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记忆叫做干塘。那时,成家山村前有五口鱼塘,或大或小。每到农历年底,塘里的鱼也喂肥了,五口鱼塘就一口一口地轮流干塘了。干塘,首先把塘打开缺口放水。水从缺口是放不尽的,还得安龙骨手摇水车车水。
年年如此。干塘前几天,生产队队长便召开社员大会,每户派一个主要劳力参加。车水和捉鱼做法是:每一口塘车水,抽签决定,抽到谁就谁车水;完成车水任务,就获得奖励:一是加工分五分,二是多分三斤鱼;每户只准派一个主要劳力去捉鱼,如不参加,就分不到鱼,还扣工分五分。
打霜天,天气冷得要命。说到车水,赤着脚,大多数社员都极其恐惧,也许是社员们抱怨奖励太少,抑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吃不消。
那次,村前第一口塘车水,抽签,我家抽中,负责干塘车水。我的好朋友成明说:“葫芦塘干塘就是我们家车水的。还有几口塘要车水的,有的是机会。”我对成明说:“你明天也来帮忙车水吧。”成明很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清晨,成明赤着脚,搬来了一张长凳子。我的父亲也算是个大力士,他一个人就把龙骨手摇水车扛来了。他满脸胡子拉碴,体重八十多公斤,一米七三的个头。他点燃一支香烟,脱下鞋子,扎起裤腿,捋起袖子,便下塘安装水车。安好后,他迎着冰冷的风车水,口里咝咝吸着气,时而站着车水,时而坐着车水,全力以赴,誓把塘里的水车干。
我望去,塘埂边的枯草上凝着灰白灰白的霜。我赤脚踩在没有枯草的湿润的松土上,踩着狗牙齿霜。那狗牙齿霜,一颗颗一瓣瓣密密地竖着,晶莹洁白,形如狗牙齿。
我的父亲叫我的哥哥接着车水,可是我的哥哥却吩咐我和成明先上。我知道,要么不来,来了必须要下水。我和成明捋起袖子,扎起裤腿,毅然下水。只一分钟时间,我感觉到水好冷好冷。那种感觉,似有一把把锐利的冷箭穿过了皮肤,穿进了肌肉,穿透了胫骨,一直到达骨髓深处。那个难受劲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皮肉又麻又痛,骨髓则如火炙如针刺,腿杆子似要从水面处断掉。我感觉整个身子战战兢兢,已然站立不稳。成明应该也是一样的感觉。但这只是两三分钟时间的事,我们很快就把这种难受劲抛弃或忘却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轮流奋战,塘里的水愈来愈少。那些鱼们争相拥挤在一起,蹦蹦跳跳,舞蹈似的,有的专往淤泥里钻。望去,十分有趣。干塘捉鱼,对于小伙伴来说,全是快乐。小伙伴们每个人腰上都系着一个小竹篓,站在塘埂上说说笑笑,追追赶赶,打打闹闹,都准备大捞一把。我的心理也一样,也准备捞一把。生产队队长便通知每户派一个主要劳力到鱼塘捉鱼。社员们听到捉鱼的通知,个个都非常兴奋,争着要去。不过,每户只能去一个人。在塘埂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拢着手,在塘埂上踱来踱去,议论塘里鱼的大小和鱼价的高低。
好一派丰收热闹景象。参加捉鱼的人,每个人都卷起裤脚,赤着脚,卷着袖子。看上去就很冷,但他们只顾尽情地捉鱼。小伙伴们则跟在后面捉些小鱼小虾,捡些蚌壳、田螺、螃蟹。我的腰上系着一个竹篓。我卷起裤管,赤着脚趟在淤泥里。淤泥没过了膝盖,脚和手冻得发红发紫。鲫鱼是躲在泥巴里的,用网难以捞着,徒手捉拿是比较好的办法。我跟在捉鱼人的后面,把手伸到水里,贴着泥巴,手指一摸一抓的,悄悄地把长脚长手的跳虾子,还有两三指宽的鲫鱼捉到放进竹篓里。
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条大约三斤重的草鱼,也学会了欺负人。拒捕时,朝我猛地冲撞过来,我身子突然一歪,几乎摔倒。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条黄鳝。我双手轻松地逼近,接着再用狠劲死死地抓紧,终于将其放进了竹篓里。又有一条小胡须鱼快乐地游过来。我知道,它身上有的部位长着坚硬的刺。因此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捏住它的鳃部,捉住了,幸好没有被刺伤手。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又有一条草鱼居然撞到了我的脚,直往下钻。我很清楚,按照游戏规则,这条鱼如果被发现,肯定百分之百是要被捉回去的。我一抬脚,挨着鱼头顺势用力把鱼踩到了脚底。我暗暗得意,本想悄悄地把这条鱼放进竹篓里,可是又怕别人发现。我决定等众人离开,再光明正大地提鱼回家。我一再告诉自己,今天总算能够捞一把了,再坚持坚持,就可以把鱼捉回家,做成腊鱼,味道美极了。 我越想越得意,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明显感觉到,鱼在挣扎,在尽力地反抗。时间一分一秒溜过。除了等待,别无选择。这样的等待也太难熬了。对于我这样的小学生来说,总是一只脚踩住一条大鱼,也太辛苦了点,脚也有点发麻。于是,我想换另外一只脚去踩,我只一抬脚,鱼就撞出来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条鱼就被一身强体壮的汉子放进大竹篓里。那汉子叫茂毅,他对着我笑了笑。我还真有点悔意。
这时候,在塘埂上看热闹的人更多了。有几个人在塘埂上同时喊了一声:“有人捉到王八了。”大家望去,原来是茂毅那个家伙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泥巴上,实在精彩极了。
如今再看干塘捉鱼,境似相仿,却难觅童年之趣。
本文《干塘捉鱼》已在《辽河》《中华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