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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彬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4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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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江文昌书院行吟

文/喻 彬

现在,几乎很少人知道,在中国最底层的一座乡间书院,创造过“五里三状元”“兄弟两进士”“十八翰林学士共赏荷”的科举盛景。

这无疑是我国1300年科举史中的奇迹!这奇迹,奇就奇在出自一座不起眼的蓬荜寒庐,才俊辈出。山以仙名,水缘龙灵。小小的泷江文昌书院,因了文天祥、欧阳修等鸿儒先贤而流芳后世。泷江,是长江流域赣江东岸最大的一条支流,汤汤流过欧阳修的故乡沙溪,泷江水滋养了欧阳修,也孕育了醉翁的一篇篇传世佳作。堪称千古绝唱的祭文《泷冈阡表》,就是欧阳修以其父母坟茔所在的山冈与泷江相望而命题。由此而言,泷江是一条流淌着智慧、承载着文明的河流。

泷江文昌书院始于何年,无从考证。据清代道光年版的《吉水县志》所载:宋时起,泷江文昌书院就闻名遐迩,欧阳修、文天祥等名儒大德曾亲临讲学。从该书院走出的学子有《永乐大典》编纂副总裁、翰林检讨张伯颖,殿试头名、翰林修撰王艮,进士、礼部右侍郎钱习礼,状元、大学士刘俨,状元、翰林院修撰彭教,状元、理学家罗伦等。

我刚参加工作时,在泷江之畔的水南中学教书。一个雨后的黄昏,我怀着一颗朝圣的心,来到了泷江文昌书院原址———泷江北岸的萧山。书院在半山腰,曾经书声朗朗的书院早已消逝于岁月的深处。面对长满荒草和荆棘的遗址,我想象着昔日的书院,就像坐落在一张宽大的扶椅上,背后有大山的苑囿做靠背,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为扶手,坐北朝南,背倚青山面朝绿水,极目远眺泷江之水如碧罗轻曼、银练婉约,飘逝于苍茫的天际———这真是个修身治学的好地方。尽管,这座曾隐居于山野的小书院,也未能逃脱历代的兵燹与灾祸,只剩下一些深埋于泥土的残砖碎瓦。但是,它令人瞩目的荣耀与辉煌、励精图强的精神,都将长驻于世人心间。

我拨开杂草,企望能找到一块石碑、一方牌匾、一丝可资追忆的遗迹,从而寻觅某些消逝的雪泥鸿爪。可是,荒草之下只有沉寂的砂石和泥土。雨后的大地,清新如洗,杜鹃红得娇艳、草木绿得醉人。空气温暖而又湿润,并氤氲着山花的清香,我总感觉那清香里有着书香和墨香的成分,有着拜师酒、谢师宴的酒香和炊香。此刻,我耳畔隐隐泛起一种类似于蜜蜂鸣唱般的声音,仿佛是童子的咿呀诵读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在夕晖的幻照下,我依稀看见先生倒背着双手,下巴上那山羊须髯在春光里颤动着,仙风道骨般在书院门前晃来晃去,手里那把戒尺隐含着威严的冷光;仿佛看见学子们全神贯注于发黄的书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四书五经。他们在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功名理想之光环下,勤修苦读。

古铜色的晚霞透过窗洞,照在一个瘦小的童子脸上,我在想,他或许就是史志里记载的那个殿试第一,因其貌不扬而屈居榜眼的王艮。

王艮(1368—1402年)是吉水县水南带源村人。其父在吉州做官,却英年早逝。其母带王艮和弟弟还乡,母子仨相依为命。年少丧父的王艮发愤读书,他文章锦绣,诗词、字画古雅精妙,人皆称奇,他还被乡人称为“孝悌楷模”。建文元年,王艮参加江西乡试获第一名;次年,他赴京会试,又中贡士;殿试,他对策第一,本应钦点状元,但建文帝朱允炆因其“貌寝”,状元改为胡广。王艮为自己因早年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而遗憾,同时也为皇上以貌取人而不服。建文帝举棋不定,便令二人以“丹桂”为题,各咏一诗以辨伯仲。胡广抢先吟道:“作尽九洲三岛赋,吟成五湖四海诗。月中丹桂连根拔,不许旁人折半枝。”建文帝一看,胡广的诗固然不错,但后半阙明显流露出今科状元非我莫属,他人休想觊觎之意,有失君子风范。接着,建文帝一看王艮的诗:“骑鲸直上九天台,亲见嫦娥把桂栽。恰好广寒宫未锁,被臣和月撮将来。”龙颜大悦,感觉王艮的诗气势恢宏、情景交融、天人合一,比胡广的诗更胜一筹。因此,皇上也赐王艮为状元,与胡广一道打马游金街。但王艮只是个名誉状元,实为榜眼。

王艮官授翰林修撰,参与编纂《太祖实录》等书。他忠于君王、心系江山,屡次上书建言献策,都被皇帝认可。他冒死上疏《平燕策》,建议铲除燕王朱棣之患,建文帝却未采纳。王艮宁死不事新君,留下绝笔《同心梅》,面南而跪,与母亲、妻子和胞弟诀别,饮鸩自尽。朱棣皇帝得知王艮节烈而终,为其忠诚所感动,便下诏予以厚葬。解缙、胡广等朝中大臣都前往吊灵。王艮能诗善文精于韵律,他所作120首梅花诗,每首依“神、真、人、尘、春”为韵,实乃诗中珍品,他还著有《平燕策》《翰林集》《王修撰文集》。

此刻,我恍惚看见书院寒窗下的童子,已经发现了我这个贸然的造访者,站在光阴的门槛之外,用敬仰而又新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他们用青涩而又有几分羞怯的眼神打量着我。我想,他们莫非就是人们佳话相传的钱习礼、张伯颖、刘俨、彭教、罗伦……他们都是从泷江文昌书院这道逼仄的门洞里走上仕途的名儒清官,他们一个个玉树临风般地从自己的人生舞台上走过,最后都归隐于历史的屏风背后,无声无息……

这座书院的学子,都是来自附近的村舍,饮泷江水长大的农家子弟。为了春风及第、光耀宗祖,他们秉承古人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求学精神,向着那“万钟粟”“黄金屋”“颜如玉”“车马簇”的庙堂艰难地攀行……似乎唯此,方能无愧于父母的期望,无愧于那用来充抵学费的稻谷和纹银。大凡对古人的缅怀,都是试图寻找一些不该淡忘的东西,企望得到某种可资借鉴和铭记的精神。

我伤感,曾经培育过许多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的人杰志士的书院,怎么就变成了一片凄凄荒域了呢?据清朝道光年版的《吉水县志》所载,16世纪末,文昌乡民捐资2000缗,重建泷江文昌书院,明代吏部左侍郎邹元标,为此赋有《泷江文昌书院记》。此后,书院再度荒废。康熙九年王雅任吉水知县,谒访过该书院。当时,“一片宿莽”“四壁寒风”“残碑半没藤萝树”“破阁零销翰墨阁”的坍圮之景,令他感慨不已,唏嘘之下便作《访三状元读书旧址有感》为志。

实际上,泷江文昌书院就是现在的水南中心小学的鼻祖。从泷江文昌书院到水南中心小学,历经迁徙、兴毁甚至涅槃的苦难与阵痛。然而,这座书院昔日的传奇、辉煌与荣耀,以及留下的宝贵的人文精神,永植于后人的心灵深处。

刊于《井冈山报》2018年2月9日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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