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伸给我的手/注定有一根手指是河流/对此我此生的不语/也许是来世的不息。——万斌
或许理由很多;或许念兹在兹相似相续,柏格森的生命冲动,始终抽象出一股神秘的诱惑。“一切种子如瀑流”(佛语)。诗歌的表皮与深层,内涵与外延,关涉性与从属性以及自内容里飞出的叹息,似乎已完全脱离了本体应有的模式。看来诗人喜欢玩味抵达,但不是所有的诗人都具备否定取媚于群的表现。在烧脑的思辨力量中驾驭创造并解放创造,直觉的异样,仿佛探知了现实背景后的真谛。作为一名具备魔幻现实主义特征的诗者,形式和意义不过是他的一所栈房。将存在引进哲学,然后插入怪诞的修辞与幻景,大胆借鉴西方现代派诗歌的意识流等表现手法,天马行空地颠覆分歧突显真实,或许本己才是他最为终极的目标。
万斌的诗歌,隐晦间接自成一派,辨识度极高,初看会有一种不着边际不知所云之感,像一种中国风烧脑的新玩法游戏——太极迷阵,每一小节仿佛看起来都各自为政。放眼观其全貌却不难发现,他真正的卓异之处,是用极其朴实的意象缔造了繁庶而隐匿的深邃,比如天空、太阳、河流、鸟、岸等。通过这些简单的喻体不断重组不断激活他对世界的观察,从而建立新的语境,以促成更为深层的负荷与经验来定义生命中的某些现实,一旦你悟出诗歌种种变体后物我流淌的思辨性及逻辑性,你便忽然明了,仿佛看见转角处的遇见与哀伤,取与舍间的对立与启迪。世界是无尽抽象的,即为随性而起,便自有他不认识的河流需要检验与认知。他在《此生的不语》中这样描绘:
“有些河水的一掠而过/只是蝴蝶的途听道说/只有我不相信的手掌/才会使轻信的天空移动···”。
很明显,这里的天空意指为世界,河水则为缺乏依据的流言。世界是他的,也是群落共生的。在互联网日益发达的今天,流言的传播似乎很容易引发世界的错误理解,以致事情真假难辨。但是,只要他坚定信念伸出拒绝的手掌,世界就一定会有所改变。正所谓“一个破碎的链条能让整个系统崩坏”,流言像一种木马病毒,但它始终站不住脚,所以他用一掠而过的河水代替它的易逝与短暂。尽管这种表述听起来难免有一点理想主义倾向。实际上,他只是想用个人曲折的表达呼吁整体清醒的跟进。
“···鸟开始飞过我的手/让天空一下变空/这时候太阳被我扔出/有人脸上就缺了颗痣···”
这里的鸟,意指希望或机会,是诗人阿多尼斯口中那只一起飞就滴血的鸟。当燃起的希望或机会像鸟一样从他手掌溜走,他的世界或心就会因失望而越发虚空起来。这时的太阳,实际上是理想,反成为他呼吸的累赘,被他豪不犹豫地掷出后,他的脸从此便少了斗志昂扬的标识。
“···还有树上的枝条/是我一直没有抽出刀/对于一下出现的仇人/我情愿在此生不去面对/因为今生的亲人/都是我要面临的笑脸/而河面给我的床笫/却是天空的沉下···”。
为此,树上的枝条,是他一直没有抽出的刀。他想鞭挞自己鞭挞世界,然却始终存有顾虑。嫉恶如仇的他,对于一下出现的仇人(或许未必是仇人,也许只是被唾弃的人和事),他宁愿此生不去面对。他始终是一个亲仇分明的人。所以见了亲人,或值得欣赏的人和事,他自然会奉上一副应有的笑脸。而那句“河面给我的床笫,却是天空的沉下”,又恰恰验证了阿多尼斯的那句“我有崇高的理想,而一切现实却是低下的”。
“···你能伸给我的手/注定有一根手指是河流/对此我此生的不语/也许是来世的不息。”
对于伸出的援手,注定有其缺失的部分。他用一根手指代表河流,用河流寓意变化的不完美。或许只有他才具备这份抽象而奇绝的思考。
在这里,“注视眼睛的眼睛”(阿多尼斯语)仿佛是万斌充分理解又不可究详的世界。从诗歌的内部对话,他“此生的不语,也许就是来世的不息”。像一种和解的艺术。他另类的思想空间里恍惚存放着一种旨意,含蓄揭示与苦涩的认可,那是普利托琉斯的迷宫——一支笔在虚构,一支笔在用力费解。
魔幻现实主义一词,最早出现在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崛起期为20世纪50年代的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是由德国文艺评论家弗朗茨·罗在研究德国及欧洲后期表现主义绘画的论著中提到的。后经委内瑞拉作家彼特里将此术语搬上拉美文学,它是现代派文学的重要流派之一。而在中国,若论最先把魔幻现实主义植入诗歌创作中的诗人恐怕当属顾城了,比如《布林的档案》等。
魔幻现实主义诗歌通常在表现手法上具有语言的反逻辑性,而这种具有拉美地域色彩的对抗,令其隐喻和意象看起来在抽象的思考中恣意流放,形式边界亦幻亦真又水乳交融。而这样的特点恰恰与万斌的诗歌如出一辙。可若于艾略特在《玄学派诗人》中的认知比对,他似乎又有几分玄学派诗人的特点——愈来愈隐晦,愈来愈间接,愈来愈无所不包,以便迫使语言就范,必要时甚至可以打乱语言的正常秩序来表达意义。但若从鲁迅先生于《摩罗诗力说》的定义上来看——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不可究详等特点,他似乎又有几分摩罗派诗人的味道,可摩罗派诗人即“浪漫型诗人”,显然这一定义并不符合他。
他在《应答》中说,“我在白天里发黑/也在黑夜中发白/只要有白天的例外/我就不会在黑夜的份内。”
一种不得不的无奈仿佛被他淡淡的表述出来,像一种刻意的平衡。白与黑相当于是与非,轻与重的对立。这个世界的颠倒黑白总是令人对存在的反思赋予深层的意蕴,生命形式的矛盾性与不稳定性在他高度抽象的语言肌质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筑造了巨大的阐释空间。
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认为,魔幻现实主义是用丰富的想象和艺术夸张的手法,对现实生活进行“特殊表现”,从而把现实变成一种“神奇的现实”。那么单从这一点,万斌的诗歌就逃不出魔幻现实主义具备的特征。而他的魔幻现实主义自然与顾城的截然不同,剑走偏锋的他在诗歌的形式技术上似乎与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有几分神似。他们都喜欢用天空、太阳、河流、鸟、岸等做为意象的武器与这个世界割裂或对接。
而从诗歌的意义上看,那些构成文本中鲜明独异的思想能量,以及似是而非的特点,不但在事物与喻体间植入了不羁的本性,还在一定程度上介入了灵魂的皈依。类似于“另一种解释世界的方法”,而象征的神秘是客观存在的多维过程。万斌手中的“魔幻棒”或许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对世界的某种神秘进行隐晦的揭露。很明显,他试图生成的现实正在背离人们惯常的认知,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叛逆者,既想《此生不语》,又想获得《应答》,然而毕竟“喉咙是坟墓之始”(阿多尼斯语)。他想彻底斩断尘世的葛藤,却不能全力以赴无所顾忌,于是他只能对世界的积弊进行含沙射影的指摘。
这是个问题,不会有答案,自然也得不到应答。他造访天空,嘴唇被捆绑,诗歌的身躯被捆绑,他此生的不语,就是来生的不息。因为这个世界总有一些“无法称谓的事物”,“因为很多人的皱纹/正在他的额头/去把天空捆绑···。(万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