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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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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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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爱情(短篇小说)

黄瑞大学刚毕业就打来电话,说要把女朋友带回家让我看看,叫我提前做点儿准备。

黄瑞是我唯一的儿子,已经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大龄青年,按理说也该交女朋友了。

儿子的女朋友来家是天大的好事,可叫我提前做好准备我却作了难。我能准备什么呢?除了有房子、有粮食,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我一个人在家,既没喂猪,也没养羊,就是养了几只鸡、种了一点儿菜园子。家里鸡蛋倒还有,园子里的青菜也不少,但我总不能让孩子们上顿下顿都吃鸡蛋炒青菜吧?当然,没有东西可以买,可买回来又咋办呢?我除了能煮糊汤、熬米汤、搅拌汤,其余的饭我一概不会做。

唉,要是老婆在就好了!可老婆偏偏撇下我,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老婆走的时候年纪并不大,才只有五十四岁。可那么年轻却偏偏得了一个怪病,无缘无故地头发林里出血就死了。后来我到医院里去问医生,问我的老婆究竟得了什么病,医生告诉我说,那个病叫个什么脑溢血。说脑溢血这个病发病急,往往在数分钟至数小时内病情就会发展到高峰,比较典型的是,出血部位对侧肢体瘫痪,感觉减退,视力减退,不同程度的意识障碍,脉搏缓慢,呼吸深慢。如出血血压下降,脉搏浅慢,呼吸不规律,消化道出血,四肢瘫痪等症状则预示着病情危重。

医生说这话我倒也相信,我老婆死的时候正是那些症状。我真后悔死了,要是早知道老婆会得那个病,我就一定会把她送到医院去治好的。可现在说啥子也没用了,老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两年了。在我们这个山旮旯里,人死了还实行土葬,可能烂得只剩下骨头了。

老婆死了以后,可就苦了我了。浆洗补连、吃喝拉撒都得我自己动手,一点想不到就得挨饿受冻。尤其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就像死尸一般,想说个话没谁答应,想出去转一下,却又没那个心思。再说了,一个单身男人出去瞎转悠,别人一定会说闲话。说得好听的,说你想找个人谝谝,说的不好听的,还说你想图谋不轨。这还其次,最难的是生了病不得了,想吃不得吃,想喝不得喝,想动不得动,解个小手都困难。每当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老婆。如果有老婆陪伴在身边,那该多好啊!她不仅能管我吃,管我喝,而且还能陪我睡觉,陪我说话。

可这一切都离我远去了,老婆再也不管我了。虽然儿子也常常打电话陪我说说话,但他毕竟离我太远了。他在离我几千里的大城市里,摸不到我也看不到我,只能打一打电话、操一操闲心。

这次他倒是要回来了,而且还带着女朋友。不但要我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好,而且还得忙忙碌碌地办理吃的东西。

几天以后,儿子果然把女朋友带回来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嘴上说是女朋友,暗地里也许早就睡在一起了。我们村里早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些在外打工的小伙子,不声不响地就带着一个女子回来,既不领结婚证,也不过喜事,就把女子的肚子搞大了。我看不起那些小伙子,更看不起那些女子。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咋能那么草率地胡来呢?现在的年轻人啊,跟我们那时候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我们那时候找个媳妇,在没过门以前顶多只牵一牵手、亲上几口。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刚认识不几天就拱到一个被窝去了。

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也许我的儿子和他的女朋友到现在还是处男处女也不一定。

儿子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打扫院子。由于天气太热,我就把上衣脱了,只穿着裤子挥舞着扫帚。突然,儿子到了面前,他的女朋友也到了面前。儿子叫了一声爸,他的女朋友也叫了一声爸。我来不及答应,也来不及看他们,就慌忙进屋穿衣服。因为和儿子的女朋友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对人家说话吧。可当我把衣服穿好的时候,他们也走进了屋里。我显得有点儿慌乱,又连忙去给他们倒水喝。但儿子这时候却说:“爸,你歇着吧,我来。”

儿子拿去了我手中的水壶、茶杯,我只有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但坐下来以后,我仍然不敢正视儿子女朋友的脸。因为我毕竟是一个老人,必须得处处注意自己的身份。直到儿子的女朋友叫了一声爸、把一杯茶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才匆匆地在她脸上瞄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差点把我吓得扔了手里的茶杯子。天呐!这不是毓秀吗?

几十年前的毓秀就是她那个样子,真把我弄得不知所措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问:“你是谁?你叫啥名字?”

儿子的女朋友脸色通红,很不好意思但又很有礼貌地说:“爸,我叫李芬芳,上大学时,和黄瑞在一个班。”

也许儿子发现我失了态,就忙过来打圆场说:“我不是在电话里把她的名字都给你说了嘛,你咋给忘了?”

我猛然从慌乱的尴尬中清醒过来,故作姿态地拍一下脑门说:“真是,看我这记性!不行喽,老喽!”

晚上,两个孩子早早地分开睡了,我对他们的这种做法十分赞赏。尽管时代变了,但中华民族的美德不能变。没结婚就睡在一起,那像啥样子呢?这不是封建,也不是苛刻,而是老祖先定下的规矩,也是婚姻法定下的规矩。

他们睡下以后,我就去厨房收拾碗筷。可到厨房一看,我立即傻眼了,原来厨房早被两个孩子收拾好了。灶擦得明光铮亮,碗码得整整齐齐,案板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我要干的活儿全让他们干了。

没事干了,我就也去睡觉。但躺在床上以后,我却咋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毓秀的影子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原来老婆在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毓秀。老婆死后两年来,我也没有想过毓秀。可自从见了儿子的女朋友李芬芳以后,毓秀的影子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毓秀啊毓秀,这几十年来,你过得好吗?

说起来,那都是儿时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的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几个哥哥也分了家,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孤苦伶仃地住在一座石灰窑里。白天,到生产队去劳动挣工分养活自己,晚上就钻进石灰窑里的麦草堆里透过石灰窑的上口数天上的星星。数一数,哭一哭;哭一哭,数一数。实在瞌睡了,就用麦草把自己盖住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又到生产队去上工。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社员中多了一位姑娘。那个姑娘大约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蛋儿和身材都长得十分好看。我正处在青春的骚动期,见了那个姑娘之后,就千方百计地要知道那个姑娘是谁。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我就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林毓秀,是一个皮纸匠的女儿。

我们生产队有一个皮纸厂,原来都由本队的一个皮纸匠捞纸。那个皮纸匠死了以后,就从外地请了一个皮纸匠。那个请来的皮纸匠就是林毓秀的父亲林道庆。

林道庆没有儿子,老婆也离了婚,身边就剩下了一个女儿林毓秀。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毓秀自从和我认识之后就对我十分青睐,每逢干活儿的时候都往我一块儿凑。我呢,是巴不得和她在一块儿。我是十六岁,她也是十六岁。我每天挣七分工,她每天也挣七分工。我还是个孩子模样,而她却像个大人了。姿色绝美,花枝招展,苗苗条条,曲线毕露,胸脯高高地挺了起来,就像出水芙蓉一般楚楚动人。

有一天,她笑话我说:“你跟我们妇女劳力挣一样的工分,也就是妇女呢。”

我说:“妇女就妇女,一天能给我七分工就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哪有力气干活儿呢?”

她很同情地说:“唉,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干活儿的料子,让你干活儿真是把你亏了。你这么聪明,应该继续去念书。”

我叹一口气说:“念书是没希望了,还是找个媳妇过日了吧!”

她瞪我一眼说:“不害臊,指头大个人就想找媳妇。”

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在身边,就悄悄地对她说:“我好喜欢你,你给我当媳妇好不好?”

她不恼我,却轻轻地打我一拳头,吃吃地笑着说:“人小鬼大,这么大点儿人就想媳妇。”

我说:“我真想有个媳妇晚上陪我呢,我一个人晚上躺在石灰窑里好害怕呀!”

她说:“你害怕也没办法,我可不能去陪你。我们都还小,就是我想去陪你,我爹也不允许啊!”

她自然不能去陪我,我也不能让他去陪我,但我们的关系却是越来越近了。

我所住的石灰窑门前有一个山包,山包上长满了茅草。暖和的时候我就到那个山包上去晒太阳、去睡觉。那里有很多野花,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花香。那里也很幽静,往茅草窝里一躺谁也发现不了。看着天上的悠悠白云,听着树林里的喳喳鸟叫,真是一种甜蜜的享受。中秋节的时候生产队放了一天假,我草草地弄点儿早饭吃就到山包上去躺下了。天气虽然已经有了寒意,但太阳晒在身上却很暖和。躺下以后我觉得好累,不久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却被一根毛毛草把我撩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毓秀站在身边。她似乎刻意打扮了一下,头上扎着两条辫子,还绑着红头绳子。她的辫子很长,长到了屁股以下,一走路,辫子就欢快地左右摆动起来,煞是迷人。一件碎花褂子和一条毛蓝布裤子是她节日的盛装,把她衬托得灿烂辉煌。

我从草窝里坐起来问:“你咋找来了?”

她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地方谁找不到?我早就发现你往这个地方跑了。咋啦,不欢迎我来?”

我说:“想你都来不及呢,哪有不欢迎的?我是怕你爹骂你呢。”

她做了一个鬼脸,悄悄地说:“爹不在家,去买捞皮纸的竹帘子去了。”

我说:“那你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在我的身边坐下,大方地仰起脸说:“看吧看吧,今天让你看个够。”

她让我看,我就真的看。她真是太美丽了,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我的心里顿时荡起了一层层温暖的涟漪,真想在她的脸上咬一口。但又不敢,我只能看着她。我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爱看,把一切烦恼、一切苦愁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见我痴痴地看着她,就也看着我,于是我们的目光就撞上了,撞响了,撞出一串一串的火花来了。

她突然把脸一摆,娇嗔地说:“不让你看了,你又不是不认识我?”

我说:“你不看我,咋知道我在看你呢?”

她说:“你真坏。”

我说:“你真漂亮。”

她娇羞地说:“整天在一起干活儿,你就没有发现我漂亮?”

我大着胆子说:“我早就发现了,还常常偷偷地瞅你呢。不过我觉得你今天最漂亮,我真想在你的脸上咬一口。”

她的脸更红了,徉怒地瞪我一眼说:“人小鬼大,顶点儿大个小娃子就想亲人家。”

我说:“你别生气,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今天真是漂亮极了。”

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是真地喜欢我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哪还有假?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心。”

我抓住她的手按在我的胸口上。她的手柔柔软软的,满手都是汗。

她没有把手抽回去,只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那你就在我的脸上亲一下吧。但只准你亲这一次,以后可不许你再亲了。”

得到了允许,我的心就疾跳起来,浑身也颤抖起来,我挨近她,就把嘴巴凑了上去。她也把嘴唇凑了过来,我的嘴唇就碰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好烫,就象火炭一般灼人。

我刚在她的嘴唇上嘬了几下,还没有来得及品出她的嘴唇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她就轻轻地把我推开了,然后就柔柔地说:“小鬼头,你记着,你今天可是把我亲了,你可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你亲了我,可要一辈子都喜欢我,你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说完,她就走了,我目送着她在本来就没有路的小路上消失以后才回到石灰窑里。

第二天掰包谷,我和她又凑在了一起。我悄悄地对她说:“我做梦了。”

她也说:“我也做梦了。”

我说:“我梦见了你。”

她也说:“我也梦见了你。”

我说:“我梦见和你住在一起了。”

她脸红了,红着脸剜我一眼说:“小鬼头,你又开始说疯话了。你再说疯话,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急忙一本正经地说:“可别,你要是不跟我好了,我就只有死了算了。”

她忙捂住我的嘴说:“不准你胡说!你死了我咋办呢?”……

在山区农村,人们对少男少女之间的事情都有点儿神经质。我和毓秀在一起凑的时间多了,很快就传出许多的风言风语来了,他们都说我和毓秀有了那个意思。有些长辈还善意地劝我赶快向毓秀的父亲提亲,干脆到毓秀家去当倒插门的女婿算了。也有些爱开玩笑的“二杆子”竟当着毓秀的面把我们叫做“小俩口儿”,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儿。毓秀听到那些话以后也不恼他们,只脸一红,斜我一眼,走开了事。我呢,随他们说去,只是不吭声。

那些风言风语终于传到了林道庆的耳朵里,林道庆很快就重视起来了。农历九月下旬的一天,林道庆突然来到我的石灰窑,凶神恶煞地说:“黄立全,你也不打盆水照照你是个啥东西,住在石灰窑里还想勾引我家毓秀!如果再打我家毓秀的主意,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

从那以后,毓秀就被林道庆关进了屋里,再也不准出来了,我也和毓秀失去了联系。

后来,听说林道庆把毓秀嫁给了山外的一个煤矿工人,是真是假我也没去打听。

现在,一个酷似毓秀的姑娘突然成了儿子的女朋友,莫非她跟毓秀有啥关系不成?……

大门一声轻响,把我从无穷无尽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我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了,原来我竟是一夜没睡。

儿子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洗漱。我踱过去,若无其事地问:“你知道李芬芳的母亲姓啥、叫啥、娘家在哪里吗?”

儿子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问过。咋啦?”

我也摇摇头说:“没啥没啥,我只是随便问问。”

嘴上说随便问问,实际上我的心里仍然放不下毓秀。我真想问问李芬芳她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娘家住在哪里,但我又张不开口。人家女孩子毕竟第一次来我家里,我咋好去查人家的户口呢?这样冒昧地去问人家,不仅显得我这个老人没礼貌、没素质,说不定还会给儿子的婚事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再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即使李芬芳是毓秀的女子,我又有啥子资格去关心人家的生活呢?我们都成了年逾花甲的老人,也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难道我还能放下老脸产生啥非分之想吗?我现在只能把我的疑问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打听。

吃罢早点,李芬芳说想到外面去走一走、逛一逛、看看山区的景色,我立即对儿子挥挥手说:“去吧去吧,那个地方好玩儿就到那个地方去玩儿。”

谁知李芬芳却拉着我嗲嗲地说:“爸,你也一起去嘛,你去给我们当向导,到你最喜欢的地方去。”

我自然没办法拒绝李芬芳的邀请,不管愿不愿去都得跟着他们一路走。

也是鬼使神差,我想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门前的那个山包。石灰窑当然不存在了,我后来建房子就建在了石灰窑的窑基上,房子的大门也恰好对着那个山包。因为那个山包景色好,我在很多年前就修了一条小路,没事了或者气候宜人的时候我就到那个山包上去小坐、晒太阳,有时候也在茅草窝里躺一会儿,享受着大自然的眷顾。

毓秀走了以后,我还在石灰窑里住了许多年,快三十岁了我才想办法盖了几间房子,娶了一个老婆。我那个老婆也是个可怜人,是一个老地主的女子。因为没有房子住,就住在大山上的一个石岩屋里。那个石岩屋并不大,勉强才能遮风挡雨。那个地主身体不好,干不了农活儿,就全靠那个女子到生产队去挣工分养活他。很多年后,老地主才死了,而老地主死的时候,那个女子也已经快三十岁了。我见我鳏寡孤独,那个女子也鳏寡孤独,于是就请生产队长去给我提亲。生产队长只跑了一回,那个女子就答应了。我也没办啥子酒席,就把那个女子领回家当了老婆。我那个老婆很会体贴人,总是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可是好景不长,还没有把我伺候到老她就死了。她死了以后,我没地方去,就常常到山包上坐坐,看看,想想心事。

我领着儿子和李芬芳走上山包,然后就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那些石凳都是我年复一年搬上去的。我还在那里安了一个石桌,栽了几棵苹果树,种了一棵葡萄,看起来很像一个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李芬芳刚坐下就笑盈盈地说:“爸,这里真好!看不出来,你还真会享受生活啊!”

我也笑着说:“姑娘,你爸哪知道享受啥子生活啊?只是在这里摆弄一下,没事了有个去处。”

李芬芳突然问:“爸,我向你老人家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

我心里晃荡了一下,立即说:“你打听谁?这方圆五十里以内的大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李芬芳说:“我打听的那个人名叫林道庆,如果还活着的话,可能已经快九十岁了。”

听她这样说,我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忙问:“你咋认识林道庆啊?”

李芬芳说:“我不认识他,可他是我的外公啊。”

“啊,难道你是林毓秀的女子?”猜测终于被证实,要不是孩子在面前,我真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李芬芳点点头说:“我妈正是林毓秀。爸,你叫黄立全对不对?”

我说:“对呀,我就叫黄立全。难道黄瑞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看了一眼黄瑞说:“他只对我说妈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爸一个人。因为妈常常念叨一个名叫黄立全的人,所以我猜想可能就是你了。”

我忙问:“你妈还好吧?你爸也还好吧?”

我这一问,李芬芳的脸上就立即出现了一种悲伤的神色。她说:“我妈倒还好,可我爸已经不在了。那年煤矿冒顶,我爸死在了矿井里,连尸骨都没找到。”

我忙说:“我不该问,害你伤心了!”

她说:“没有,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想问问,我的外公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我告诉她说:“你外公早就不在了,算来已近死了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你外公死的时候,你妈咋没有回来呀?”

她说:“这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可那时候我家也穷,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我妈哪知道信啊?后来,我妈一直都说想回来看看,可一直都走不离。我爸死的时候我才只有九岁,我妈为了我,把什么苦都吃完了!”

说着,她竟哭了起来,把我的心里都哭酸了。我问:“你家里都还有些啥人呐?”

她说:“家里就我妈一个人,我妈就我一个女子。”

我心里一跳,立即就跳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但我在表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依然平静地说:“你们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也该结得婚了,你们准备啥时候结婚呐?”

这时黄瑞接过话头说:“爸,这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和芬芳商量好了,等我们工作安定下来以后就立即结婚。到时候我们回来过喜事,还要爸帮忙办置呢。”

我脱口说道:“这没问题,到时候芬芳一定要你的妈也回老家来玩几天。”

李芬芳说:“爸,你老放心,我妈一定会来的。”

黄瑞和李芬芳玩了两天就又走了,他们急着去找工作。

他们走了以后,家里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几天的劳累,几天的幸福,似乎都变成一股空气溜走了。看着他们睡过的房间,看着用过的碗筷,想着他们充满活力的身影,我又感到了孤寂和无奈。那天晚上我突然做了一梦,梦见毓秀突然回来了。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碎花褂子、一条毛蓝布裤子,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我的心就疾跳起来,浑身也颤抖起来,我挨近她,就把嘴巴凑了上去。她也把嘴唇凑了过来,我的嘴唇就碰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好烫,就象火炭一般灼人。但我刚在她的嘴唇上嘬了几下,还没有来得及品出她的嘴唇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就见林道庆气势汹汹地向我冲了过来。我想拉着毓秀跑开,但毓秀死活不走。我急了,就对毓秀大喊:“快跑啊!快跑啊!……”

这一喊,就把我从梦中喊醒了,一个被角已被我的口水打得精湿。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就不睡了,穿上衣服到了门外。

门外,月光如水,照得院子一片光明。突然,几只雄鸡拍打了几下翅膀,接着就“咯咯呜呜”地叫了起来。我看了天色,东方已经发白,原来天要亮了。我索性不睡了,就开始烧水喝。当我把茶泡好的时候,就到处响起了开门声。我重新关上门,就向对面的那个山包走去。

我也不知道为啥要对那个山包格外青睐,反正心情舒畅的时候往那个山包跑,心情不舒畅的时候也往那个山包跑,白天往那个山包跑,夜晚也往那个山包跑。那个山包似乎成了我的精神寄托。

当我走上山包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方缓缓地升了起来。它照亮了天,照亮了地,也照亮了我的脸。我在石凳上坐下,然后就品起茶来。……

从那天起,晚上我就一直做着那个荒唐的美梦,白天我就一如既往地到山包上去品茶。

就那么散散淡淡地过了两个月,儿子的电话就突然来了,他说他要回家过喜事。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给搭错了,第一句话竟说:“芬芳她妈来吗?”

儿子立即在电话的那一头笑着说:“爸,你放心,芬芳她妈一定来、一定来!”

这狗日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儿时的风流事?“你放心”?我有啥不放心的呢?芬芳她妈来不来和我有啥关系呢?

芬芳他妈果然来了,是以送亲的身份来的。因为李芬芳并没有多少亲人,只有一个血肉相连的母亲,所以母亲就送亲来了。

为了使喜事过得更热闹一些,也为了尊重李芬芳母女,所以我让儿子先把李芬芳母女安排在宾馆里住着,然后派几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喜车”把她们接回家来。儿子对我的这一安排十分满意,连连说还是爸想的周到。

儿子过喜事那一天果然很热闹,远远近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酒席十桌一开,一直开到晚上十点才结束。

孩子入了洞房,客人全部走后,我才有机会和毓秀正式碰了面。她跟我一样,也老了。尽管浑身上下还残留着十六七岁的影子,但脸上却被岁月刻下了一道道的皱纹。她的长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发卷儿。发卷儿黑白分明,充满了无限的凄凉。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半天无语。最后还是我打破寂静说:“你……你过得好吗?”

她凄惨地一笑说:“有啥好不好的?和你一样,与寂寞作伴!”

我说:“芬芳她爸死得那么早,你咋不再找一个呢?”

她又凄惨地一笑说:“当时的确有那个想法,可一直没碰到一个合适的!所以就……”

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我见外面的月光很好,就提议说:“你累不累?如果不累,我们就出去走走。”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站了起来。

我很自然地把她带到了那个山包上,然后就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夜的精灵已经彻底拉开了帷幕,天空中星在闪烁,月光把整个山包都照得一片明亮。

毓秀向四周看了看,突然把目光停在那一大棵茅草上说:“我真想不到,你把那棵茅草还留着?”

我看着毓秀,恰似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我梦幻一般地说:“毓秀,你真漂亮!”

她抿着嘴轻轻一笑说:“你在说梦话吧?我还漂亮吗?”

我说:“我说的是真话,你真的很漂亮。”

她凄然一笑说:“别尽说些没用的,人老珠黄喽!”

我厚着脸皮说:“现在没有障碍了,你该可以嫁给我了吧?”

她不说话,但她的眼睛里却冒出了一串又一串的火花。

我见她心动了,就冲动起来,一把搂住她说:“你还记得吗?就在那个茅草丛中,我第一次亲了你。你当时说:‘小鬼头,你记着,你今天可是把我亲了,你可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你亲了我,可要一辈子都喜欢我,你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可就没脸见人了。……’告诉你,我现在依然喜欢你,你就嫁给我吧!”

她长叹一声说:“立全,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我们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了。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我们现在……唉,难呐!”

“这有啥难的?我们支持你们结合在一起。”

一个声音突然从我们身后响起,把我和毓秀都吓了一跳。

芬芳牵着黄瑞的手来到我和她妈的面前,满脸是笑地说:“妈,你和爸的谈话我们都听到了,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原来你不是一直叨念立全爸吗,现在怎么又扭捏起来了?”

毓秀还真被芬芳说得不好意思了,立即捂着脸说:“去,就你嘴多!”

芬芳“咯咯”一笑,拉着黄瑞就走,一边走一边说:“爸,妈,你们好好谈谈,过几天我们就给你们二位老人举行婚礼!”

嘿嘿,这鬼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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