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平银
网站用户
那天天刚擦黑，我就急匆匆地来到了村后的桃园里。
那片桃园，既是我心血的结晶，也是我发家致富的根本，更是我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见证。
透过朦胧的月光，我发现有的桃树枝上已经结满了蓓蕾。有的枝头上虽然没结蓓蕾，却也长出了毛茸茸的银灰色嫩芽。那些嫩芽，就是桃树的叶子。随着季节的变化，它们很快就会长大变成绿色。
我站在一棵我和桃儿经常约会的桃树下向四周看了看，四周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又侧耳听了听，也没有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我有点儿诧异，桃儿说好了让我天擦黑的时候到桃园里等她，可她怎么没有来呢？
我追求桃儿已经有好长时间了，但桃儿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明朗。十天前我催促她说：“桃儿，我俩的婚事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啊？如果同意你就说同意，如果不同意你就说不同意，何必要吞吞吐吐的呢？”
桃儿见我一副猴急的样子，就报之一笑说：“你急啥呢？俗话说，种坏了庄稼一季子，处坏了对象一辈子，这么大的事，你总得让我好好想想吧？”
她说的倒也符合情理，哪有谈恋爱一拍即合的呢？因此，我只有给她十天时间让她慢慢想。十天以后我又问她：“桃儿，你想好了吗？如果想好了，就向我表个态，免得我日夜都牵肠挂肚的。”
她又莞尔一笑说：“看你急的。明天晚上你到老地方等我，我在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说的老地方就是我这片桃园。准确地说，就是我现在站的这棵桃树下。多少个夜晚我们都顶着明亮的月光在这里漫步、谈心，也有多少个夜晚我们嗅着泥土的芳香在这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当然，还有从桃儿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清香。桃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常常令我感到温馨、感到陶醉、感到心旷神怡、感到心猿意马。每次约会都是我先到，我等一会儿桃儿才回来。可今晚她是怎么啦？她为什么没有按时赴约呢？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我一个人在桃树林中慢慢地走着、想着、想着、走着，心里像是着了火，又像猫抓一样难受。时间滴滴答答地走到了八点，却仍然不见桃儿出现。我又等了半个小时，依然不见桃儿到来。这时我不得不肯定，桃儿一定是不来了。
可她为什么不来呢？问题又出在哪里呢？是她本人的问题，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拔腿就往桃儿的家里跑去。
我跑到桃儿家的大门口时，桃儿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到处都是黑灯瞎火，只有桃儿的房里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桃儿的窗外，想敲敲的窗户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我刚举起手来，就听到桃儿的房里传出一阵十分伤心的啜泣声。我听出来了，是桃叶在哭。我心里一惊，又立即举起手来想敲窗户。可我的手指还没落到窗户上，却又听到桃儿的娘正在狠狠地教训着桃儿：“你个死女子！谁不能爱，却偏偏要爱上袁梦朝！袁梦朝是个啥东西你不是不清楚，他是失过足的人。失过足的人你懂吗？他坐过三年牢，名声臭得连狗屎都不如，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如果嫁给了他，你让我和你爹的老脸往哪儿放？你如果嫁给了他，你让我们陈家今后如何做人？不成器的东西！从今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如果再敢和袁梦朝偷偷约会，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就像挨了一闷棍，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桃儿她娘的话就像一把钢刀扎进了我的心脏，痛得我几乎失去了知觉。羞耻、悔愧、无地自容的感觉刹那间就包裹了我，使我真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才好。我跌跌撞撞地离开桃儿的家，一头扑进自家的大门，倒在床上就失声痛哭起来。
是的，我的确是一个失过足的人，并且还蹲过三年大狱。
那还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因为父亲死了，母亲常年病病歪歪，所以我初中还没念满就辍学了。辍学以后我万念俱灰，用一双稚嫩的肩膀万般无奈地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白天，我到地里去干农活；晚上，就躺在床上暗暗流泪。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十八岁的我只有无可选择地随着村里的男人们到外面去打工挣钱。要是我不出去打工，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可我偏偏就出了门，而且偏偏就出了事。我仅仅在外面呆了三个月，就被公安抓起来了。这一抓，就把我关进了号子。一关就是三年，直到刑期满了，才把我放了出来。
说实话，我该抓，也该关，谁让我不争气呢？
在打工期间，我看见有很多有钱人挥金如土、吃喝玩乐无所不为，自己就也想一夜暴富起来，过上跟他们一样的生活。这种痴心妄想的结果是，我很快就被人拉入了一个盗窃团伙。那个盗窃团伙人数众多，机构庞大，管理极严，手段残忍。只要进入了，就别想再退出来。我进入盗窃团伙之后，开始在“师傅”的带领下还连连得手，可就在我得意非凡、忘乎所以的时候，却突然被公安给抓了。当然不是抓我一个人，而是将盗窃团伙连锅端了。我被公安抓住关起来以后，才知道已经触犯法律了。触犯了法律自然要依法制裁，所以我就一连坐了三年牢。那三年牢可真是漫长啊，长得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不过，我却在这三年的牢狱生活中长大了，也成熟了。在狱警的耐心开导和教育下，我明白了许多道理，也懂得了许多法律知识。出狱时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我仍然觉得我还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于是我决心扑下身子好好学习，将来好直起腰杆做人。我甚至想到学校里去读书，去考大学，去当一个于国于民都有利的栋梁之才。
但是，为时已晚，学校已经和我无缘了，我只能自己撑起门面，好好地过日子了。母亲在我被关起来以后就气死了，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暗下决心，绝不自暴自弃，一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于是，我在种好自己家里承包地的前提下，又开辟了十亩桃园。
而就在我的桃园开始挂果的时候，一个姑娘突然走进了我的视线，那就是桃儿。
桃儿是本村人，姓陈，本名叫陈梦桃。她家离我家只有一里多路程，小时候我们还常常在一起玩泥巴。后来只是都念书了，所以就很少见面了。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就也回家了。她回家以后别无它事，就一心扑在她家的桃园上。她家的桃园很大，足足不下二十亩。她学会了剪枝、嫁接、移花授粉等科学技术。经县科技局认证，竟还给她颁发了科技能手的证书。
她虽然学历比我高，又是一个科技能手，但她正直、善良、俊秀、从不骄傲自满，也不另眼看待我这个失过足的年轻人。她见我也开辟了一片桃园，就经常抽空到我的桃园来看看，并还给我作一些技术上的指导。开始，我对她并没有多少非分之想，认为自己是失过足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她。可时间长了，我就偷偷地爱上了她。可爱上她以后，却又不敢对她表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叨念她，在暗中悄悄地关注她。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再也憋不住了。去年秋天她帮我摘桃子时，我终于大胆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桃儿，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我又不敢！”
她说：“都是年轻人，有啥话不好说的？你说嘛！”
我说：“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可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许生气！”
她说：“你说你说，我保证不生气！”
我见她作了保证，就吞吞吐吐地说：“桃儿，我爱你你知道吗？我真是爱死你了，一刻不见到你我就想得慌！如果你不嫌弃我坐过牢的话，就答应嫁给我好吗？”
她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感到羞涩，而是低下头来盈盈一笑说：“这句话，你迟早都会说出来的，今天说出来更好。不过，这件事你得让我好好地考虑考虑才行。至于你坐过牢的事，我不在乎，人生在世谁不犯错？只要改了就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我连忙抓住她的手说：“桃儿，我的好桃儿，如果你能嫁给我，那我就太幸福了！你不但能帮我发家致富，而且还能帮我洗掉三年牢狱的臭名呢！”
她轻轻地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突然正儿八经地说：“你说错了，我能帮你发家致富，但却不能帮你洗掉臭名。要洗掉你自己的臭名，仍然要靠你自己。”
她说得没错，要洗掉自己身上的臭名的确要靠自己。因为人身上的臭名要真正洗掉，那是不容易的。就说我吧，我出狱四年所来，时时刻刻都在严格要求自己，绝不做半点损人利己的事情，可结果呢？结果身上的臭名仍然没有洗掉。别人先不说，首先桃儿她娘就把我看成了十恶不赦的人，竟然说出了“失过足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话来。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我真后悔当初不该做那些罪恶的勾当，要不然的话，桃叶她娘能反对我和桃儿的婚事吗？
不过，桃叶她娘的话非但没有把我击倒，反倒使我树立起了更大的信心。一个人，在哪里跌倒就应该尽快地从哪里爬起来，不然的话，那还叫人吗？即使桃儿她娘不愿把桃儿嫁给我，我也决不能让别人、尤其让桃儿她娘看不起我。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倒平静了许多。虽然一夜都没合眼，但我仍然在天刚亮时就起了床，胡乱地洗了几把脸，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走在路上时，我发现桃儿也起来了。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却正在给桃树授粉。她上身穿着一件红褂子，下身穿着一条绿裤子，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粉红色的脸膛在朝霞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俊美。我站在路上痴痴地看着她，心中涌出千言万语都想对她说一说。
她也发现了我，但却没有跟我打招呼。不过我发现，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我见她娘没在跟前，就飞快地跑过去对她说：“桃儿，我昨晚到你家去了，也听见你娘骂你的话了，我还听见你娘说失过足的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今天来对你说，我们之间的事你不必考虑了，算……算了吧，我配不上你！”
“你……”她低声惊叫了一声，眼泪就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我本来说完话就要走的，可见她那个样子，我又不忍心走了。
桃儿哭了一会儿，突然用袖子擦擦眼泪，一把拉住我说：“梦朝，我答应你，我现在就答应你，这一辈子就嫁给你了。说句心里话吧，实际上我也早就爱上你了。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理想，有抱负，很执着。就说这几年吧，你一个人不但种了那么多地，而且还建了那么大一片桃园，硬是把一个即将破败的家给撑起来了。就凭这一点，你就值得我爱！……”
这一始料不及的转机，真使我欣喜若狂了。我一把抱住桃儿，就在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又不无担心地问：“那你娘咋办？你娘会同意吗？”
桃儿抚摸着被我亲过的地方，红着脸说：“我娘她会同意的，昨天晚上她骂过我之后，我举了很多有关你的例子来说服她。我说过之后，她的心理防线好像已经垮了。不然的话，她能让我出门吗？”
我说：“你真有办法，谢谢你，谢谢你！”
桃儿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谢啥呀？快去干活儿吧，看，太阳已经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