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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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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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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虽凌乱 却抚凡人心 ——浅谈付秀莹的短篇小说《春风凌乱》

我极为喜欢当代几位女作家,铁凝、乔叶、池莉、迟子建、付秀莹、周瑄璞……文笔细腻,质地柔远。她们的作品如冬日的羊绒衫,给在凉薄世界里拼命活着的人以希望,以温暖,且这希望与温暖不是冬日明媚无暖的太阳那么虚头巴脑,不是逃离现实生活的乌邦托,而是根植于现实,根植于这个时代,贴骨贴肉更贴心。

乍一看付秀莹的《春风凌乱》这个标题,猜想是不是在北京的女主人公回到芳村,又是一地鸡毛的人情世故的琐屑在搅扰着她。可是读完哑然失笑,恰恰相反,春风虽然凌乱,回到芳村的“我”虽然有无房无车无婚姻的尴尬,有来自于嫂子的年年必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摔摔打打的脸色,但毕竟有老母亲健在,有发小确定无疑的友谊,这些爱化作缕缕春风,足以抚人心。

芳村是付秀莹的领地,在《他乡》《野望》《六月半》这一系列作品中,作家一直在构筑着她独有的精神家园,如曹公的大观园,如贾平凹的秦岭,如哲贵的信河街。人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可我们只能选择一条路走。这个社会大量的70后女性,有一点文化,但苑囿于时代没有高学历,或者缺乏勇气,或者运气欠佳,失去了进入大城市的机会。诸多的她们,在某一个宁静的黄昏坐在河边,或在某一个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刻,都会无数次假设:如果我当年不顾一切,撇下铁饭碗,丢下已成的家,去了大城市,靠努力打拼,会活成什么样子?付秀莹用她的文字,在大城市和芳村之间自由的游走,用一部部小说在回答无数的“她们”的假想,或者说在展示一系列的可能。《春风凌乱》就是其中之一。

作品中,“我”在春节归乡回到芳村,在六九里感受到了乡下风里柔软湿润的气息,感受着亲人团聚时一大家子的盛情,七碟子八大碗菜肴的款待,母亲爱抚而焦虑的目光。在故乡和他乡之间往返奔波,万千滋味说不得。故乡里认识的许多老人去世了,许多的在街巷里呼啸而过的娃娃不认识,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时光无情,自己在老去,十八年老了王宝钏。在城市打拼,孑然一身,没有成家是老母亲心头的老大难。同时借助“我”的目光,写在故乡高中教书的燕乔,安稳富足自信友爱。中年燕乔时尚的穿着打扮,丰腴饱满中显示着这个年纪才有的成熟韵味,向嫂子介绍县城实验中学招生考试时候的侃侃而谈,面对眼角的细纹和染过的蓬勃而茂盛的头发时候笑着说“别看了——染的”时的从容与自信,以及在正月里她要操心补课的儿子,初二要拜年探望的母亲,打麻将的丈夫,正月里很多家务琐事要应付——这是芳村的女人必须做的,尽管燕乔已经在县城里教书。时光的长河里翻滚着过去与现在,空间的长廊里有燕乔与我的故事。《春风凌乱》不仅仅局限于家乡女人的生活情感处境,还若隐若现展现了都市人的生活状态和情感世界。“我”的形象如故乡夜空的一弯新月,与正月暖阳下燕乔的境遇相互映衬,相互补充,这是生命在不同处境中的风彩,这样的对比使得小说丰满却不臃肿。

小说中人物的境遇很真实:不是所有在外打拼的女人都活得光鲜亮丽,鲜衣怒马;不是所有留在原地的女人都是邋里邋遢,一事无成。在改革开放这个伟大的时代里,整个社会都在进步,只不过城市迈的步伐更大一些,而小县城或者“芳村”这个圆规画出的半径小一些而已,城乡差距在不断缩小,路遥《人生》里城乡二元尖锐对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和燕乔的故事不再局限于个人的经历,更与时代的脉搏紧密相连。

小说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肯定一个同时否定一个,小说中“我”和燕乔的处境好比一面镜子,但是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铜镜,正反两面,非黑即白,它更像我们现在使用的镜子,一面照见人像,另一面照见了镜子背后的风景。换句话说,在哪里生活工作,你的境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的选择,但只要努力了,我们大概率不会被生活辜负。小说中在北京讨生活的“我”,“好比在荆棘堆里打滚儿,胖了瘦了,都是小事儿一桩,皮外伤而已。倒是内心里那些个沟沟坎坎,大窟窿小眼,旁人看不见的那种,才最是要命。”即使如此,“我”还是留在北京,在数九天里依然感受到夜风浩荡,坚信新的春天已经降临人间。而从小瘦弱腼腆的燕乔,在熟悉的人情世界里奔忙,如“大雁在天上,鱼在水中”一样舒展自如。世间大多数的人遭遇大抵如此,上天既没有分外垂青某人,也许没有过分苛刻谁。我们身体健康,智力健全,平安长大,凡常生活。当然,任何一个生命,都有作为生命与生俱来的暗道要走,有或长或短迷蒙的雾途要独自摸索,谁也不例外。作者以欣赏的眼光,看待都市拼搏的白领;同样以赞赏的眼光,看待在小城美好生活的传统女性。

短篇小说的最难之处在于布局,作者很巧妙的设置了春节回乡,一个暖洋洋的午后,三四个女人在院子里一边喝白开水,一边吃用沙子干炒的花生。在“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温馨平常里,与爱意满满的老母亲,毫无隔阂的发小,能干孝顺的嫂子,拉家常说日子。故事不徐不缓展开,一边眼前一边往事,既不怀旧也不下猛料。人物少而精,时间短暂,空间集中,但也张力十足。留守的,闯荡的,老去的,年轻的,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哥哥与嫂子的家庭矛盾剑拔弩张。因为什么事情?引而不发,诱惑你去猜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春节是家庭大聚会,更是家庭矛盾大爆发的高峰时段。

我最欣赏的还是付秀莹细腻的文笔,生动抒情的语言,像陶渊明笔下的田园诗,多用白描,却平淡却深远。对燕乔大衣裤子打底衫的描写,对燕乔阳光下健康光泽头发的描写,对打电话燕乔面容的描写,三次着笔,次次不同,那是欣赏,那是观察,那是女作家独有的审美,体现了作家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敏锐捕捉力。作家的眼睛是筛子,筛去粗粝,留下精华。作者在打量,在忖度,如果留在“芳村”,这就是自己的模样,就是自己的生活状态。这是一个长着眼睛很接地气的作家,写“燕乔穿着一条今年很流行的洗白色阔腿裤,咖啡色羊毛大衣,头发微微烫过,很随意地扎在脑后”。我眼前就浮现出周围好多个“燕乔”,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因为这就是近两年冬季流行的搭配。

作者善于在细微之处写美,时而为速写,寥寥几笔。“电视柜旁那盆水仙开得挺好,白花黄蕊,散发出幽幽细细的香气。”一幅普通人家的岁朝清供图。时而淡工笔细描,有声有色有温度。“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门口大红灯笼亮起来,暖融融的灯光,照着大门上的春联。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仿佛置身于正月润镇老家的大门口,朝着街道张望,身后是家,老人健在,孩子成长,安静,祥和也冷清。时而为小品画,用特写镜头聚焦。八十岁的老母亲的手,“干枯,瘦,秋天的棉花秸秆一样。”劳作一生的母亲啊,就是那被摘了棉花的棉秆,被掰了棒子的玉米杆。果实收获了,母体除了枯黄和风中的瑟缩,还能有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感伤、悲凉和无奈交织,只有中年人知道,这就是自己一清二楚的明天。“都老了——”,燕乔的话,是叹息,更是嘱托。女人哪,无论在哪都好好活着,生命太短暂。

付秀莹似乎怕欺骗了读者,亏待了小说里的主人公,竭尽全力在平常生活里显示人物命运的本真,展现普通人生活的美感。这是作家为普通女性送来的一缕缕春风,一片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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