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称呼母亲不喊妈妈,而是喊“依”。这是一个极少见的方言称谓。
父亲去世的早,我的童年是在依的眼泪和坚毅中度过的。父亲因为做水库被落石击中而不治,留下五个孩子和一堆债务给了依。那年,我三岁,大姐十三岁,哥和二姐也才几岁,最小的小弟才一岁。依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在那个靠记工分过生活的年代里,女性一天劳动的工分只有几分钱,何况还欠着父亲治病留下的债务!
与众多的母亲一样,依是勤劳的。不同的是,依没有帮手,没有依靠,里里外外一个人苦撑。这源于她坚毅的性格和强烈的责任感。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她,被送到县城当了童养媳,解放后回了娘家,十六岁便出嫁了。她当童养媳的那些年,演绎了灰姑娘和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的故事,造就了她坚毅、果敢、吃苦耐劳的品格!
大清早,不管是盛夏还是隆冬,依总是不声不响地起床,与男劳力们一样出工;太阳老高了,我们兄妹五人早就等在家门口依呀依呀的叫着要吃饭,依收早工回来蒸苕给我们吃,苕熟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也熟了,当然,每次这碗米饭都是我与小弟的特权。一日三餐,往复如此。只有依回来,我们才有饭吃;只有喊着依,我们才有安全感,才有依靠!
姐放弃了学习,成了家里挣工分的劳力。寒风凛冽之中,姐与依一起挑起箩框,把我与弟放在箩框里去了改河道和良田化的工地,与男人一样挑挖土石方。我在出工的号子声中逐渐长大。当夜已深沉,听着依哼着催眠曲让我们入睡,然后又朦胧听着依低沉而伤悲的哭诉。依的哭诉,无处可诉,只有向老天流泪,哭老天对依命运的不公,但依却不敢放声痛哭,只能低声诉说,泣不成声,似哭似诉,婉曲低回,催人痛心;在静静的夜里,犹如一首歌,把依的委曲、痛楚、苦累、母爱、怀念、怨愁、憧憬等情绪编成一首咏叹曲,永远刻在儿女的心中。从此,我们便盼着快快长大,好早些为依分担一分忧愁、一分辛劳!早些为依带来一份幸福、一分安宁!
然而第二天,依仍然早起,吩咐大姐或二姐做早饭,在锅里放好够吃的苕和米,准备好够用的柴火,一如继往地去上工了。那挣回的工分,变成我们一家的口粮,变成依还清债务的钞票,变成我读书上学的学费。而那粮和钱,是一两一两、一分一分的堆集,那分明是依的血汗!
依现在已白发苍苍,却乐观开朗,乐善好施,热心快肠,受到人们的尊敬。我们兄妹也各自成家立业,这是她老人家最大的幸福所在。每到春节,家人团聚,四世同堂!我们便称依是老太君,依却仍然默默地围绕着厨房和灶台,几十口人的饭菜仍然从她老人家的手中做出来。所不同的,是依脸上绽放的笑容,以及吃米饭和苕的角色互换。她此时的劳作已不再是重负而是幸福!每当除夕夜,围坐火炉边,听依讲述陈年往事,吃依炒的花生香豆,我们知道,唯有倾听和陪伴,才是对依最好的孝顺和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