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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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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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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归何处(短篇小说)

傍晚,何娟娟从庄稼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房里看洪明。

洪明是她的丈夫,已经卧病在床几个月了。不但吃饭、喝药要人喂,而且大小便也都要人伺候了。何娟娟见洪明弓一般弯在床上,就知道洪明要尿尿了。她把洪明从床上扶起来坐在床沿上,然后就端着尿盆给洪明接尿。

洪明患的是尿毒症,虽然已经治疗了半年,但病情不但没有减轻,而且还越发严重了。现在不但浑身肿得发亮,而且尿尿也十分困难了。洪明每次尿尿都像挤牙膏一般,一滴一滴地地往外挤,长则要挤半个多小时,短则要挤二十多分钟。每挤出一滴尿,洪明都要痛苦地哼一声。每哼一声,何娟娟的心里都要疼一下。

好不容易给洪明接完了尿,何娟娟又给洪明喂药。喂完了药,又扶着洪明躺下。洪明躺下后,又给洪明倒一杯水放在床头上。然后就给洪明垫好尿不湿,这才温柔地说:“你好好躺着,千万别乱动,我要出去一下。如果又要尿了,就尿在床上吧,我一会儿再回来收拾。”

洪明扭头看了看窗户,见天已经黑了。担心妻子出去.....就有些不情愿地说:“天都黑了,你还要到哪去啊?明天白天去不行吗?”

何娟娟说:“不行!这事情不能等。我要到地质队去一趟,找他们说点儿事情。”

洪明问:“你找地质队有啥事?”

何娟娟说:“我去问问在地里打眼的事。”

洪明不解地问:“在地里打眼?在地里打啥眼?”

何娟娟说:“哦,我忘告诉你了。我们村里来了地质队,他们要在村民的地里打眼,搞钻探。”

洪明问:“钻探啥呢钻探?”

何娟娟说:“我哪里知道啊?可能是找石油吧?”

洪明说:“他们找他们的石油,你去凑啥热闹啊?”

何娟娟说:“因为打眼给钱,所以我想去求他们多打几个眼,多弄点儿钱。”

“哦,那......那你去吧,早点回来。”

何娟娟出了门,就向地质队的驻地走去。这时天已经黑了,无边的夜幕就像一块黑色的床单覆盖了大地。何娟娟走了一段公路,然后就下了河滩。河滩上原来蓬蒿遍地,十分荒凉,而地质队来了以后,河滩上就热闹起来了。地质队不仅在河滩上搭建了五顶帐篷,而且还开辟了一大块活动场所。每当夜幕降临以后,发电机就“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电灯把河滩照得一片光明。看来他们是要常驻了,否则不会花费那么大的力气。

地质队是两天前来的,连人带机器来了好几大车。一来就召开了村民大会,说要在庄稼地里打眼搞钻探。队长是一个小伙子,地质队的人都喊王队长。王队长大约只有三十岁左右,高高的个子,长得一表人才。王队长讲话有条不紊,很有煽动性。他说在村民的庄稼地里打眼并不是白打,而是给钱打。每打一个眼,就给村民补偿庄稼损失费五十元。多打多给,少打少给。既不多给,也不少给,等打完眼一并算账。

看在钱的份儿上,何娟娟第一个给王队长鼓了掌。她站在人群的后边,也不知道王队长看到她没有。她虽然不知道地质队究竟要钻探什么秘密,但她却知道地质队是给国家干事。既然给国家干事,那在地里打眼就一定有用。既然有用,那就让他们打去。尤其是打一个眼给五十块钱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真想地质队在她地里多打一些眼,多给她一些钱,这样就能缓解一下目前的困境。

但下午她到地里去看了看,事情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美好。地质队已经在大部分村民的庄稼地里都插上了打眼的位置标记——小红旗,插了小红旗的才打眼,没插小红旗的就不打眼。她数了数,有的村民地里插了一面小红旗,有的村民地里插了六七面小红旗,还有的村民地里插了十几面小红旗,而她的地里只插上了四面小红旗。

插四面小红旗,就意味着只在她的地里打四个眼。只打四个眼,就说明只能给她补助二百元钱。二百元钱能起啥作用呢?也许只够丈夫两天的医疗费。因此,她要去找找那个王队长,看能不能在她的地里多打几个眼。

何娟娟来到地质队的帐篷前,因为不知道王队长住在哪顶帐篷里,所以她就在外面等。但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她等不及了,就一顶帐篷一顶帐篷地去寻找。掀开第一顶帐篷时,见几个男人洗澡。慌忙离开第一顶帐篷又去掀第二顶帐篷,可第二顶帐篷里也有几个男人在洗澡。她又掀开第三顶帐篷。第三顶帐篷虽然没男人洗澡,但却没有她要找的人。一直找到第五顶帐篷,才透过帐篷的缝隙发现了王队长。她掀开布帘走进帐篷时,只见王队长正站在一张宽大的写台前在一张图纸上写写画画。她不敢打扰王队长的工作,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直到王队长放下了铅笔,她才吞吞吐吐地说:“王队长,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王队长抬起头来,一瞬间眼睛就直了。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竟还隐藏着如此美丽的女人。他大学毕业后走南闯北多年,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呢?王队长被深深地震撼了,震撼于何娟娟的清风冷月,震撼于何娟娟的冰清玉洁,震撼于何娟娟的不亢不卑......

何娟娟见王队长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心就“怦怦”地跳了起来。因为王队长长得太英俊了,英俊的有点儿让她发晕。过去她一直认为洪明英俊,没想到王队长竟比洪明还有英俊几分。她发现,王队长的眼睛里不但充满了真诚和灼热,而且还充满了勾魂掠魄的力量。她有点儿慌乱,仍然吞吞吐吐地说:“队长,我求你一件事好吗?”

王队长像从梦中醒来,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迅速把目光从何娟娟的脸上移开,然后就在椅子上坐下来,一本正经地问:“你求我什么事?说吧!”

何娟娟两手摆弄着衣角,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求求你,看你们能不能在我的地里多打几个眼。”

“在你的地里多打几个眼?为什么?”王队长惊疑地看着何娟娟,一脸的疑惑不解。

何娟娟接着说:“因为......因为我太需要钱了!”

“哦?你太需要钱了?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娟娟说:“我的男人患了尿毒症,急需用钱,所以我想请你们在我地里多打几个眼,多给我点儿钱我好给我男人治病。”

“哦,原来是这样啊。”

王队长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关切的神色。但沉思了一会儿却又摇摇头说:“多打眼可能不行!因为我们的眼并不是随便打的,而是根据科学依据打的。没有科学依据,我们怎么能在你的地里多打几个眼呢?”

何娟娟一听,愣住了。她没想那么多,只想钱去了。

王队长见何娟娟有些失望,就又婉转地说:“这样吧,明天我再去复查一下,看能不能在你地里多打几个眼。如果能在你的地里多打几个眼,我们就尽量在你的地里多打几个眼。”

何娟娟见王队长这样说,就感激地说:“那就麻烦你了,再见!”

王队长依依不舍地说:“再坐一会儿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何娟娟看到王队长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就逃也似地跑出了帐篷......

离开地质队的驻地,何娟娟就从河滩回到了公路上。她的心情很沉重,沉重得有点儿令她窒息。虽然王队长答应去复查,但她的心里仍然不踏实。既然打眼要有科学依据,那怎么能多打眼呢?她有点儿后悔,后悔不该去找王队长。凭空给王队长找些麻烦,那该多不好意思啊!

想起王队长,她的心竟“咚咚”地跳了起来。王队长那英俊的脸庞似乎和洪明有些相像,要不是洪明躺在家里,她几乎把王队长当成洪明了;王队长那灼热的目光就像两团烈火,几乎把她的灵魂都烤化了,要不是她已经结了婚,她一定会被王队长的目光所征服。她虽然已经是过来人,但承受陌生男人渴求与赞赏的目光,却还是第一次。要不是自己的自制力强,说不定就会投入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怀抱。

想到这里,她的浑身就燥热起来,甚至有些想入非非了。虽然她已经结了婚,但和洪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结婚仅仅三个月洪明就病了,洪明病了以后,两口子就再也没在一起缱绻了。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想。她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一时快活而耽误了洪明治病。唉,这就是命!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谁让自己嫁给了洪明呢?既然嫁给了洪明,就得认命!

晚风很猛烈地刮了起来,把路两旁的柏树刮得簌簌作响。何娟娟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回头看了看地质队的帐篷,这才沿着公路向家里走去。

但正在这时,她又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问清,那就是打眼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她太需要钱了,两百块钱虽然不多,但对于她来说,钱却比什么东西都重要。有了钱,她就可以给洪明治病;有了钱,也许洪明就会好起来。她把洪明送到医院去治疗了一个月,终因没有钱才让洪明回了家。回家后虽然药物没断,但毕竟没有住在医院好。为了治好洪明的病,除了家里的三间房子没卖,其余的东西全都卖完了。如果再弄不到钱,那就只有让洪明等死了。洪明是个好丈夫,她真不想让洪明死。但有什么办法呢?不怕生坏了命,就怕得坏了病。人一得坏了病,就连天王老子地王爷都没办法了。

一想到洪明会离开她,她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般难受。她和洪明结婚还不到一年,真正在一起过夫妻生活仅仅才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洪明就患上了那种怪病。开始是面色苍白灰暗、恶心、呕吐、腹泻、牙龈发炎、口腔溃烂、失眠、烦躁、四肢麻木灼痛,接着就出现了嗜睡、抽搐、昏迷、心区疼痛、心悸、心急、腹部胀痛、浮肿、不能平卧等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洪明的尿毒症已经到了晚期,如果再不抓紧治疗,也许洪明就真的会离开她了。她曾经问过医生尿毒症究竟能活多久?医生告诉她,尿毒症患者通过合理的治疗后,并不会因为尿毒症而死亡。也就是说,只要有合理的治疗,尿毒症患者仍然有自然生命一样的生存空间。既然尿毒症能治好,那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放手一搏呢?

可,钱呢?钱在哪里呢?能贷的款她都已经贷了,能借的地方她都已经借了,能卖的东西除了没卖掉自己,其余的什么都卖了。

卖掉自己?她吓了一跳,怎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呢?这是不可能的!自己才二十三岁,艳丽的花儿才刚刚开放。既然是艳丽的花儿,怎么能让别人随便蹂躏呢?但不出卖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明死掉?

她叹了一口气,眼泪不知不觉地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风在周围打着旋儿,公路上扬起了一股股烟尘。虽然天黑什么都看不见,但砂砾却打到了她的脸上。她想转去问问王队长打眼的钱究竟什么时候给,但想想又放弃了。黑灯瞎火的,为两百块钱去找人家多不好。

终于没转去,又愁肠百结地往家里走。也许洪明已经尿在床上了,虽然垫有尿不湿,可那毕竟是权宜之计,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他尿在床上呢?而且,家里不仅没有药了,而且尿不湿也没有了,今后的日子将如何过下去呢?

无穷的烦恼、无穷的苦愁都缠绕着她的心,使她恐惧,使她绝望,使她一筹莫展。望望浩渺无垠的夜空,她甚至想到了死。

不远处,一阵吆五喝六的划拳声,突然传进了她的耳膜。那声音是从村主任康先宝的家里传出来的,村里人正在给康先宝的父亲做六十大寿。按理说,她也是应该去的。可因为家里的经济太拮据,所以也就只能装聋作哑了。康先宝的父亲过去是初中教师,还当过校长,也曾经是洪明的老师。因为年龄的关系,所以前几年就像正科级领导一样退居二线、闲赋在家了。

何娟娟远远地望了望康先宝家辉煌的灯火,突然想起洪明也是今天过生日。洪明比康先宝的父亲小三十六岁,今年整整二十四岁。都说人生三十六岁是一道坎儿,难道洪明二十四岁就遇上了坎儿?

何娟娟这样想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别人过生日都高高兴兴、热热闹闹,而洪明过生日却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欲生欲死,这世界是多么不公平啊!她想给洪明买点儿什么,但摸遍了全身,却连一个大子儿也没摸到。她看着空空的两手,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痛楚。想到洪明也许今天过的是最后一个生日,她不仅就软软地蹲在了路边,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心里仍然是空落落的。正要起身回家,却突然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来到了身边。她以为是过路的,所以就没在意,但脚步声却在她的身边停下了。她擦擦眼泪站起来,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抬头一看,突然发现王队长正站在她的面前。她惊疑地问:“大晚上的,你要到哪去啊?”

王队长说:“找你啊。我本来要到你的家里去,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何娟娟身子一震:“找我?找我有啥事?”

王队长说:“你不是说你急需用钱吗?所以我就给你送点儿钱来了。”

王队长说着,就把一叠钱送到了何娟娟的手上。

何娟娟见是一大叠钱,足足不下一万块,就不解地说:“打眼的钱不是只有两百块吗?你咋给我这么多?”

王队长放低声音说:“这不是打眼的钱,是我给你的钱。”

“是你给我的钱?你平白无故的给我钱做啥?”何娟娟就像捏着了一个火炭,慌忙把钱递给王队长说,“我们非亲非故,我哪能要你的钱呢?快拿走,我不要!”

王队长没有接钱,却捏住何娟娟的手说:“这钱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男人治病的。你不是正缺钱吗,为什么不要?”

何娟娟说:“我再缺钱,可也不能不明不白地用你的钱哪?你是我啥人?我是你啥人?我们两个啥人都不是,我咋能用你的钱呢?快拿走,再不拿走,我就扔了!”

王队长忙说:“别扔别扔,你听我说。我给你钱并不是要你回报我什么,就是想帮你一把。说实话,我的父亲也是患尿毒症死的,所以我知道那病是个花钱篓子。别说是一万块钱,就是十万块钱恐怕也治不好。那是一个厉害病,虽然不是不治之症,但治愈的可能性极小。你虽然一心一意地想把你男人治好,但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那是治不好的。你再这么下去,只能落得人财两空......”

何娟娟打断王队长的话说:“你说的也许都是实话,可不管咋说,我也不能用你的钱啊?”

王队长说:“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父母亲都不在了,妻子嫌我东跑西颠不能陪她也和我离婚了,眼下就我一个人过日子,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拿着吧,就当我借给你的,你将来混好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何娟娟还想把钱退回去,可王队长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了。何娟娟看着王队长离去的背影,心如鹿撞,左右为难,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何娟娟回到家里的时候,洪明果然已经尿在了床上。虽然垫着尿不湿,但褥子仍被尿湿了一大片。想着刚才王队长的话,她也感觉到洪明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洪明已经起不了床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最近,就会撒手人寰,抛下她到天国去报到。但她还必须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哪怕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就要给洪明治疗。

洪明见何娟娟回来了,眼泪就像溪水一般流了出来。他不仅为自己尿在床上而感到羞耻,而且也为自己的生命可能完结而感到悲伤。他一把拉住何娟娟的手说:“娟娟,真是太难为你了!你到地质队去了吗?咋样?能不能多打几个眼?”

为了不让洪明担心,何娟娟就欺骗洪明说:“我到地质队去了,他们同意在我们的庄稼地里多打几个眼。”

因为怕洪明误会,所以何娟娟没敢把王队长给的一万块钱没有拿出来。只抽出两张在洪明的面前晃了晃说:“地质队已经把打眼的钱给了,明早我就去给你买药,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洪明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算了,买啥药呢!看来我是不得好了,还要浪费那些钱做啥呢?”

何娟娟一把抱住洪明,哽咽着说道:“再别说这样的话了,你一定会好的。只要你好好地配合治疗,奇迹就一定能够出现!”

洪明抚摸着何娟娟满是泪水的脸庞,嚎啕大哭地说道:“娟娟,不用给我说宽心话了,我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就是神仙也治不好了!”

何娟娟轻轻地捂住洪明的嘴,耳语般地说:“你再别说那些丧气话了,你一定会好的!我再去想想办法,一定把你送到医院去治疗。”

洪明喃喃地说:“不去了,不去了,不到医院去了!不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到医院去了。我知道我这病是治不好的,去了只会浪费钱,对病一点作用都不起!我太亏欠你了,你嫁给我不但没过到好日子,而且还让你受了不少的苦。我死后,你就把这三间房子卖了,然后......然后就找一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

“你看你都说了些啥呀?”何娟娟虽然心如刀割,但却仍然佯装生气地说,“你不会死的,一定会和我白头偕老的!”

“我也舍不得死呀!可这有啥办法呢?”洪明鼓足力气叫了一声,然后就把脸埋在何娟娟的胸前哭了起来。

何娟娟慢慢地松开搂着洪明的双手,吃力地把洪明搀起来靠在椅子上,然后换了褥子,又扶着洪明躺下来。洪明心里既感动又难受,又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何娟娟一边给洪明擦着眼泪一边说:“乖,别哭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高兴才对。你想吃点儿啥?我这就给你做去。”

洪明止住哭声,情绪低落地说:“我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吃啥呢?只要有药吃就不错了!”

刚好还有一顿的药,何娟娟给洪明喂了。

这时已经夜深了,屋外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股股冷风从窗棂中钻进来,屋里立刻就充满了森森冷气。何娟娟起身关了窗子,然后就在洪明的身边坐下来,看着洪明肿得像冬瓜一般的脸发呆。

想起王队长给的那一万块钱,她心里很纠结。用还是不用,在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用吧,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如果王队长提出过分的要求,自己将如何面对呢?不用吧,自己又的确太缺钱了。眼看着自己的男人在死亡线上挣扎,哪能把钱放在那里不用呢?但是,一个并无交情的陌生人突然给她一万块钱,一定会有他的想法。也许是善意的想法,也许是邪恶的想法。不管是善意的想法或者是邪恶的想法,她都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的事件。这意味着什么呢?是真的要帮她还是要她的身子呢?即使要她的身子也用不着给一万块钱啊?自己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但毕竟已经是残花败柳。对付一个残花败柳,还用得着给一万块钱吗?何况王队长并不熟悉她,如果她以死相拼,那王队长岂不是鸡飞蛋打吗?何况,她也不熟悉王队长。究竟是活雷锋?还是老流氓?她实在说不清。虽然王队长说就当是借给她的,可他住在什么地方呢?即使将来有了钱,又将如何还他呢?

何娟娟像钻进了一团乱麻,扯不断,理还乱,直到天快亮了,才倒在洪明的脚边睡了一会儿。

天亮不久,何娟娟就出了门。也不和洪明打招呼,直接就去了地质队的驻地。

她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王队长的那一万块钱。不管王队长是善意还是恶意,那钱都来得不明不白。既然不明不白,那她就要把钱还给王队长,以解除自己的心理压力。

工人们都到地里打眼去了,帐篷里只有王队长。何娟娟也不说话,把钱扔在王队长的办公桌上就走了。王队长追出帐篷时,何娟娟已经上了公路。王队长怅然若失地看着何娟娟的身影,在帐篷外站了很久很久。

何娟娟回到家,正好洪明要尿。她给洪明接了尿,然后就准备做早饭吃。

仅有的几只鸡东瞄瞄、西望望在家里找吃的,“嘎嘎嘎”地叫个不停。何娟娟心里烦,就把鸡往门外轰。可刚到门口,王队长却迎面走了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何娟娟故意不理王队长。但王队长却大声说:“弟妹,我已经复查过了,准备在你得庄稼地里再打十个眼。”

再不说话就不行了,何娟娟只有说:“谢谢你!”

说完勉强一笑就进了厨房,再也不理王队长了。

王队长追进厨房把钱放在案板上,又大声说:“这是打眼的钱,我放在这儿了。你数数,赶快去买药吧。”

何娟娟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真想扑进王队长的怀里狠狠地哭一场。但一想到洪明还躺在床上,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表情复杂地看了王队长一眼,轻轻地说:“你走吧,他不能受刺激!”

王队长点点头,红着脸走了。何娟娟拿起钱一看,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不仅那一万块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而且还加了一千块。她拿着钱飞快地追出去,叫住了王队长。

王队长停下脚步,站在了院子里。见何娟娟来到了面前,就轻轻地问:“他,他好些了吗?”

何娟娟摇摇头,把钱递给王队长说:“怕是不行了……”

王队长没有接钱,又轻轻地说:“昨天晚上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我给你钱并不要你回报我什么,就是想帮你一下,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吧!”又说,“在你家里说话不方便,早饭后,你到庄稼地里来一趟,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话说得不容置疑,使何娟娟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说完就走了,把何娟娟一个人扔在了院子里。

何娟娟回到屋里,仍然不敢把王队长给钱的事告诉洪明。男人的自尊心都很强,一旦知道别的男人给了钱,就会胡乱猜想。何况洪明的心眼儿小,患病后一直都把她看得很紧,如果知道王队长给了钱,就一定会认为她和王队长有了某种不正当的关系。因此,她把一万零五百块钱都放进了碗柜,只拿着五百块钱进房对洪明说:“有钱买药了,打眼的。”

洪明看着钱,顺手握住何娟娟的手说:“别给我买药了,买也白搭。还是给你买一身衣服吧,你嫁给我吃没吃好、穿没穿好,我真是对不起你呀!”

何娟娟苦笑了一下,就起身到厨房做饭去了。这时,她听到洪明在房里发出了一声重重地叹息......

吃罢早饭,何娟娟就到庄稼地里去了。

正是深秋季节,包谷黄了,高粱红了,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远处,有几位老人正在收包谷,还有几位妇女正在割高粱。地质队的工人们正在村主任康先宝的地里打眼,机械的轰鸣声震的地皮都在抖动。

何娟娟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庄稼地,见王队长已经在茂密的包谷林中等她了。她远远地站住,又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这才问道:“有啥事?你说吧!”

王队长向前走了一步,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实际上也没多大的事,就是想和你谈谈。”

何娟娟淡淡一笑:“我们有啥好谈的?我们原来并不认识。”

“正因为原来不认识,所以才要谈呢。”王队长笑笑地说,“现在我们不就认识了?你一定还在为那一万块钱作难吧?我告诉你,你放心大胆地用,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你为啥要给我钱?”何娟娟单刀直入,直视王队长的眼睛,口气很生硬。

“因为我爱你!”王队长毫不隐晦地说。

“我就说嘛,要是你没有任何企图,咋能随随便便地给我钱呢?”何娟娟冷冷地说,脸也随即板了起来,“但我要告诉你,我是一个有夫之妇,就是你给再多的钱,我也是不会让你碰我的!”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王队长连忙解释说,“我爱你,并不是要碰你。”

“那你爱我还有啥意义?”

“我要等你,等你的男人死了以后我再娶你。”

“如果我的男人不死呢?”

“不可能!尿毒症是绝症,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医治好的。昨天晚上我就对你说过,我父亲就是患尿毒症死的。在我的印象中,全国只有邓小平的尿毒症治好了。可他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怎么能和他老人家比呢?我敢断言,你的男人从现在起,不出三个月就会就会死掉。”

这个情况何娟娟早就预料到了,不说三个月,恐怕一个月都难支撑下去了。但她实在不愿把死和洪明联系在一起,那太残酷了。她是那么爱洪明,洪明也是那么爱她,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呢?但洪明病得坏了,死亡对于洪明来说,已经是迟早的事。她也想过洪明死后的退路,但却没想过爱她的人竟会来得这么快。她怔了一怔,就对王队长说:“即使我的男人死了,我也不会立即嫁给你!”

“为什么?”王队长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有两个原因。”何娟娟说,“第一,依照我们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男人死了以后,我必须为死去的男人守孝一年。也就是说,在这一年中,我绝不能再找第二个男人。第二,我对你并不了解,我总不能因为你给了我一万对块钱就嫁给你吧?”

王队长立即说:“这事情好办。第一,我可以等,等你守孝满了以后我再提亲。第二嘛,你可以到地质队去打听打听,看我姓王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娟娟一瞬间就被王队长的真挚感动了,心里不由得跳了几跳。但思索了一会儿,仍然说:“这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男人可能又要尿尿了,我得赶快回去!”

王队长看着何娟娟飞快离去的身影,心里说:“唉,真亏了这个好女人......”

洪明果然死了,不过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重创。

何娟娟从庄稼地回到家,好像做错了事一般心乱如麻。她努力不去想王队长,但王队长的影子却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一般,令她挥之不去。他来到洪明的身边,附在洪明的耳畔轻轻问道:“早晨你没吃饭,这会儿想吃点啥呀?”

洪明无力地摇摇头说:“你坐下歇会儿吧,这会儿我啥也不想吃!”

何娟娟说:“不吃饭咋行?本来就打不起精神,不吃饭不就更打不起精神了?”

洪明说:“那好,那你就去给我打两个鸡蛋吃吧。”

何娟娟闻言,很快就去给洪明打了一碗鸡蛋端了来。何娟娟要喂洪明吃,洪明不让,竟挣扎着坐起来把碗捧在了手上。也许饿了,洪明的胃口特别好,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鸡蛋。

何娟娟接过空碗,就向厨房走去。而正在这时,房里却突然传出了两声闷响。何娟娟扔下碗就向房里跑去,但已经迟了,洪明脑浆迸裂,已经磕死在了床沿上。

“我的天哪!”何娟娟一声大叫,当即就昏了过去。

一个妇女到何娟娟家借筛子,发现洪明已经自杀,何娟娟已经昏倒在地,一时就慌忙喊起了左邻右舍。

村里人很快就来了,康先宝第一个来到了何娟娟的家里。康先宝比洪明大十岁,看起来也是一个小伙子。自从洪明病倒以后,他就一直想占何娟娟的便宜,无奈何娟娟冷峻、高傲、一直对他冷若冰霜,这才使他死了那一片心。现在,他来了。因为他是村主任,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得他出面安排,所以他不得不来。他看了看洪明,又看了看洪明的死亡现场,还看了看刚刚醒过来的何娟娟,就把治保主任叫到门外说:“对于洪明的死我有点怀疑。”

治保主任说:“你怀疑啥?”

康先宝说:“我怀疑洪明是被人害死的。”

治保主任说:“不可能吧?洪明已经病了半年了,又患的是尿毒症,可能自己觉得活不下去了,所以就自杀了。”

“嗯,这事儿有点蹊跷。”康先宝说,“有人反映,何娟娟吃罢早饭就去了包谷地,而且还看见地质队的王队长也在包谷地里。孤男寡女到包谷地去干啥?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治保主任说:“哎呀,你再别瞎想了。地质队刚来没几天,何娟娟过去并不认得王队长,他们之间会有啥事呢?”

“这事情可难说。”康先宝说,“听说王队长是单身,而何娟娟又是那样一副勾人魂魄的样子,保不准他们之间不发生啥事呢。”

“那你说咋办?”治保主任问。

“报警!立即报警!”康先宝说。

治保主任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洪明总是快死的人了,这样兴师动众的,我看有点不妥。”

“这有啥不妥的?”康先宝立即把领导的架子端了起来,“不管咋说,洪明都是非正常死亡。既然是非正常死亡,那我们就应该弄个水落石出。”

治保主任拗不过村主任,只得打了110.

不一会儿,有关部门的十余辆车就开到了何娟娟的门前,不但拉走了洪明的尸体,而且还带走了何娟娟和王队长。

但在第二天,何娟娟和王队长就被放回来了。因为经过法医鉴定,洪明并非他杀,而是自己不想活了,寻了短见。

康先宝本来是想借机报复一下何娟娟,没想到却讨了一场没趣。但经过他这么一闹腾,反倒把何娟娟和王队长的关系推近了,也公开化了。

何娟娟用王队长给的那一万块钱安葬了洪明,然后就整天哭兮兮地下地干活儿。收了包谷,割了高粱,然后就耕地,准备种小麦。村里的一些妇女见何娟娟可怜,就千方百计地劝说何娟娟嫁给王队长算了。但何娟娟凄苦地一笑说:“你们别说了,我还要为洪明守孝呢!”

一个年轻妇女说:“这都啥年代了,还守孝?你这不是亏待自己吗?”

何娟娟说:“人是要讲情分的,即使我不为洪明守孝,但也不能洪明刚死我就嫁人吧?再说,嫁人也总得有个过程呀?谁知道人家王队长是咋想的?”

实际上,王队长巴不得何娟娟早点儿嫁给他。一个人的日子他实在过怕了,真想有个女人为他料理一切。自从前妻和他离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他的确是一个好男人,从来都不走歪门邪道。洪明死了以后,他也到何娟娟家来过几次。他深知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所以每次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是给何娟娟送点钱,有时是给何娟娟送点好吃的东西,也不多说话,放下就走人。

何娟娟已经渐渐习惯了王队长的馈赠,也渐渐把王队长当成了自家人。每次王队长来,她都想留王队长吃顿饭,或者陪她坐一会儿。但王队长怕给她招闲话,总是像做贼一般躲避着她。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对王队长说:“以后衣服脏了,就拿来我给你洗吧。”

王队长摆摆手说:“算了,你还没嫁给我呢。”

她不满地瞪了王队长一眼,有些气恼地说:“你付出已经够多的了,我给你洗洗衣服难道还不应该吗?”

王队长乘势说:“你就嫁给我吧,你嫁给我以后,给我洗衣服就名正言顺了。”

何娟娟叹了一口气说:“山里人的规矩我不能破啊!破了山里人的规矩,我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王队长说:“我说过,我等你,除非你不愿嫁给我。”

何娟娟说:“那你就耐心地等吧,一年时间很快的。”

但地质队却要走了。地质队已经圆满完成了这个地方的钻探任务,又要撤到别的地方去了。在走的头一天晚上,王队长专程去给何娟娟告别,并告诉何娟娟一年后他将准时来接何娟娟。但何娟娟却说:“不用接了,你来入赘吧。”

王队长问:“为什么?”

何娟娟直截了当地说:“你长年漂泊不定,总得有个家吧?再说了,洪明父母双亡,有没有兄弟姐妹,我们住在这里,就能给他烧烧纸、扫扫墓。这样做,你该不反对吧?”

王队长大度地说:“这有什么?这是人之常情。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那天晚上,何娟娟第一次搂着王队长的肩膀哭了,难舍难分地和王队长接了一个长吻。

第二天王队长走的时候,何娟娟目送着地质队的车队,在山岗上占了许久许久......

2020年7月7日完稿于旬阳县仁河口镇仁河口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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