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于心

那一年，我在成家山小学读完四年级，就作为优秀生被保送到四马桥乡中心小学读五年级。说是优秀生，可是与中心小学的学生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不过，我很庆幸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姓甚名谁，黄千钧。他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

◎学说普通话  

那天星期一上午第四节课，是我在中心小学上的第一节语文课。我永远记得我是第一个被黄老师点名朗读课文的学生。他要求我朗读课文的第一自然段。我看了看黄老师，他正微笑着望着我。我又看了看同学们，无数双眼睛都看过来，好像确实要见识一下我这个从乡下学校挑选出来的优秀生的风采。  

我很紧张。当我用家乡话读完第一句的时候，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我在乡下学校一直都是这样朗读课文的。我觉得，还是乡下学校好混一些，起码同学们不会笑我。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把第一自然段读完的。接着，我座位后面一排有一个女同学大声地说：“普通话是这个样子的吗？再去读一个一年级吧。”  

我默不作声。我的脸涨得通红，耳朵也热乎乎的，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我赶紧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怕被同学看见。我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更不愿去触及老师的眼神。这时候，我听见黄老师说：“首先，我要表扬这位同学，他的家乡话说得非常好。我们同学们不但要说好家乡话，而且也一定要学会说普通话。我相信这位同学一定可以学好普通话。”下课之后，黄老师用普通话对我说：“吃完饭，到教师活动室等我！”我想，老师找学生谈话，不外乎两种可能：表扬或批评。  

我是外宿生，把大米交给学校，中餐到饭堂取饭。当然，菜是自己从家里带的，用瓶子装住，有剁辣椒、蒜头或姜等。我狼吞虎咽惯了，三下五除二，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饭吃完了，不过只吃了个半饱。然后，我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到活动室。我问候了黄老师。我怪不好意思的。我以为我快，真没想到，他比我还快。  

他微笑着对我说：“吃饱了吗？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快来的。今天中午，我也只是吃了一碗面条。”我用家乡话回答说：“吃饱了。”我坐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笔和白纸。  

他问：“我说的普通话，你能听懂吗？”我说：“大部分可以。不过，我不会说。”他又问：“你知道你父母亲读过多少书吗？”我说：“知道。我的父亲只读到小学三年级。我的母亲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他还问：“你知道你家里为什么那么穷吗？”我小声地说：“不读书。”他接着说：“说得对。记住要想不穷，就要好好读书，把书读好。”我点了点头。  

他在白纸上写下了这样两句话送给我，并要求我跟着他用普通话朗读：贫穷读书穷根可断，富贵读书富景更长；学会读书改变命运，掌握知识成就未来。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朗诵、默写这两句话。我感觉我突然间长大了。以至于后来，我只要记起这两句话，就记起了黄千钧老师。  

他问：“你到过县城吗？”我答道：“没有。我最远就到过乡中心小学。”他又问道：“小学毕业之后，你知道要到哪里读初中吗？”我答道：“知道。初中离这里不远。”他还问：“初中毕业之后，你知道要到哪里读高中吗？”我答道：“不知道。我以为读完初中就没有书读了。”他接着说道：“县第一中学和第二中学是我们县最好的重点中学，如果你小学毕业成绩优异就可以去那里读初中和高中。”  

我来了兴致，急忙问：“那里的老师和学生都是说普通话的吗？”他说：“是的。普通话即现代标准汉语，是通用语言，又称国语、华语。学好普通话，走遍全国都不怕。说家乡话，如果别人听不懂，有时候就会闹出笑话。因此，你要学会说好普通话。”接着，黄老师从口袋里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张纸让我看。我见到纸上写的是某个地方的三则方言笑话。  

第一则方言：兔子们，虾米们，猪尾巴！不要酱瓜，咸菜太贵啦！咸菜请香肠酱瓜！用普通话说就是：同志们，乡民们，注意吧！不要讲话，现在开会啦！现在请乡长讲话！  

第二则方言：兔子们，今天的饭狗吃了，大家都是大王八！不要酱瓜，我捡个狗屎给你们舔舔！用普通话说就是：同志们，今天的饭够吃了，大家都使大碗吧！不要讲话，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  

第三则方言：我人是猪，我娘是猪，我公阉猪，我叫肉猪，我有点猪，我典型猪，我拐腿猪。用普通话说就是：我人事局，我粮食局，我公安局，我教育局，我邮电局，我电信局，我国土局。  

我每看完一则笑话，就会哈哈大笑，黄老师也跟着笑。我在笑声中，懂得了学会说好普通话的重要，并要求自己一定要学会说好普通话。紧接着，他在白纸上写了一句话，要求我跟着他用普通话朗读。我就随着他的手指舞动的节奏，轻轻地朗读起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爱──自己的──祖国。他教了我两三遍，我后来朗读了几十遍。  

离开活动室之前，他拍着我的肩膀，笑意盈盈地说：“我还会教你学说普通话的一些方法技巧的。我会安排学习委员祝云，每天课外活动时间花十五分钟教你。你要认认真真地学。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学好普通话！”我非常感动。那天中午，虽然只是占用了黄老师生命中的半个多小时，但是我会在心里铭记一辈子。  

黄老师你好！声声喊不够。黄老师，你是学海的灯塔，我是扬帆远航的舟。

◎写作文要多分自然段  

过了一个星期，有一节语文课黄老师安排我们写作文，那是我在中心小学第一次写作文。黄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作文题目：童年趣事。  

我一看作文题目，就觉得非常好写。我写了用鞭炮炸牛屎、用弹弓打树上的黄蜂窝、用蚯蚓钓青蛙和钻岩洞捉迷藏的故事。我是第五个把作文本交给黄老师的，他微笑着对我点点头。他捧着我的文章看了一会儿，似乎很陶醉的样子。  

在作文评讲课上，黄老师把我写的文章，从头到尾朗读了一遍。我记得，同学们在听老师朗读的过程中，居然有三四次哄堂大笑起来。黄老师评价说，文章所写趣事真实感人，语言风趣幽默。我听了黄老师的评价之后，我便得意忘形，飘飘然，把头抬得很高很高。我开始惊奇地发现，原来我的写作水平也并不比中心小学的学生差。  

课已经结束了。到了大课间活动时间，笑容可掬的黄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想，黄老师肯定又要表扬或批评我了。其实，我早已经从心里接受了黄老师，并信任黄老师，非常愿意听取他的意见和建议。黄老师拿出我的作文本，翻开刚刚受过表扬的那一篇作文说：“写得真好！我很喜欢你写的文章。不过，我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你愿意听吗？”我回答说：“我愿意。”  

黄老师打开语文书，指着一篇文章对我说：“你数一下著名作家许地山写的散文名篇《落花生》有多少个自然段？”我数了一下，说：“15个。”他说：“著名作家的文章不够600字，却分了15个自然段。你再数一下你写的作文，大概有多少个字，分了多少个自然段？”我数了数，说：“600多字，三个自然段。”  

黄老师说：“为什么只分三个自然段呢？”我说：“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才开始学写作文。写作文时，往往会忘记分段。老师很生气，就规定至少要分三个自然段，并要做到：开头写一到两行，就必须点题；中间是重点，必须把内容写具体；结尾写一到两行，呼应开头。”  

黄老师说：“你们的老师真有办法。我们中心小学则要求学生，从四年级开始就要养成多分自然段的好习惯。”我说：“我也要向著名作家许地山学习，多分自然段。”他说：“好啊。你试一试，把你写的作文的第二自然段，分成四个自然段吧。”我说：“一个故事一个自然段。把一个故事写清楚之后，再另起一行空两格写另外一个故事。在同一个段落里，第一个意思表达清楚之后，再去写另外一个意思。”  

黄老师说：“你太聪明了。这样层次就清楚了。一个一个的自然段，就好像是火车那一节一节的车厢，好像是天空中那一片一片的白云。”我说道：“我以后写作文，一定要多分几个自然段。”  

黄老师说：“应该要那样。我今天朗读你写的作文的第二自然段，就有一种让我喘不过气来或呼吸困难的感觉。如果分成四个自然段来朗读的话，那么给我的感觉就更好了。可以停顿，可以喘息，这就是节奏感，就像唱歌一样。如果考试，只有三个自然段的作文是得不了高分的。”我说道：“我记住了。黄老师，谢谢你！”我心里盈满了感动。  

多分自然段，看起来相当简单，其实不然。我要求自己，写到三四行的时候，必须分自然段。可有时候，还是不可以换行。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至于什么时候换行，什么时候不可以换行的问题就渐渐得到解决了。期中考试之后，学校举行作文比赛，给的题目是：保护环境。我写了六百多字，分了七八个自然段。比赛评比结果，我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黄老师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黄老师你好！声声喊不够。中心小学是人才的摇篮，黄老师你是编织摇篮的手。

◎永远的怀念  

在我记忆的心扉中，那是最温馨的一页。我任思想感情的潮水奔流着，让黄老师的形象从我的记忆中走出来，以表达我对黄老师最真诚的谢意。  

那天我起得特别早。我把一堆生红薯洗干净，放进铁锅里加点水，然后放在灶上用木柴生火蒸。可偏偏木柴有些潮湿，我被浓烟熏得直流眼泪。我便用吹火筒对着灶门使劲地吹，直吹得烟灰到处乱飞，烟灰落到了我的头上和衣服上。我的双手也被弄得黑乎乎的。好不容易，才把红薯蒸熟。我洗了手，拿了几个熟红薯和书本就向学校进军了。  

我家距离中心小学大约有五公里。我沿着河边路，一边跑着，一边吃着红薯。河边枯草上凝着灰白灰白的霜。我迎着冰冷的风，口里咝咝吸着气，感觉整个身子战战兢兢的。离学校大约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雨。我没有带伞，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可是很难找到避雨的地方。我干脆加快速度往学校方向跑。几个大雨点落下来，极硬的，砸在我的背上，我哆嗦了两下。不到一分钟时间，空中的水往下倒，我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我的书本湿了。我的头发已经全湿。我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湿裤子紧紧地裹住了我的腿。我的鞋子里面装满了水。我还是竭尽全力地跑。  

当我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早读课预备铃刚刚响起。我本来想：跑到卫生间，脱下衣服，把水拧干。我又想，我从来没有迟到过，也不想由于我缺席而被学校扣我们班的分数。于是，我一下子就跑到了教室，坐到了座位上。学校值日老师很快就到了我们班清点出勤人数。这时，我哆嗦得像风雨中的树叶。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祝云见到我这样，她就跑到了教师办公室，把我的情况告诉了班主任。  

我们的班主任黄老师一见到我，就用他的大手拉住了我的小手。我跟着他到了他的住房。他迅速从一个木箱里拿出他的衣服和裤子，又拿出一双鞋子，对我说：“别冻着！快把湿衣裤和鞋子脱下来，换上我的衣裤和鞋子。”我立即把湿衣裤和鞋子脱下来，赶紧穿上了黄老师的衣裤和鞋子。虽然不怎么合适，但总算把身上本不该裸露的地方全遮挡住了。接着，他拿出一条毛巾，在我的头发上来回擦拭。他又把我的鞋子里的水倒掉，把我的衣裤上的水拧干。他用木炭生了一盆火。他对我说：“你今天上午不用去上课了。你耽误的课程，老师会给你补上。你就在这里，一边烤火，一边把衣裤和鞋子烘干吧。”  

上午放学之后，黄老师考虑到我不方便外出，因此那天中餐，他煮了一大碗面条和一小盘猪肉给我吃。我有两三个月没有尝到这么好的美味了。天气虽然寒冷，但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幸福。  

黄老师，谢谢你！人间真情你最温暖。那一切过去了的，如今都变成了永远的亲切的怀念。（本篇散文《铭记于心》2015年写）

简介：远航，原名蒋昌月、蒋凌云，籍贯湖南道州，现居广东。中山大学中文本科自考毕业，中学教师，历任中学副校长校长，有多篇论文发表或获科技进步奖。永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辽河》《齐鲁文学》《参花》《广东教育》《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教育报》《中学生写作报》《濂溪》、印度尼西亚《讯报》、南美洲苏里南《中华日报》等报刊，有作品获奖并入选相关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