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寒

刚经过一场秋雨，南国的秋气越发重了。

早晨看起来仍沉沉欲雨的样子，慢慢的却阴转晴，风虽未息，午后的阳光竟渐次灿烂。但天气预报明天还是阴有小雨。

明天如何就不管罢，趁着夜晴，出来转转。

月色甚好。月儿澄明的时候，围着她的星星总是很少，即便有，也是零零散散，远远地默望，今夜也无例外。

身上分明袭来一股寒意，一股惊秫！它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丛草间树。时不时窜出股股阵冷，是正午之前的余绪。只是白天的下午起了阳光，就把它给忽视了。

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精致的小公园里已鲜有人来。原本熟悉的草木景物，因为风侵寒薄，一时也陌生了许多。

树叶依然挂着，虽说摇曳，不曾凋落。

裹紧身衣，忽然想起远在乡间的母亲。

她老人家耄耋老矣，仍不愿住到城里来,一日三餐，香袅烛明，独自坚守着她夫君的遗像。父亲走了快三年，但无论怎样劝说！似这摇叶之于寒树：整整六十年的恩爱姻缘，整整百年的风雨旧屋，门前水塘屋后竹，湖风垅月石板路……根如磐石，锲心入底，谁能搬得动？状告到老舅家，老舅说：孝顺孝顺，孝也要顺，就顺着她吧。我还不肯，娘仍不依，又搬来那些健在的知心老姐妹，我反倒成了被劝说的对象，真不知如何是好！

天上明月，可照看着我娘亲的昏黄老眼，还有她那架快转不动了的老纺车？

万里苍穹，弥望里，有一颗星星在隐隐忽忽，幽幽暗暗。

那也是万里之遥的一个人，一个从未谋面的仙子。问你安好，说只愿你好；问你将来，说梧桐更兼夜雨。因为了文字的静美与妩媚，因为了文字背面的殇痕与皴裂，若秋阳般和暖，若秋风般颤冷，若秋阳与秋风杂揉莫陈。我怕了你的文字，却罢不了；你罢了我的文字，却不怕了……

关山重重，恐怕只有明月才能尽说你的故事，还有我的没有故事的故事。

惟有我心，依旧惦念，愿你真的好。

近日，有朋友发来顾城的诗，有几句，想你喜欢：

“当我们把眼睛紧紧闭起，哦，在淡淡的秋季，我没有走向你，没有唱，没有低语，我沿着篱墙，向失色的世界走去,为明天的歌，能飘在晴空里……”

公园躺在月色里，像一个丽人裹着黑纱浸泡在媚色中，显得含浑不清。花儿早就陨落，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草与树，已经失去了或者难于看到它应有的质泽。即便是桂花树，落尽了清香，也成了凡物。柳丝是多情的，但也是无骨的，不分季节地招徕过往，已没了多少风骚可领。毕竟秋风来了，此时人来稀，季节乏和。

由此见柳及人，浮起一个个似乎不是想象的想象：先前的朋友，贫贱参半,大多安好吧?但其后些个在大富大贵之后的大陨大落，或者因了见不得阳光，或者因为经不得风雨，倒硬生生成了反季节的物种，秋风至，心自寒，也为他们而料峭……

地上似有响动，这时低下头去，看着脚下，便想到了微草。微草倒是应着了季节：虽说朦胧，但有霜则萎，遇寒而俭，春发夏生，秋黄冬枯，宠辱不惊。它们倒不是无惧，更不是奇葩，只是存道守心,根正身清,虽击而终不垮，英雄也。有诗曰：“小草有远志，相依在平生”任凭寒暑，遍及大地，似和和暖暖一大家子连着另一大家子，真美！

惚恍中，有一个人穿行而过，既不看微草，更不理高树，行色匆匆。他可能是远足者抑或夜旅人。远足之人其实更在乎内心的道路，在乎内心道路的人对于风云四季早已洞然，冷热已难再侵。他们的目标当然是高远的，夜旅人有的似乎也是。

不知咋的，天上多了些云絮，失了开始的澄澈，空中有些氤氲，月色和星儿也在发白，它们此时倒是有些走近。懂得自己的黯淡处境后，改变自我，便成自然。

想起明天的天气预报。又一阵风吹，夜来犹寒，该回去了，明天要添衣吧，一大家子。掏起电话，想起叮嘱孤苦的母亲，哦，傍晚已经打过，再打，便惊醒了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