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海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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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二十多年未干过农活了。我似乎已然淡忘黄土地的味道，想到黄土地于我的养育之情，对于这种淡忘，我似乎觉得是一种可耻的背叛，不由得心生负罪感，心中装着满满的愧疚，而这愧疚，就如同我对于母亲的愧疚一样时常让我揪心，令我深感不齿。所幸，我还没有忘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也曾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情感上依旧挚爱着农业农村，爱着农村的山山水水和那一片片广袤无垠而又炙热的土地。
我不知道在我现在生活和工作的地区，农村是一直有“闹春耕”的习俗，还是近几年自上而下重视农业生产才悄然兴起的风俗。至少在今年以前我是未曾听说过的，但这不能说我孤陋寡闻或者不熟悉这里的农村，因为我曾经在这个地区的农村担任过一届新农村指导员和一届贫困村党组织第一书记，四年多的农村工作经历，大抵也能算是懂农村的机关干部了。二月中旬，也就是春节后上班的第二个星期，接到乡里的通知，邀请县里的后援单位参加乡里组织的“闹春耕”育茶苗、修水利活动。
“闹春耕”听起来蛮有意思的，一个“闹”字像是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一般，把我带进了春收春种的繁忙场景。让我禁不住想起二十年多年前生活的农村老家，许是因为气候和海拔高度的原因，老家的春耕春收来得比较晚，一般在到清明节前后一两个星期。
故乡，一个亲切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熟悉是因为她于我孩提时对她的印象总是在我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睡梦中，陌生是因为她总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发生着这样那样的变化，令我每次回家都心生欢喜和感叹，我欢喜于乡亲们现在的美好生活，欢喜于家乡醉人心脾的美；我感叹于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感叹于过去在我故乡的苦难历程。故乡地势高，有山有水，山水相依，是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故乡的河，名叫清水河，被人们誉为母亲河，清水河从县城自东向西时而漫不经心时而浪花滚滚咆哮奔腾而来，为故乡营造了良田千万顷；故乡丘陵纵横，高山巍峨，特殊的地势造就了无以计数的旱地，这些都是乡亲们得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保障。亦是由于气候的原因，春天播种玉米、稻谷和土豆，秋天收获；秋天播种麦子、蚕豆、豌豆等作物，来年的春天收获，这就是故乡一年两季农作物。
故乡的春收春种是热闹的、忙碌的，元宵节一过，春潮涌动，淅淅沥沥的细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故乡变得清新秀丽而更具诗情画意。天公作美，好雨就是好年景，淅淅沥沥的春雨也让乡亲们看到丰收的希望，心怀美好愿景开始忙碌起来。春收春种，好种就意味好收成，选种备种自然而然成了乡亲们时时放心不下的牵挂。那时，赶街买种子俨然成为乡间通往街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在通往街上的各条乡村土路上，到处都是熙来攘往的行人，农事不等人，即使是雨天亦是如此；乡里的种子一条街或良种市场，则更是人山人海，忙忙碌碌的人们你来我往寻找自己钟意的种子。于孩子而言，春收春种期间的赶街无疑是美好和愉快的，因为在那一天他们可以如己所愿吃上一碗垂涎已久的米线，而节俭得近乎吝啬的父母在那一刻也似乎变得特别大方起来，毫不吝啬地拿出皱巴巴的钱满足孩子们的一切愿望。春收，一个收获幸福的日子，怀揣着收获的无限喜悦，乡亲们总有使用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劲，山岭上，田地里，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没几天的功夫就被收割得只剩下浅浅的麦桩。春耕，一个梦想起飞腾空万里，播种希望的日子，怀揣着美好的愿景，春耕同样喜庆热闹，在浩瀚无垠的天地间，乡亲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种下希望的种子，待秋天收获果实累累。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一头头壮实而有力的耕牛，它们在田地里脚健步稳地拉着犁或耙耕地、耙地，显得格外地卖力，但乡亲们还是嫌它们慢了，不停吆喝，那吆喝声在空谷里回响中，颇具威慑力，迫使耕牛们更加卖力地工作……
勒住回跑穿越的思想野马，回到现实，我努力想着今年乡里组织的“闹春耕”会是个什么样子，毕竟于我而言，参加“闹春耕”还是头一次。带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也带着对农业农村的炙热情感，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我的同事们驱车前往“闹春耕”活动现场。
二月的天亮得还如深冬那么晚。上午七点整，天尚未完全亮，我们一行三人准时从局里出发。一出县城，汽车就进入了高速路，汽车进了高速路，就仿佛“闹春耕”活动进入倒计时并上了高速，而此时天空渐渐明朗起来，薄雾掩饰下的青山在格外养眼，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天峨山多高岭险，下乡无疑是一件苦差事，幸而去年底通了高速，才让这种苦差变了味道，有了一丝甜咪咪的感觉。但因为地理的原因，高速路上，迎面而来的不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就是一条条长长的隧道和长长高架桥。穿越隧道，往往是令人觉得漫长而让倍感焦虑的，但那一天我却没有这种感觉，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我反而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车子仿佛也跑得比平时快了许多。
上午九点左右，我们到达“闹春耕”活动现场—屯里的篮球场，在蓝球场，已有百十来人在等候，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熟悉的，大抵是村民和乡里的干部。但个个身上穿的都是便于劳作的服饰，就连乡党委书记身上也穿着迷彩服，俨然一个彪悍的农村妇女模样，如果不熟悉，根本看不出她就是主政一方，为人民谋福祉安康的乡党委书记。我想这就是一号文件的力量，这就是一心一意谋发展的新时代干部。
仪式催生激情和动力，它已然成为现代社会人们干事创业不可不有的程序。上午九点半，县联系乡的领导如约而至。“闹春耕”活动正式启动，活动仪式上，乡党委书记激情飞扬，热情洋溢地介绍了本次“闹春耕”的目的和意义，县委联系乡的领导作激情澎湃的动员讲话，让参与活动的干部和群众瞬间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屯里的水渠是一条长约三百米，宽不到五十公分，深不足六十公分的人工水渠，据介绍人说，就这条小小的人工水渠，可灌溉百亩良田。想到故乡绵绵长长，宽约三米，深2米多的水渠，我大抵不敢相信介绍人说的话，我盘算着就那么一条狭窄的水渠能够灌溉百亩良田，你就吹吧！吹破牛皮看你怎么办？不过我并没有较真，因那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以我对农业农村的热爱，于今后而言那无疑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但后面细细想来，好像介绍的人并没有吹牛，因为南方雨季长，有雨水的帮忙，这条人工渠何止能灌溉百亩良田。
仪式结束后，参与活动的群众、机关干部不约而同拿起铁锹、锄头等农用工具各自散开，自由组合承揽一段水渠修复任务。因地势原因，水渠弯弯扭扭，就像一条盘在田间地块和丘陵间的长龙。在田地间的那一段，许是村民经常护理的缘故，渠里的沉沙少、杂物少，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被我们轻轻松松搞定。然而在接近溪口那段，大概有一百来米，就颇费力气了。终于到了攻坚克难的时刻，看着脚下厚厚的淤泥，尽管已干了好长一段时间，大伙已然有些累了，但干部和群众没有一个因为困难或劳累而退缩，关键时刻，领导带头，干群齐心，你挖土来我铲土，场面热火朝天，让我心生感动。我感动机关干部如我一样深爱农业农村，我感动这里的群众有熊熊火焰一样的种粮产粮热情，而正是这经年累月没有一丝一毫减退的热情养育一方人，养育了在机关服务的我们。大约四十来分钟，那段长一百米的水渠修通了，清澈的溪水沿着水渠进入群众的田间地头。那一刻是激动人心的，干部、群众的脸上洋溢着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我想那是村民发自内心的于我们的感激之情，是干部于践行一心为民初心使命把汗水浇灌在这片热土地上的喜悦之情。
乡里独特的气候和特殊的地理优势，引来金凤凰筑巢，某茶叶公司在村里以公司+农户的模式建设茶场，是县里的重点项目，也是当地人民群众的支柱产业。修水渠活动结束后，我们转移战场，来到茶场育茶苗。茶场在通往县公路左边的一个山坡上，大概有三千多亩，我们到时，已有上百号村民在场内培育茶苗了，为便于我们掌握种茶树的技术要领，公司老总亲自上阵，给我们介绍了他们种植的茶叶品种，是高山红茶，并给我们演示茶苗培育技术。
经演示，我们知道茶苗培育播种的程序—成倒“品”字形挖坑，然后撒种，埋土，淋水，跟在石头旮旯里种玉米一样。过程看似简单，但还是有人在挖到第三或第四个“品”字的时候就整不清了，大抵是因为前面的坑让人产生了错觉……参加活动的干部群众继续培育茶苗，茶场内热火朝天，时不时有清风拂来，卷起地上的微尘，尘土拭过我的脸颊，在空中轻轻飘散，汗水躺过脸庞，悄无声息地落在松软的泥土上，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在缓缓地和风中迎面袭来，我知道那是久违的泥土的芳香，也是大地母亲的味道。忙里时去快，不知不觉已到下午三点，活动落下帷幕。
活动结束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身上已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同事好心提醒我拍去，但我扬起的手终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我害怕拍下去会将刚刚找回的记忆悄悄带走，会将泥土的芳香带走，我心里嘀咕道，算了，就让它多在身上待会儿，或许那样，它能将土地的芳香融进我血液里，将土地的味道慢慢的熔铸到我记忆里。“闹春耕”的活动是有意义的，这一闹让春天喜气沸腾，给予了人们信心和力量；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一闹如醍醐灌顶，让等待观望的人们不再麻痹，开始行动起来，用勤劳的双手耕织新一年丰收的美好画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