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平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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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虽然是一个农民，但却喜欢伺弄花草。在我的房子周围，到处都栽种着花卉。一年四季，百花齐放，香气袭人。
我尤其喜欢放在院子的那两棵铁树。那两棵铁树是我爷爷的爷爷栽下的，已经有几百岁的树龄了。它长得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总给人一种长生不老的感觉。所以我每天都要到铁树跟前站一站，看一看，看它能不能开出一两朵美丽的花来。
可是，我失望了。我一连等了几年，它竟连一朵花也没开过。不过，我也并不十分着急，我知道它开花的时候还没到，时间到了，它一定会开花的。
这天早晨，我和孩子他妈正在给花草浇水，没想到手机突然“叮叮玲玲”地响了起来。我连忙放下水壶，又使劲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几擦，才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一个男中音传了过来：“喂，你是陈刚的父亲吧？我是陈刚的班主任曲……”
一听是曲老师打来的电话，我得心里就有点儿慌神。因为老师打来电话一般都没好事，肯定又是孩子在学校闯祸了。陈刚上高三以后，曲老师曾经给我打过三次电话。一次是陈刚不见了，曲老师问我陈刚是不是回家了。我急得火冒三丈地跑到县城去找，结果在网吧里找到了陈刚。第二次是陈刚在学校打架了，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幸好没有伤筋动骨，到医院去包扎了一下就没事了。第三次是陈刚把一个同学的手机弄坏了，那个同学把陈刚告到曲老师那里，曲老师的处理结果是让陈刚给那个同学赔一部手机。幸亏那部手机价格不高，只让陈刚赔了一千多块钱。这次是第四次了，肯定又没好事。
果然，曲老师在电话里说：“老陈啊我告诉你，最近一个周来，陈刚的学习劲头可有点儿松懈啊。我了解了一下，这都是他与一个女同学谈恋爱造成的。我真是担心啊，一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把人家的女孩儿的肚子搞大了怎么办？我已经找他谈了几次，可他每次都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可是高三呐，再过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势必就会影响到高考的成绩！今天他回去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地把他管教一下，让他尽快从感情的漩涡里跳出来，别再这么胡混下去了。他的成绩不错，只要努力一下，考上一本还是有希望的……”
接罢电话，我无力地蹲在地上，心都几乎气炸了。这狗日的太不成器了，好的不学，专往邪门歪道上走，眼看就要高考了，怎么还能谈恋爱呢？这一谈恋爱，心思都用在了卿卿我我上，哪还有心思往书本里钻呢？这狗日的，等他回来后，我非揭掉他一层皮不可！
而孩子他妈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说：“孩子今天就要回来了，你赶快去杀一只鸡，也好给孩子补一补身体。”
我气哄哄地说：“给他杀死呢还给他杀鸡，我连鸡屎都不愿给他吃哩！”
孩子他妈奇怪地看着我说：“你这是咋啦，这一大早的谁惹你生气了？孩子一走就是半个月，回来总该给他弄点儿好的吃吧？”
我说：“哼，都是你生的好儿子！进网吧、跟同学打架、弄坏同学的手机，这次好，又给一个女孩子挂上钩了。整天双进双出的，要是把人家的女孩子肚子搞大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孩子他妈立即跟我较劲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的孩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上次回来还对我说，一定要考上一本呢！”
我立即瞪起眼睛说：“他胡咧咧你也相信？他这是明修贱道、暗度陈仓呢。到时候他考不上一本，你还能把他煮着吃了？”
孩子他妈叹一口气说：“唉，这孩子，怎么就谈上恋爱了呢？”
我说：“这事情决不能迁就他，等他回来，我非把他揍扁不可！”
孩子他妈说：“你别动不动就揍、揍的，好好地对他说说难道就不行么？孩子已经十八九岁了，正是青春骚动期，谈个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我更生气地说：“照你这么说，他就该谈恋爱了？那将来他考不上大学，你可别哭！”
老婆瞪我一眼，也有些生气地说：“孩子谈恋爱咋了，你那时候还不是一样？十七岁就和人家眉来眼去的。我看呐，孩子现在谈恋爱，就是你遗传下来的坏毛病。”
这家伙，她把陈芝麻烂谷子都搬出来了。我认真地说：“我那时候是什么？是农民。一个农民，十七岁当然是可以谈恋爱的。可他呢？他是学生。一个学生，十八九岁怎么就能谈恋爱呢？”
孩子他妈撇撇嘴说：“哎哟，好像你十七岁谈恋爱还有理了！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不能打孩子。你看隔壁的林群，就因为被他爸打了几巴掌，跑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全家人都快急疯了，可就是不知道孩子跑到哪儿去了。孩子现在正处在叛逆期，你要对他耐心一点儿。”
我心里很烦，烦得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这时，我把烟摁灭在地上，语气沉重地说：“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学上出来，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憋着一股气。那时候并不是我不学，也不是我学不好，而是家里太穷了，供不起我。现在，我们两个苦苦巴巴地挣钱，就是想把孩子培养出来，让他将来不像我们一样受罪，可他……”
老婆打断我的话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要说的我都懂。孩子回来后你别见面，我先给他说说。你们爷俩的脾气都不好，我怕闹出大事来。”
说着，又催促我说：“快杀鸡，汤鸡的水我都烧好了。”
二
下午五点多，孩子果然回来了。因为孩子他妈不让我先见儿子，所以我就在房里睡下了。
儿子“咚”地一声把背包扔在沙发上，张口就对他妈说：“妈，我饿死了，今天有啥好吃的快给我端出来！”
他妈连忙起身给他打了一盆洗脸水说：“孩子，你爸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所以就给你杀了一只鸡，妈已经把鸡给你炖好了，你快吃吧！”
孩子洗完手，就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心里又火火地想：“这狗日的，回来问都不问一声爸到哪儿去了，看来分明就没把我这个爸放在心里。这狗日的要是不好好教育……”
我正这样想，没想到他却问他妈：“我爸呢？我爸到那儿去了？”
他妈说：“你爸有点儿不舒服，已经睡了。”
他立即说：“既然爸不舒服，那就赶快把鸡汤给爸舀一碗去。”
他妈也立即说：“哎，别舀了，你先吃吧，等会儿我给他端去。”
我心里立刻又热了。从他刚才的一句话就可以看出，这孩子心里还是有我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让我生气了，我终于把他打了一顿。
他吃饱后就要进卧室休息，可他妈说：“孩子，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有啥话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他妈说：“就几句话，我说了你就去睡。”
他犟不过他妈，只得又坐了下来。
他妈说：“听说你在学校谈恋爱了，有这事吗？”
他静静地坐着，一声都不吭。
他妈又说：“这么说，你是谈了？”
他仍然静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他妈再次说：“你的班主任已经来电话了，说你跟一个女孩子好上了，你把这事情详细对妈说说好吗？”
这次他倒是说话了，但说出的话却很噎人：“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别啰嗦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要睡觉了！”
我一听，就“刷”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走上前去，“啪”地就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并且凶巴巴地说：“你还反天了你，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和那个女孩来往！如果不听，小心我揍死你！”
起初，他被我打蒙了。接着，他就用手捂住了脸。再下来，他就站起来用手指指着我的眼睛说：“陈驼子，你就是个暴君，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狗日的，竟敢喊我的外号陈驼子了。
因为我劳动过度，背有点儿驼，所以村里人都叫我陈驼子。但这陈驼子只能外人喊，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喊呢？因此，我的火气更大了，抓住他，又给了他记耳光，并且暴跳如雷地说：“我是你的老子，还管不着你了？明天我就去找你们校长，把那个女生开除。如果她不开除那个女生，我就赖在学校不走！”
我的声音比他大，火气也比他冲。可他也不示弱，马上目露凶光大声叫道：“陈驼子，你要敢这么做，我就跟你拼了！”
我说：“好你个王八犊子，竟敢叫我外号了，老子养你这么大，好心送你上大学，难道就图你这个下场吗？今天我不揍死你，我就不姓陈了！”
说着，我就卷起了袖子，准备再次打他。
谁知他不但不怕我动武力，反而还冲到我面前说：“好，你来打吧！你如果再打我，那我们父子就一刀两断！”
我已无退路，只得抡圆了胳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妈一下子插在中间说：“哎，你们爷俩真有出息啊，是不是想拼个你死我活？”
我顺水推舟，乘机把胳膊放了下来。老伴背对孩子向我眨眨眼大声说：“陈驼子，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快滚回里屋睡觉去！”
说着又对我眨眨眼，意思是别把事情搞僵了不好收拾。我无奈，只有瞪了孩子一眼转身在门口坐下了。
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柔柔的月光水一般洒在地上，把院子照得一片光明。孩子他妈一把把孩子拽到了怀里，拍着孩子的脊背心疼地说：“来，孩子，让妈妈瞅瞅，打痛了吗？你爸也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走到邪路上去了......”
孩子叫了一声妈，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实际上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感觉到把孩子打重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真的打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心了。
孩子他妈把孩子拉到身边坐下，温柔地开导孩子说：“孩子，如果你真谈恋爱了，那妈妈就支持你。但有一个条件，你也要支持妈妈，在大学没有毕业以前，你绝对不能胡来。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女孩，那你就要对那个女孩负责任。你们不能光顾谈恋爱，影响了考大学，假若她因为你影响了学业，考不上大学，她能不恨你一辈子吗？我希望你们把这段美好的爱情暂时埋在心里，等到你们大学毕业了再谈。水到渠成以后，我和你爸将会风风光光地给你们办喜事，你看好不好？”
孩子含着眼泪点点头说：“好，妈，我答应你！”
他妈又说：“再回来的时候，把你喜欢的那个女朋友带回来让妈也看看好吗？”
这回，孩子真的被感动了，竟一把搂住母亲说：“妈，你真好！”
三
孩子走后，我依然不放心，就常常给曲老师打电话。第一次给曲老师打电话，曲老师说他正在观察；第二次给曲老师打电话，曲老师说孩子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知道学习了；第三次给曲老师打电话，曲老师说陈刚进步很快，月考得了第一名。这么一来，我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孩子上高一、高二时，是两个周放一次假。而自从上了高三之后，都是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孩子又要回来了，孩子他妈又是杀鸡，又是煮肉，忙的不亦乐乎。因为她跟孩子说了，叫孩子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来看看。
我对她这个做法本来是有异议的，但既然她已经给孩子说了，我也只能将异议放进了肚子里。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感到不踏实，那就是我们一直都没有跟女方的父母亲见面。在我们农村，男婚女嫁的规矩是很大的，哪怕在恋爱中，也要让女方的父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不通过父母亲，就贸然把女孩子带进家里，那就是极其不礼貌的。除非女孩子对她的父母亲封锁了消息，不然的话，她的父母亲就会闹得天翻地覆。为了妥当地处理这件事情，在孩子要回来的那天，我终于小心翼翼地对孩子他妈说了我的担心。我说：“孩子他妈，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太荒唐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让孩子把他的女朋友领到家里来。如果她的父母亲知道了，不来找麻烦才怪呢！”
孩子他妈听我这样一说，立即就急惶惶地说：“哎呀，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呢？唉，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事不好处理，那为啥不早说啊？就是你昨天说出来，也还来得及啊！现在可好，儿子马上就要到家了，要补救都来不及了！”
我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着急也没办法了。万一女方的父母来找麻烦，那只有我把脸伸出去，让人家打几下算了。”
不过还好，孩子竟然一个人回来了。当他妈问他为啥没把女朋友带回家时，他竟腼腆地说：“我觉得带她回家有点儿不合适，所以就没带她。”
嘿，这孩子，竟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四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高考时节。为了使孩子没有后顾之忧安心考试，我和她妈就到县城去租了一间房，专门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
第一场考下来我问他：“考得咋样，有把握吗？”
孩子说：“你放心，还凑合。”
第二场考下来，我又问：“考得咋样，有把握吗？”
孩子又说：“你放心，还凑合。”
第三场考下来，我又问：“这场考得咋样，该不又是凑合吧？”
孩子笑笑地说：“爸，看把你急的，还是凑合。”
有他这三个凑合，我还真急了。要是他这次考不上，那不是抓瞎了吗？
不过，马上就要考结束了，急也没用。我念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这么一句话：平时不用功，临时急匆匆，题目做不到，流泪也没用。
后来，我也不问了，考完后，我们就一起回了家。
也许孩子太累了，回到家就闷头大睡起来。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爬起来吃饭。
此后的十几天来，我们都没提高考的事，也没提他谈女朋友的事，我们似乎把那些事都忘了。实际上我们心里都明白，不仅孩子在等待着高考的结果，而且我和她妈也在等待这高考的结果。
那天晚上我们都坐在院子里享受着月的照耀、花的温馨，没想到孩子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一首林俊竹的歌：“太阳照， 花儿笑， 有梦想奔跑。 风潇潇， 雨飘飘， 理想肩上挑。子不学， 非所宜，玉不琢，不成器。 立志习， 勤为径， 苦尽甘来笑。幼不学，老何为，一息尚有需努力。 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有志者，事竟成，志当存高远。……”
也不知道孩子是爱听那首歌，还是怕听到不幸的消息，反正电话响半天了他还不接。知道我催促他了，他才按下了免提键。立即，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兴奋地传了出来：“告诉你陈刚，我刚才在网上得到消息，你考上了，我也考上了，我们的成绩都超过了一本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哇瑟，祝贺你！你也祝贺我吧！……”
孩子立即像被注射了吗啡一般，在院子里疯狂地跳起来了。他妈也立即去炒了几个菜，我们就着月光为孩子喝了一顿庆功酒。
五
九月初，孩子终于走了，去北京上了大学。
可他这一走就走了四年，连假期都没回来。
大学毕业以后我以为他会回来，可他依然没回来，他说他要考研究生，正在紧张地复习。
又是两年过去，他仍然没回来，这时候不光他妈，就连我也开始着急了。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结了婚，有的还抱上了孩子，可他还像一个榆木疙瘩，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一点儿都不操心。这时他妈又抱怨起我来，说我六年前不该棒打鸳鸯，害得孩子至今还娶不下媳妇。他妈把我吵得心烦，我就给他打电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赶快回来解决婚姻问题吧。我和你妈给你帮忙瞅了一个，在镇政府工作，你回来看一下，如果满意，就把婚结了。”
他哈哈一笑说：“爸，你就别为我的事情操心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是会处理好的。现在，我正在为工作问题奔波，等工作问题落实以后，我立即就结婚。”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一年，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年九月份。这天，我突然发现铁树开花了，那黄色的花蕊就像朝阳一般好看。正当我欣喜若狂地要喊孩子他妈出来欣赏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精神焕发的儿子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走进了家门。我惊喜地问他：“这位姑娘是……？”
孩子笑嘻嘻地说:"这就是我上高中时追的女孩子，她也读了研究生，现在我们在一块儿工作。我们那时听了你们的话，把爱都深深地藏在了心里，并且发了誓，不仅一定要考上大学，而且一定要考上研究生。现在，我们都拿到了研究生文凭，而且也都有了工作，所以我们就牵手了，准备回来结婚。来，丽丽，快叫爸爸妈妈！”
这个臭小子！怪不得他不急呢，原来他早就私定终身了。
我和他妈都十分高兴，立即让铁树花陪着我们照了一张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