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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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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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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荐的奶妈

一九八五年,我在中馆乡担任副乡长。有一次,到所辖排山村下湾自然村检查生猪防疫工作,在村民余温长家里看到了一件稀罕事,至今记忆犹新。

下湾是江南一处极普通的村落:背后一座大树峦,东南侧是一湾长长的塘堰,活脱脱像两个巨大的葫芦,汇接着几十里远外的武山涧流,从上湾村开始,就进入葫芦口,响水生风,常年不断,逶迤而来。葫芦环绕着、连结着上湾和下湾两个同性屋场。据传在几百年前,一对余姓兄弟看中了这里的好风水,从此结庐发脉,因此而名。

走过村中间的一座石拱桥,我们来到村东头余温长的家门口。温长家的瓦房五叠三间,比较宽敞,也比较老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温长本人五十多岁,中等个儿,家织的蓝褂黑裤,褂袖和裤管都挽着,一看就是一个名副其实温厚善良且精明能干的农民长者。我和村里的同志(那时公务员上下称同志很普遍,觉得很亲切)边和温长招呼着边问及他家生猪防疫的情况,余温长就笑着手指厅堂一侧并排放着的两张八仙桌底下,说,打了防疫针,你们看,我家刚下的小猪,长得好卖得也俏,供不应求……

顺着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厅堂八仙桌底下给了我们一幅怎样奇异的景象呢?

简单地说,桌子底下干爽的泥地上,白花花一群可爱的小猪崽儿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奶哩。但是,这些小可爱们吃的可不是平常所看到的猪婆娘的奶,而是在吃着母狗娘的奶!桌子底下也根本没有猪婆娘的影儿,只有白花花的小猪崽儿和躺在地上的两条身型硕大的母黄狗组成的猪婴狗饲图。

两条母黄狗各自乖巧地躺在桌子底下,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乳汁去喂养着这些异类的孩子。

二十多只小猪崽儿也许是少不更事,也许是有奶便是娘,反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各自挤在两只母狗的怀里,争抢着奶头,吮吸着来自另族母体内的汁液膏肓。

——这是几十年前发生在江南农村里的一幕,一种饲养方式的颠覆。它不仅是视觉上的,也是传统上的。难怪村里的同志说到养猪,总是言必称温长。

我连续问了温长几十个为什么,好奇得不得了。

得到的解答是:这样做是他的创新,很有意思,也赚钱。余温长说,他家养了两头猪婆娘,两条母狗。俗话说,家无陈米,莫供扁嘴(鸭鹅),家无陈粮,莫养猪娘。猪婆娘真是要有本钱的啊。但养狗不太要本钱,狗成天在外面跑,靠吃人屎找野食长大(不似现在,没有肉,连狗都吃不下饭),所以打小家里的狗就没断养过。养猪是为了活命,养狗是为了什么,其实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开始和大家一样,喜欢养一些公狗,养公狗利索,不用管它们生孩子麻烦,除了看看家,还亲昵好玩。其实我们穷人家,不偷不抢的,家里也犯不着养条狗去看——这个点子是我偶然间发现的,有一回,我的一头小猪仔钻到外头去了,左寻右找找不着,结果在屋背后树峦里找见了——它正蜷缩在一条母狗的怀里蹭奶吃,就猛然想到,起了这个念头。咋也不能光顾着好玩儿,一定是既要好活命又要好玩儿才最好,于是就开始专门养母狗,试着和猪婆娘结合起来养。算好它们的怀孕期,把狗下崽的时间提前一截,母猪一产仔,狗崽子就已经能抱走送人了,我们这里的风俗是“狗要偷猫要买”,狗崽子是从来不卖钱的,送了人最多也就一人情罢了。狗崽子一走,就分让一部分小猪崽接上,这时母狗的奶水正旺着呢。狗是义种,母性绵得很,一样一样的,照样喂,和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狗是野性,很少得啥毛病,它的奶水让小猪崽吃了,小猪崽自然也就不一样,猪崽强壮,不生啥毛病,买回家去就好养大。你们可能不晓得,这里还有个诀窍:母猪一旦崽下多了,奶水就不足,一旦奶水不足,缺营养,猪崽长得慢不说,还容易生病,成活率就不高。抱来一大半让狗来奶奶水,母猪的负担立即就减轻了,母狗也正合适,两边的小猪都可以吃得饱,长得也快,猪婆娘还可以早断奶,下一轮还可以早怀孕,多产仔。狗奶这东西,特别好,小猪特喜欢,估计人要是吃了都好……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闻所未闻!

你把它们放在厅堂的八仙桌底下吃奶,是不是不太卫生?我问。

余温长又笑了,这是临时的,眼下还小,等小猪崽稍大一些后,就会跟着母狗到处走,到外面找它们喜欢的地儿。不过,在厅堂里,边吃饭边看着它们吃奶,也很好玩。来买小猪的人,也总是先挑选母狗这边的。吃狗奶长大的,以后基本上不用打针吃药,还特别肯长肉,所以,我的小猪仔不愁卖,就是价钱稍微高些也一样有人抢着要……

这个余温长,亏他想得出来。

    有人来学习你的经验吗?能不能把它推广?我又问。

    温长摇摇头,说自己还是在摸索当中,环节太多,也很累,目前还谈不上啥经验……

离开下湾村后,心里总有一幅图画放不下,当晚便把它写成了一篇纪实性的豆腐块短文。记得当时的规矩,往全国性报刊上发东西,需要县级以上的宣传部门盖公章,乡里离县城一百多里路,特不方便,我就管不了那么多,只请乡办公室戳了个红印。小文章寄到了《农民日报》,不久就收到了用稿通知,大概是八角钱的稿费。大报编辑的水平就是高,虽然我的文章内容一字未动,但题目却清楚地记得被换成了《自荐的奶妈》,当时拿到报纸一看,就觉得这个题目改得好,耳目一新,生动得不行,可惜现在年头长了,自己用的那蹩脚题目已记不得,否则,再拿过来对比一下,学习学习,多有趣呀。更可惜的是,就连登载这篇小文章的那张《农民日报》也早已不知所踪,无从查找了。

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因工作频繁变动,人也渐渐远隔,后来似乎再也没有见到过余温长,更没有见到过余温长式的奇妙养猪法,不知这位可尊敬的农民老大哥后来是否坚持,现在身体可好?高手出自民间,创新志在大众,可晓得现在哪儿还保留有诸如此类别出心裁又能推广开来的养殖方式?这个世界上是否还可以有吃狗奶的猪或者吃猪奶的狗可以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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