊天说最多的就是我二哥,他几乎成为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也似乎成为全村家长们用来教育孩子的典型。而我的祖父母对他也非常的疼爱,甚至于有些溺爱,在祖父母的溺爱之下,二哥后来似乎变得有些骄横跋扈。我和弟弟读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弟弟从一年级开始,几乎年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而我虽然不像二哥、小弟那样成绩优异,但也绝对不比同龄人差,唯一的缺憾是我读书不够用功,做题的时候不够仔细,经常犯一些低级错误。

母亲知道我读书有天分的时候,应该是我读初中二年级的那一年。那时,我们村一个跟我一起读书的女孩因为成绩跟不上辍学回家了,在她跟我母亲一起上山拾柴草的时候,她跟我母亲说了一件事,并总结成一句话:“只要他认真读书,没有人读得过他”。事情是这样的,在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由于贪玩,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处于中等水平,一次和同学的发生误会打架,本来自己有理,但到老师那里,有理的我还遭到班主任的严肃批评,显然是因为和我闹矛盾的那个同学成绩要比我好一些,而且他跟老师关系也不错。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让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学生在学校里被老师爱护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成绩要比别人好。虽然在现在看来,我个认识好像有点片面和不客观,但让我学习努力和认真起来。那件事后,我十分认真地读书,短短一个月,我的各科成绩都直线上升,尤其是数学,更是在一次期中考试取得了全班第一名的好成绩,这让老师和同学们都感到十分奇怪,尤其是以前数学第一名的那个同学对我更是十分佩服,还时不时拿一些较偏较难的题目来考我,我知道他是在试探我,当然有时也是真心求教,然而他拿给我的题目基本上没能难不倒我,而我的数学课老师,从此也就更加留意我了,几乎每次数学考试,他总是喜欢站在我的课桌边,似乎是对我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数学成绩提升上去有些不信任。不过,我的表现让他彻底放心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试证明我的好成绩完全是凭我的是真实水平考出来的。

当然,除了孩子的表现让母亲比较满意外,那时我家的经济条件也相当不错,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我的父亲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还算是精明能干的,这一点在他与母亲第一次见面时候母亲就看出来了。是的,我的母亲看得一点都没错。父亲在改革开放前期就已经跟祖父在外面经营黄连生意了,这种经营,当时国家政策既没有说不允许,但也没有说不准,不过父亲和祖父他们在经营黄连的时候,还是格外地小心。后来,当父亲熟悉一切业务后,就单干了。较之我的祖父他们,父亲在黄连经营上似乎很有天分,他既勤快又肯干,最重要的是他还精于算计,原材料收购源要比祖父、二叔、三叔广得多,所以,那时父亲一年的收入也就自然而然比祖父他们多得多了。另外,母亲也善于经营,她在家除了照顾孩子和经营土地外,每年都养猪、养鸡,一养就是一大群,而且由于她非常善于喂养,一年的收入也相当可观。而我们则会春夏季下午放学后和在暑假期间,自觉到庄稼地里割野生植物,帮母亲喂养,而在秋冬季节,我们则会上山拾柴火,以减少煤炭消耗。按照母亲的意思,就是劳学结合。我想母亲没有上过学,她自然并不知道怎样教育孩子,但她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希望通过体力劳动,让我们认识到农村的艰辛,增加学习的动力,进而读书成才,“跳出农门”。母亲的想法是好的,且不说后来,我和二哥、小弟相继读书成才跳出农门。更不得不说的是多年来我们兄弟姐妹的身体都非常好,几乎都没有去过医院,良好的身体素质大抵是那个时候通过适当的体力劳动慢慢锻炼出来的。为了能够让我们有条件读书,即使在当时家中经济条件相当不错情况下,母亲也是近乎于苛刻地节省,她几乎是二三年才会添一件新衣服,而我们的衣服,也是哥哥穿了,弟弟接着穿。而在有些年头,为了节省开支,母亲经常自己动手给我们缝制衣服。母亲似乎非常前卫地看到了我们家的未来,将更加艰难。虽然那时市场逐渐开放,小孩的衣服款式逐渐增多,但根本难不住心灵手巧的母亲,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即使是在北风呼啸、寒冷刺骨的冬天里,我们也会感到十分地暖和,因为那衣服厚实;格外的舒心,因为那衣服始终有母亲的味道,也格外的引人注目,因为那衣服始终保持着新潮。纵然母亲非常节省,但母亲从来都不会让我穿补丁衣服,因为她似乎害怕我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伤了我们的自尊心。

然而,幸福终究是短暂的,苦难才是宿命的常客。正当我和弟弟妹妹还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母带给我们的一切幸福生活的时候。大哥、二哥的叛逆接踵而来,先是大哥对自己的职业中专不满意,想要退学回家做生意,没有生意经验的大哥,所做的生意几乎如父亲当初意料的一模一样,一败涂地,这让本已疲惫不堪的父母更加烦恼和痛苦不已,也让整个家庭面临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而比起我大哥的叛逆,二哥的叛逆则来得更加猛烈些,也更让人揪心不已,几乎是闹得全家没有片刻安宁,尤其是在暑寒假期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无疑是当时家中的最常见的现象。那时,家庭和谐安宁似乎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非常容易得到满足的愿望,而对于我和弟弟妹妹而言,则近乎于是难以企及的梦。俗话说:“一个巴掌啪不响”二哥的叛逆自然是天性使然,但也和父亲的坏脾气不无关系。母亲在父亲和二哥的矛盾中苦苦挣扎,她既恨二哥不让她省心,也恨父亲的坏脾气,但她似乎也无可奈何,只能坦然面对。唯一能做的就是促进他们之间相互理解,但父亲和二哥之间的矛盾顽固得就像珠穆朗玛峰的峰顶一般,似乎根本不可能攀越。旧的矛盾尚未化解,新的矛盾又不断滋生。就这样,在大哥和二哥不间断的折腾下,我们家艰难的渡过家庭史上最煎熬的四年。那一年,二哥高中毕业,迎来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一考,说起来,二哥虽然不让人省心,但他学习刻苦,成绩优秀,最终考上了设在地区的省广播电视大学。但二哥对自己考上的学校并不满意,而他的老师也不满意,认为他没有发挥好,还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因此,在综合考虑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意见后,二哥希望来年再考,这无疑加深了他与父亲的矛盾。就这样,家庭再次不得安宁了,看着日益憔悴的母亲,我和弟弟妹妹们心里都别难过,但根本没有办法,我们既没有办法安慰母亲,也阻止不了二哥和父亲的争吵。我想那段时间无疑是母亲一生中最煎熬、最痛苦的一段时期,她几乎尽了一切努力,想要阻止二哥与父亲争吵,但母亲所做的一切无疑都是白费功夫,不是母亲的办法不好,而是二哥和父亲都太倔强,倔强得似乎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为了平息家庭纠纷,母亲继续在艰难中苦苦探索。说起来真是很巧,就在母亲为着父亲和二哥的矛盾焦急万分的时候,一天,村里的一个年轻姑娘不知何故突然发了疯,她父母为她请了仙婆做了一场法事,紧接接着吃了那个仙婆给的两副中药。不知道是仙婆的法力发挥了作用,还是中药起了作用,那个年轻姑娘竟然慢慢好了。这件事让母亲半信半疑,但似乎也对母亲有一些触动,让母亲似乎找到了解决家庭矛盾的灵丹妙药。于是,母亲决定求神问路。我想母亲之所以这么做,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或许在她真有点迷信,但那在她心里也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母亲一生勤劳,她自始至终坚信勤劳才能创造幸福,即使是在她一个人艰难撑起一个家的时候,她也没有对神明抱有过幻想,面对父亲和二哥的不和,母亲应该同样不会对神明有所期待,只不过,她似乎也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即使她对神明不抱幻想,但也不能代表别人不对神明抱有希望。

就这样,在大姨的帮助和安排下,一场法事在我们家上演。只见那仙婆点了三根香,口中念念有词,先是走出家门口拜了拜天和地,接着面向我们家祖宗牌位拜了拜,然后一个猛转身,瘫坐在地上,嘴角两边和嘴唇上下全是白沫,紧接着“嗝、嗝、嗝”几声,就昏过去了,整个场面显得格外的神秘和让人望而生畏,而那“仙婆”就如同鬼魂附体一般全身瑟瑟发抖,颤抖得几乎连发丝都要落下来,当时还小的弟弟,根本不敢开眼看。半个小时后,“仙婆”醒来,竟直转向我的父亲和母亲,开口就是一通责备,“你们家祖宗给你们家送来了三个读书人,你们却不敬祖宗”。听“仙婆”这么一说,父亲显然是一头雾水,傻愣在那里,似乎在回想的家中过往,自己和家人何时对祖宗不敬了,但心中却是很高兴的,尤其是“仙婆”说的那句祖宗给你们家送来三个读书人的话,让父亲暗自窃喜。但父亲还是回答了一句,“我们怎么不敬祖宗了”像是在反问,又像是探询事情的起因。而母亲则显得异乎寻常地平静,似乎这一切她事先就已经知晓。

见父亲反唇相问,“仙婆”又开口了,“这几年你们上坟了吗”“仙婆这么一问,让父亲彻底放弃了反驳,因为祖父老家离得比较远,我的父辈们只有在祖父负责清明祭扫主事的那一年才会带着我们去祖父老家上坟,因此,祖父老家那边的祖坟,每隔三年我们才会去祭扫一次。正是基于这个事实,父亲不再反驳了。而父亲的沉默不语仿佛也是母亲希望看到的,因为父亲放弃了反驳,就意味着父亲对仙婆的法力不再有抵触和怀疑了。见父亲沉默不语,“仙婆”不紧不慢地又开口了,表示要帮我们家化灾祈福,接着就要各种各样的祭奠用品,我们家自然而然全部奉上,仙婆端坐在祖宗牌位前,就如同和尚坐禅一般,静静的闭上眼睛,完全漠视周边的一切,口中振振有词,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懂,既像是和尚念经,又像是道长说道,偶尔听懂一两个词语,不外乎就是神仙或鬼怪。我想那些都是她在法事中常用的化灾祈福的语句,我们无法领会也不奇怪。法事做完后,父亲似乎完全相信了仙婆的话,不再阻止二哥退档复读,而我也差强人意的去二哥所在的高中读书了。虽然,家中还时不时有些不和谐,但二哥和父亲都事前商量好的一般,都不约而同选择“不接触,免争执”的策略,家庭整体暂时恢复了宁静。

在农村地区,对于负担较重的家庭而言,积劳成疾仿佛都是父母的最终宿命,外祖父母如此,母亲亦是如此。不同的是,有些人稍微幸运一点,病得轻或重一些,尚可治疗或者治疗周期长一点,而我的母亲则没有那么幸运,当她知道自己生病时,已然是油尽灯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而那时已经专科毕业的二哥也想尽力为母亲治病,但当他看到省城医院的医生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时,二哥只能选择放弃。母亲知道自己的病无法治疗时,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父亲、大哥、二哥带她回家,母亲不想在医院熬下去,即使她知道治疗可以舒解她的痛苦,但她也不愿意在医院多待一分一秒,她心疼钱,事实上也是心疼我们的学业,她宁可自己疼痛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看到我们因为钱而失学。父亲、大哥、二哥执拗不过母亲,才十分不情愿带着母亲从省城医院回家,母亲回到家,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身体一天天消瘦,最后母亲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每次周末回家,看到母亲消瘦的身影,看见母亲疼得泪流满面的时候,我的心就无比的疼痛,同时也会有一种无比讨厌自己的感觉,我恨自己不能为母亲解除痛苦,恨自己没能按照母亲的愿望,考上中专或中师。

尽管如此,母亲一刻也没有能忘记我和弟弟的学业,几乎每次我和弟弟从学校回家,母亲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话,那就是叮嘱我们要我们好好读书,将来跳出农门。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对此似乎也是恋恋不忘的。记得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母亲分别找我和弟弟谈了一些话。母亲跟弟弟说了什么,我们兄弟姐妹都没有问,也不知道,但内容大抵还是能够想到的。母亲跟我说的话,到现在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天,母亲拖着病体,艰难地半躺在床上,十分吃力说:我生养了你们,一直都希望你们学有所成,跳出农门,但现在,除你二哥外,你们都还没有让我看到希望,我真的很担忧,尤其是你,明明可以读出个人样来的,怎么就没有你二哥和弟弟的那股狠劲,好好把书读好呢母亲说到此处,我的眼里满是泪水,我知道那是悔恨的泪水,我恨自己不理解父母的苦衷,辜负了母亲希望我考上中专或中师的期望,看着吃力的母亲,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母亲看着满脸泪水的我,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忍心,继续说:四儿,别难过,现在离高考还有半年的时间,只要你用心,我相信你能考上大学,如果你能如我所愿,考上大学,就算到时到了那边,我也会高兴的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母亲如此说,大概是知道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无疑也是希望我能完成她离世前的最后心愿,我想在母亲心里她无疑希望能给我更多的鞭策,无疑希望能看到我读书成才,然而由于病情的原因,她给我的只有这最为珍贵的最后鞭策了。

正是因为母亲的最后鞭策,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拿出从来没有的干劲,没日没夜废寝忘食殚精竭力地读书,每当我感到疲倦,想要偷懒的时,母亲的话就会在我耳旁响起,让我又精神百倍,继续啃着那些有点枯燥但似乎又不得不读的书本。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在高考结束后,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上了省外的一所211工程院校,成为改革开放后,村里考上的第一个重点大学学生。正是从母亲离开我们的那刻起,读书成为我的生活习惯,参加工作后,就算工作再忙,我始终是无怨无悔地坚持阅读,也不断在阅读中找到快乐,学习似乎也成了我的生活伴侣,伴着我一路走来,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想学习也将伴着我一路走下去。

母亲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子女不停地劳碌,她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要重复她的过去,因为那是心酸的过去,那是一条泪水铺就成而苦涩的路,她在这条路上尝尽了酸苦和无奈。所以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养育着我们,为的是让我们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即使是在她身患重病,知道无药可治,疼痛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她也毅然决然放弃治疗,把钱留给我和弟弟读书;而在那大去之前,她似乎还不放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勉励我和弟弟好好读书,跳出农门。我想对于很多农村父母而言,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望子成龙,千百年来亦是如此。而如我母亲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不停地唤醒时而清醒时而昏聩的子女发奋读书,应该古来少有、举世少有,可惜上苍给予她的时间太少,她没能看到我和弟弟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假使她有幸能看到,甚至还能怡乐子孙和颐养天年,我想对于她和我们而言,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我感恩上苍,赐予了我这样好的母亲,更感恩于我的母亲,是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唤醒了我,让我彻底从梦中醒来,不然今天我不无例外地一定如我大哥、三哥一样或是在家守着红土地刨食,或是为了生活东奔西走,时不时还会为生活而发愁。今天的我不仅可以从容自如地面对生活,而且还能运用自己所学为人民服务,感受自己生命的社会价值,我深感我是幸运的,相对很多人来说,我无比幸运遇到了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我想不仅是我,我的弟弟,亦如我一般有同样的感受。

母亲一生执着于望子成龙,但更为可贵的是母亲一生都在行善、克己为人。她的善良似乎是宿命里带来的,如同外祖父母一样;亦或是在艰难困苦中形成的,她长期生活在困苦中,即使在家里经济十分景气的岁月里,她也过着和穷人一的生活,所以,她十分理解穷苦人,亦是十分同情穷苦人,就如同同情她自己一般。诚然,这说辞,似乎过于感性,难以表达出母亲的善良本性渊源。我想母亲的善良实乃本性使然,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有些人因为穷困而愈发自私自利,当然,也有一些人母亲一,在穷困中变得更加善良,但应是少数。就连古之伟丈夫孟老夫子亦曾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对于胸襟稍窄的芸芸众生,自己尚且困难,哪还有心帮助别人,这也许就是社会生活的常态。

母亲的善良在我们的那个小山村几乎是有口皆碑的,而且有些事情还是我亲眼目睹的,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在我还是个幼童的时候,我家附近的几户村民,和我们家的关系很好,几家的孩子也经常在一起玩耍,相约去山上拾柴草,但与我们家相比,他们几家都非常困难,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些年头,甚至连春节这种重要节日他们都只能以土豆充饥,不是因为家里的人不勤劳,而是因为家里有人身体不大好。这些情况有些是母亲在串门的时候亲眼看到的,有些则是母亲从他们几家主母口中听到的。也许是因为我们几家关系比较好的缘故,母亲知道这些情况后,心里很是不忍,经常背着父亲,拿一些大米和猪油去接济他们,虽然当时还非常小的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还是理解母亲的,因为当我看到那种情况,我的眼泪也会在眼睛里打转,自然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告诉我的父亲和其他兄弟姐妹。而母亲这一接济就是好几年,直到他们几家经济条件有了好转,母亲才停止对他们的接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初,插秧是我们村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动,各家各户都会在那段时间请人来家里帮忙插秧,招待的饭菜比过年时的饭菜都丰盛得多,菜品档次也高得多,几乎是那时家里面拿得出的,在县城集市能买到的,村民们都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招待。因此,在插秧季节,到我们村乞讨的流浪汉也就特别多了,这些流浪汉有的是哑巴,有的是聋子,总而言之,绝大多数身患残疾,当然也有不少身体正常的,但毫无例外的是他们个个都蓬头垢发,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而身上衣服也是如出一辙地破烂不堪,让人一见到就倍感恶心。

村里面的绝大多数人一见这些流浪汉,几乎都如事前商量好的一样,要么拿着棍棒驱赶,要么唆使恶狗去咬,也许是因为这些流浪汉保持初心碍了他们的眼,影响了他们的食欲;也许是害怕这些流浪汉脏了他们家的地,给他们带来晦气。反正他们非常不愿意见到这些流浪汉。我想也许我的母亲也不愿意见到这些流浪汉,因为人的视觉感官都差不多,反胃都是正常现象。但每当这些流浪汉窜到我们家附近时,母亲总会拿一些饭菜给他们吃,看到他们手中的碗坏了,甚至还会送一两只给他们。村里人说,母亲这样做,是因为母亲信佛,相信因果报应。其实不是那样的,要我说母亲那样做,是因为她心太软,见不得可怜人。我年幼时,父亲在外经营黄连,大哥和二哥都已上学读书,我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而且胆子也比别人小一些,经常跟在母亲身边。所以,对母亲的性格也比其他兄弟姐妹了解得更多一些,母亲心很软,就像豆腐块一样,她经常会因为别人家的伤心事而流泪,甚至有时看见电视里面的凄惨画面,也会满眼噙着泪水,似乎不经意间就会落下来一般,我想不是母亲看得太出神,不小心身临其境了,而是因为母亲太善良,她见不得别人可怜,尤其见不得善良的人可怜,而毫无例外的是电视里面的凄惨画面都是好人受欺负或者落难的场景,所以,母亲眼里才噙满泪水。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在行善,她虽然不像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雷锋同志那样,主动去找善事来做,然而但凡母亲碰到的,一定会尽心竭力给予帮助。且不说村里一些大龄青年,诸如“方叔”和“宽哥”等的婚事是母亲张乐解决的,就是来村乞讨或路过的外乡人遇到了难处,母亲也帮助过不少。

记得在1991年暑假的一天中午,村里来了一波外乡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从省外逃荒过来的,他们一路乞讨,然后就到了我们村。也许是因为他们衣着还没有那么不堪,不足以勾起人们的怜悯;也许是因为我们村各家各户都还穷,大多数人勉强只能混得个温饱的缘故。在我们村,他们几乎是四处碰壁,没有人愿意接济他们。直到他们中的一个人到我们家,他们似乎才看到撑下去的希望。

只见那人眼神黯淡,脸颊深陷得特别厉害,似乎足足可以容下一个拳头,而脸上和衣服上污渍斑斑,看上去似乎好多天没有饭吃了。看到眼前的这个可怜人,母亲似乎已然动了恻隐之心。因为在那不经意的一瞬间,我似乎发现母亲脸上闪忧伤的神色,眼睛还有点湿润。还没有等那人开口,母亲转身去倒了碗热水端了过来,亲切地说道:大兄弟,先喝碗水,坐下来慢慢说我赶紧给那人拿了一个板凳,让他坐下。大嫂,可怜、可怜我吧!今年我们村遭了大灾,洪水把我们村淹了,我是从老家一路逃难到这里的,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那人说到这里,眼睛里满是泪水,而我的母亲眼里已然也全是泪水,我知道那是同情的泪。母亲似乎也感到她眼里有泪,下意识地把头转过去,用手在眼睛上轻揉一,才转身过来,对那人说:大兄弟,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要不我给你煮点面条,你看好不好母亲这么说,显然是担心怠慢了那人。也许是因为饥饿了好几天的缘故,那人似乎不敢挑剔。听母亲那么一说,那人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连忙一个劲地说:“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客气得让我们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母亲煮好面条,给那人端了过来,那人赶紧伸手接过去,双手紧紧握住碗,生怕在不留意的瞬间被抢回去一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接二连三吃了五大碗,吃得让我口瞪目呆,因为那时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能吃的人。吃过面条后,那人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过,他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站起身来,再次说了声“谢谢”身体慢慢转向门口,看得出,他似乎还想要母亲接济他一些东西,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当然,我母亲也看出来了。“等等,家里面还有点余粮,你拿去吧”母亲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听母亲这么一说,那人迅速转身过来,脸上写满了诧异,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母亲上了楼拿了半袋米递给他,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过去。紧接着那人身体一软,似乎要给母亲跪下去,我赶紧上前扶住他。“大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母亲说道。

那人走后没多久,又有外乡人来到我们家了,但这次来的就不是一个,而是五个,跟先前走的那个人一样,带着同样的口音,好像也是从外省过来的,母亲给他们煮了面条,他们吃完后。母亲说要把家里还剩下的半袋米拿出来给他们分了,我赶紧用力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而母亲如同没有察觉到似的,依然还是把剩下的半袋米给那些人分了。当时母亲已然感觉到我的异样了,也同样知道那是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大米了,但她还是那样做了,我想她那样做应该是不忍心那些已然十分可怜的人带着希望而来,又带着失落而去。

时间来到1996年冬天,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一年级了,一个周五的傍晚,我从学校走路回家,由于两地隔着二十几里的山路,所以,我回到村口时,夜幕早已降临,我只能借助别人家堂屋里透出的灯光艰难地往家赶。当我到家时,三个与我大哥年龄相仿的陌生人正围着一起吃饭,我的母亲正在十分殷勤的招呼着他们,时不时就会给他们加一些饭菜,而我的父亲则坐在旁边抽烟,他板凳下面全是黄色的烟蒂,看得出父亲很生气。对父亲坐在那里生闷气我感到十分不解,尽管我知道父亲对金钱十分计较,但他绝对不会因为招待陌生人吃顿饭就气成那样的。说起来,父亲虽然不像母亲那样善良,但他也很有同情心。看见父亲在那里生气,我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就笑着跟父亲说了一声,“爸爸,你怎么了?”但父亲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见父亲如此,我只能悄悄问母亲,问过之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几个年轻人说要给父亲饭钱的,但母亲坚决不同意,不仅如此,母亲还答应他们晚上住在我们家刚建好的新房里,那新房听说是要给三哥结婚用的。母亲不收饭钱,父亲已然十分恼火,又让他们住宿,还是不收钱,父亲就更恼火了,因为家里有旁人,父亲不好当场发火,于是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了。听母亲悄悄跟我讲完事情的经过,我仿佛对母亲的行为也有些不太理解了。因为尽管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一直都不错,但这些年,由于二哥、小弟和我都在读书,家庭经济状况一直在走下坡路,境况已大不如从前,能够收点钱,对于减轻家庭负担而言也是有好处的。但转念一想,母亲不收钱也许有自己的道理。也许是她看到那几个年轻人,就联想到他外打拼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或者她也有可能她也想到了如果别人有钱,又怎会跑到我们这里来。尽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母亲是因为想到我大哥,还是因为真正理解那三个年轻人的难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才不肯收钱的。但是我是理解母亲的,母亲那样做是因为善良。

不过,这是我知道的,母亲一生最后一次做好事了,因为来年的夏天,母亲知道自己病了,她应该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的事情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病魔的影响,母亲一定如从前一般坚持做好事。但事与愿违,病魔还是在母亲还相当年轻的时候就找上她了,尽管她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无奈的选择放弃操心别人的烦心事了。纵观母亲的一生,她一直都在做好事,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但我还是理解母亲的,因为我知道母亲心很软,见不得可怜人,她帮助那些有求于她的人,似乎在她的心里会觉得好受一些。

都说,好人会有好报。但母亲生前好像并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获得好报,就连她望子成龙的心愿,我们也没能赶在她活着的时候让她如愿看到。而在她的后事上,我们家也依然遇到层层阻力,这些阻力都是来自祖母的家族。不过,在母亲的后事办理上也不全是令人蹙眉的事。即使上天没有完全回应好人自有好报的铮铮“誓言”,但还是某个时段把自己整饬得流光溢彩,似乎是在隐隐约约地告诉人们,好人有自好归属;也似乎安慰我们,让我们别太伤心;还似乎在昭示阳光总在风雨之后,让我们克服眼前的困难,砥砺前行。

一九九八年的春节,一连数日,阴雨不断,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在地上,落在母亲生前住的房子上面,就像是悲戚的泪水,洒落在我心房,也不断洒落在我们兄妹的心里,刺激着我的眼腺,我似乎已然感到,母亲……

大年初五,雨依然下着,而母亲还是没能过完春节,在那一天匆匆去了,她生前遭受病魔折磨,一直顽强的跟病魔作斗争,然而去了的母亲似乎格外安详。像是一种解脱,更像一种无声的悲凉。母亲走了,带着未了的心愿,永远地走了。

据说,人走了,灵魂会在生前住的地方停留数日,母亲的灵柩棚就搭建在我们家前面的一块空地上,这是一块公共用地,那曾是村里人晒谷子的地方,母亲病前一直忙于家中农活,也可以说是我母亲劳动生活的主战场,灵柩棚搭建在那里似乎更加符合她老人家的心愿,而下葬的日子,则需要土葬师傅确定。按照村里的土葬风俗,在灵柩停留期间,孝子孝女要轮流守夜。我则每天都会去母亲的灵柩棚,要么是轮到我守夜,要么是去给母亲烧些纸钱和去后生活用品,而我能做的仿佛也只有这些了。

母亲的灵柩棚建好了,接下来就是下葬,因为祖父是入赘女婿,母亲要葬在祖母家族的祖坟山,我们必须改成祖母的姓,而事实上我们一直用祖父的姓。祖母族上的人自然不答应,这种事情如果族长不是那么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姓改了就自然而然过去了,然而祖母家族中总有一些好事者,或者他们曾经跟祖父母有一些矛盾纠葛,他们似乎非常乐意看见我们家左右为难的情景,因此,他们在私下不断撺掇族长,说起来,那个族长也是二百五(我本不习惯骂人的,而且已经至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骂过人了,今天想起来,总是还气愤的),在我们都答应改姓了的情况下,还是在母亲下葬的日子出面为难我们家,而村里的一些有威望的人出面协调,他也全然不顾,似乎村里的事就算了,而在这族里他就是第一号,别人在眼里就是什么都不是,好在他有一个善良的妻子,在关键的时候,扯住他的耳朵骂了他几句,他才就此作罢,母亲下葬的事才得到解决。

母亲的去世,已经让我们很伤心,祖母族人的故意为难和族长的刻意刁难,更令我们心痛不已。好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母亲的灵柩停留期间,我们经常看到一些美妙的图景,而这些美丽的图景,在父亲和我们兄妹看来无疑是一种美好的象征,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我们失去至亲的痛苦。记得,自母亲装棺入殓的那刻起,母亲棺木前供奉的鸡蛋就一天红胜一天,看上去似乎非常吉利,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因为母亲生前善良,老天爷在为母亲选择身后下葬福地。不管是不是那样,我想我和的亲人们都非常乐意相信是那样的,因为至少在心灵上会得到少许安慰。而也不知道是因为闻到了贡品香味,还因为闻到母亲遗体的味道,或是因为闻到棺木特有的油漆味,就在母亲的灵柩棚搭建好的当天,没有人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飞来一群蝴蝶,花花绿绿,各种色彩几乎应有尽有,说实话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颜色各异的蝴蝶。在母亲棺木上空翩翩飞舞,我怕扰了母亲的安宁,本想赶去,然村里的老人说,那是蝴蝶在为你母亲护灵,切不可赶它去。听老人这么说,我猛然想到祝英台与梁山伯的故事,他们的爱情故事无疑是美好的,而母亲生前善行以及为自己子女忙碌的事迹无疑也是非常美好的。祝英台与梁山伯故事的结局是双双化成蝴蝶,爱情获得永生,潇洒在人间,畅游在青山绿水间,畅游在世人羡慕的眼睛里。刹那间,我仿佛看到母亲的遗体正化成一只只美丽的蝴蝶,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飞向空中,在空中缓缓飞舞、窃窃私语,我想我仿佛知道了什么,知道母亲……

我赶紧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生怕不经意间就赶走这美好的情景。时间在我们的悲伤中慢慢的过去,转眼就到了母亲下葬的日子,也许是因为母亲就要下葬了,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有睡眠,大概凌晨四五点钟,我出去解手,看见白马山的半边天空,红霞烧天,绯红的朝霞蜿蜒在半空中,活生生就似一条火龙,看到此景,我立刻想到了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愿。于是暗自下决心,要认真读书,成为有出息的人,不仅如此,我还要鼓励弟弟,让他也和我一道努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间天已亮,天公再次作美,白马山山顶上,一轮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而在白马山的半山腰,一道美丽的彩虹镶嵌在那里,异常美丽。快看!彩虹,突然有人惊呼起来。春天里第一道彩虹,自然让人惊叹不已。彩虹,这是祥兆,似乎有人开始把它同母亲下葬的事联系起来。来帮忙的族人一边忙着手中活,一边议论,似乎在诉说着母亲的过去,回忆着母亲的善良,也似乎在感叹“好人自有好报”的处世哲理。对族长的刻意刁难,他们开始觉得有些反感了,而族长的妻子此时明显有些不自在,她似乎感到族长在这里有些丢人现眼,对族长干预母亲下葬的事异常愤怒。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抓住族长手臂,一手揪住族长的耳朵,径直往她家的方向拖去,灵活得让我怀疑她是否曾练过少林功夫。而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族长被揪扯得哇哇直叫,真让我和亲人解气,也让族人们忍不住嘲笑起来。而族长的妻子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族长的喊叫声,继续拖扯着族长,直到族长答应不再添乱,她才意犹未尽气冲冲地松开了族长。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族人们抬着母亲的棺木在我们的哭声中向祖坟山出发了,祖坟山是一座与白马山几乎等量同高的大山,虽然山上有村寨,但当时并没有通公路,所以,道路弯弯曲曲,陡峭异常。然而,也许是对神灵心存敬畏,也许是对母亲心怀感恩,族人都格外小心、竭尽全力抬着母亲的棺木向山上艰难前行。大概十一点左右,送葬队伍到达墓地。伴着亲戚朋友哭声,母亲在炮竹声中入土为安了。我突然想起,晋陶渊明曾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想母亲的身后事大抵也只能如此,母亲去了,在下葬的那一瞬间,渐渐远离我的视线了。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墓地的上空,似乎在对我说,让我努力读书。我知道那一定是因为过度悲伤出现的幻影,但我情愿这幻影永远存在,因为,那样母亲就……

然而,可恨的风,一个劲的呼啸着,可恨的阳光,不明就里照射着我,最终还是把我从幻景生拉硬拽般地把驱赶了出来。我想倘若真有灵魂,亦或者是根本无所谓灵魂,我能做的就是完成母亲的心愿。

母亲是善良的,这种善良似乎早已在熔铸她的血液里,而这种带着善良属性的血液无疑又在我们兄妹的身体里继续流淌。我们兄妹虽然遗传父亲的性格,脾气都不大好,但无疑都是善良的,遇到有困难的人,总会不惜力气的帮上一把。因此,在母亲去世后岁月里,村上的一些老人一旦遇到我们,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我的母亲,如果时间允许,还会跟我们唠叨一下母亲的过往。

母亲走了,带着未了的心愿走了。然而,她的善良和坚强却深深地影响着我。记得2007年我受组织派遣,到某贫困山区担任新农村指导员。那一年,我所在的贫困村,一个女学生出乎意考上了重点大学,对于这个贫困的山区小村来说,应是多年未曾听到的喜讯了。然而,这个学生家真的很穷,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过分。当时,我在村干部的指引下去了她家,然而,当到了她家时,我才发现她家比我想象中的似乎还要穷得多,除了一间用木头支着、用木板包裹着的瓦房外,她家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见到如此贫困的家庭,旋而想到即将上大学的她,我动了恻隐之心,和她简单聊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说要给她想办法,但究竟如何帮,说实话,当时心里真没有底。

在回城的路上,我想到单位,也想到了团市委,还想到市里一些效益可观的企业。然而,当我去团市委了解情况的时候,我才知道团市委面向的是全市,需要帮助的大学生很多,帮助名单也都是从学校报上去的,而名单里真没有她,自然也就爱莫能助了;而市里那些效益企业也只买团市委、妇联的账,对我提出的请求,他们根本无心帮忙,简单敷衍了几句,就不再理会我了。于是,我只能回单位想办法,为了说服我们局长,我还将吴仪副总理说过的“绝不让一个大学生因为贫穷而失学”的话搬了出来。但似乎是我想多了,局长也是个热心肠,听我说完后,笑着对我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我觉得有希望,就说让单位职工捐点款。局长点头答应了,并让局办公室写了一份捐款倡议书,但当我的同事们看到倡议书中“女大学生……和她还有两个妹妹”的表述时,还是传出有不少闲言碎语。

有些人怀疑我看上了倡议书上写的那个刚考上大学的姑娘;有的则说她们家穷,干嘛还超生。我觉得同事们说的话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那时我还没有结婚,而那个女大学家确实也是超生户。对同事们不理解的言语,我没有作过多解释,只是对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跟他们说超生固然不对,但那是她父母的错,也不是她的错,现在她要读大学,我们单位是后盾单位,能帮点就帮点,就这样,同事们才打消疑虑,纷纷给她捐了款,而她也似乎非常懂事,给我们单位写了一封感谢信。信中,还大力称赞了我一番,都让我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20122014年,我再次受组织委派,到更穷的山区担任党组织第一书记。在那个吃饭、喝水都成问题的贫困村,驻村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另外,由于村里面的人大多识字不多,交流也格外困难,他们大多讲着我听不懂的瑶族,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能阻挡我住下去的坚定决心。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在担任党组织第一书记的那两年,我始终按照组织部门的要求坚持驻村,几乎没有一分一秒因为条件太艰苦想到过退却,想过要从村里调回单位去,当然,在驻村过程中,我确实也遇到不少困难,但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想到我的母亲,想到母亲异常艰难的一生,而一想到母亲,我就会觉得全身充满力量,有使不完的劲,困难也就在我的奋斗中一个一个的消失不见了。后来,第一书记的出勤考核和评比表彰,也证明我当初的决心和我所做的努力。我想我能吃苦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小生活在农村,更多是受母亲的影响,母亲一生坚强,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也从未退缩。迎着困难而上,那是母亲一生中面对待困难时的真写照。那时的党组织第一书记与后来精准脱贫时的第一书记略有不同,主要任务是找项目,找项目发展资金,建强村一级党组织,至于其他事,没有硬性指标。尽管如此,但当我看到那些贫困的村民和在冬日里依然穿着短袖的小学生时,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为了能够帮助那些贫困的孩子们和解决村里面的生活用水问题,我不停的忙碌在跑项目、跑资金的路上,周边村的一些第一书记似乎对我不大理解,觉得我有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在逞能,但对他们的不理解,我只是莞尔一笑,便不作理会了。人道是,“天道酬勤。”我的努力终于赢得一些回报,我所在的贫困村获得中央彩票公积金项目资助,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项目资金,通路、通电,甚至发展产业都不在话下。另外,县水利局也将出资为村里面修建大型水柜。

在成绩面前,我不敢骄傲,也不敢懈怠,因为我没有忘记那些在冬天里还穿着单薄衣服的孩子们,更没有忘记那些考上大学的贫困学生。为了改善他们的学习生活住宿条件,也为了让那些考上的大学贫寒学子能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地去上学。我经常电话联系省城的同学们,告诉他们山里孩子的情况,时不时还给他们发去一些图片,争取他们的同情和理解。而他们似乎也很上心,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多次组织朋友到村举办捐赠活动,按学校学生人头数给同学们捐赠了书包、课外读物、冬衣、棉被等生活学习用品,尤其是那冬衣和棉被,让学生和家长们颇为感动。一些特别困难的学生,还收到不少现金。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一个在职研究生班的同学,还通过自己的关系,为乡里弄得两个贫困大学生资助指标。

而我也利用装修自己住房的机会,动员那些建材商为乡里那些即将入学的大学生捐款。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捐款,我拿出100%的诚意,表示只要给那些贫困大学生捐款,我所购的材料全部按照市场价,无需折扣。然而,当他们跟我去乡里捐款后,他们还是给了我相当大的折扣,少数装修材料供应商还给我成本价。这让我颇感意外,也颇受感动,但很不理解。有生以来从不愿占便宜我,表示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办,但他们似乎比我还坚持,还说感谢我带他们一起去做好事,给他们回报社会的机会,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价值,找到了快乐。其实,我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尽管当初做我这些事情的时候,困难重重,也时常会埋怨自己心太软,太有责任心。然而,每当我看到那些可怜的孩子领着好人赠与的衣物,笑着跑回宿舍和教室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贫困大学生高高兴兴的领着建材商提供的助学说声谢谢的时候,我就感到特别心安,也感到特别高兴,特别有成就感。渐渐地我似乎对助人为乐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了,也似乎更加理解母亲了。

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而我也不用再到农村一线做扶贫工作了,然而,每当我在手机微信里看见“水滴筹”为病人筹款时,我都会忍不住捐点款,而弟弟也是那样的,尽管我知道我们的那点捐款不能解决大问题,但至少可以给病人带来一点希望,我想就如当初母亲生病的时候,如果有水滴筹,我想也会有很多人为母亲捐款的,如果是那样,母亲一定会看到希望。可惜的是,时间不会倒流,人生不可重来。我的这种假设母亲是看不到的。我们这样做无疑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也无疑是在做好事的过程中找到了快乐。人生短短数十个秋,有意义的事无疑很多,但做帮助别人绝对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帮助了别人,快乐了自己,这也许就是助人为乐的真谛,也是母亲一生坚持做好事的重要原因。我感恩母亲,感恩她把我带到人世间把我养大,感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予了我学习的动力,让我终而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感恩她给予了我一颗善良的心,让我在帮助别人过程中找到了属于我和他人的快乐,找到了我生命的深层次价值。我想在以后的日子,我将还会继续尽心尽力帮助有需要的人,做一个像母亲那样心里永远装着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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