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某一天,在朝天门码头,我将乘坐长江三峡旅游船离开重庆。我有点不舍,高高的朝天门码头台阶,似乎还没走够;那些在步梯中蹦上蹦下的棒棒军,似乎也还在向着我招手。停靠在码头上的客轮拉着长长的汽笛嘶鸣,加上那讨嫌的导游一个劲的催促上船的叫喊声,让我不得不意犹未尽地向着客轮走去。
那是一次旅游,我从湖北组团到重庆旅游。已经记不得是几日游了,只记得我是最后一个上船离开的。因为是跟团游,时间由不得自己。这一次旅游,觉得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有尝到味道就吞下肚里去了。那次的印象,除了洞子里的火锅,似乎就是灰蒙蒙的雨雾,但总觉得有一种力量还在召唤着我。心想,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再来重庆山城独自游历,不再受那狠心导游的催促和忽悠。他们只知道这里给你三十分钟、那里给你一个小时,到点了就挥着旅行社旗子催促游客赶快集中上车,过期不候。游客们个个就象赶场一样,生怕掉了队被落在人生地不熟的山城角落里了。
这是我与重庆的初次接触,留下了无尽的向往和怀念。命运造化,现在我竟然也成了一个在重庆生活的说地道又不地道、说不地道又地道的重庆崽儿了。毕竟,我也在重庆生活了十五六年,并且还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终老。当年那一次旅游留下的遗憾,可以用我的一生来弥补。这也许就是缘份,我没有刻意的追寻,但是,向往着、向往着,缘份就不知不觉来了。十五年前,因为一次工作的调动,我成了山城重庆的一员。当我迁来户口的那一刻,我就为着当年的那一个愿望而期待着,要把当年没有看够的重庆走够看够。我想,不管我的生命将来是否坎坷,我也算是一个成功的人了,因为,毕竟我的愿望在不经意间得到了实现。
也许,一切的游历,不是我们在寻找风景,而是在寻找自我。我发现了那个自我,就在重庆山城的街巷阡陌之中,使得我对她一见如故。风景可能千百年不变,也可能瞬息万变,但自我到底在哪儿,不是随时都能找得到的。山城在变,变得很快,变得很现代化、很国际化。直辖后二十多年,城市几乎翻了一跟斗,完全换了新颜。但不管她怎么变化,总会有一些不变的灵魂,闪动着永恒的光辉,就象恒星一样。重庆是如此多姿,就算是老重庆人,也大概不知道,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城重庆,到底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这要从旅游到安居的不同心态来看。大凡一个人,在一个城市的街头上一站,土著就会知道你是来旅游的还是本地的;如果你开口一说话,就更会暴露你对这个城市的无知。所以旅游和定居是两种绝然不同的心态。
这是我这几天在重庆母城渝中半岛漫步游历的觉悟。在解放碑、十八梯等地,游人如织,基本上都是来打卡的。旅游者的心态,就是新奇、好玩、有味、猎奇、兴奋、与众不同,都写在脸上。当华灯初上,饥肠辘辘的旅游者便会找一火锅店,发一个朋友圈,把滚烫的麻辣味告诉全世界。该玩的、该吃的都体验到了,然后就准备着明天怎么离去。他们哪里有时间坐下来品一杯茶、听一曲戏、歇一口气,真正体验一把山城重庆的生活味道?
而定居者不然,他们对一切都熟视无睹了,都习以为常了,生活是这么舒畅着,然后发现有这么多外地人朝着他们打望,那眼神充满着对自己的生活环境的好奇和羡慕嫉妒恨。他们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出了对重庆的赞叹,于是自己心里充满着一种满足和自豪。他们在自家门口,搬个小凳子,摇个小扇子,摆个小摊儿,一切风景都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心里,甚至他们本身,也成了风景。
那一天,我沿着十八梯走到管家巷,又弯到七星岗、绕到山城巷,再到湖广会馆,仰望来福士朝天扬帆,眺望东水门大桥,对着滔滔江水出神……这太惬意了!上上下下,七里八拐,不用担心导游的催促,不用担心晚了赶不上车,不用担心同伴的呼唤,随心所欲,恣意地散着步儿,欢快地唱着歌儿。累了歇会儿,来一碗茶,摆上二两瓜子儿,听一段金钱板或清音,坐在通远门城楼上的条凳上听重庆故事评书,放纵地鼓几下巴掌、来两声吆喝,那掌声、那吼叫真的是发自肺腑,畅快淋漓。这样走一会坐一会儿,可以一直逛到深夜,不用着急的。这就是定居的心态。这是我的家呢,急什么,慢慢走慢慢玩,我可不是来旅游的!这城墙根儿,也是我的居所!
我发现,凡是能够通车的地方,车水马龙,连解放碑周边的步行街都是车,人与车混行,与上海的南京路不一样。但一样的,它们都是一派现代化的都市气息、商业气息,抬头望天,高楼就象利剑一样直插云霄天外,白云悠悠,而三五分钟就有一架客机从头顶掠过;古典的中式建筑罗汉寺又夹杂在高楼之间,让这座城市显得古典与现代并重、开放与包容兼蓄。据不完全统计,重庆中心城区超过两百米的高楼就有五六十座。这可能是因为山城地贵,人们不得不向天上要空间的缘故罢?这些高楼都是给旅游者的,重庆人不太稀罕,连解放碑也给他们,尽管它只有二十七米高。但是,属于重庆人自己的,就是山城的老街小巷,它们有你们看不懂的名字和味道,山城巷、十八梯、两路口这些就不说了,打铜街、打枪坝、筷子街、火药街、放牛巷、金汤街、马蹄街、打锣巷等等这些怪里怪气的名字就让你亮瞎眼、猜不透、看着乐,那里面一定有着神奇的掌故?
当然,重庆有着太多的掌故。从三千多年前的巴子国,到三国时期的江州城,再到隋唐宋元的渝州、恭州、重庆,再到抗战时期的陪都,到现代的直辖市,这些故事和掌故,你沿着渝中老城走上三百圈也摆不完,那就不摆了罢!
走着走着,想到苏东坡的诗句来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小时候,老师说,荔枝吃多了,就想成为广东人了。我的理解,还是与向往和贪吃有关系,因为小时候很欠荔枝吃,荔枝本是一稀罕物,平时吃不到,要想每天能吃三百颗荔枝,那就一定得成为广东人才行。现在荔枝到处都有得吃,但山城重庆的味道,却是其他地方品尝不到的。
不论是“双重喜庆”之“重”庆,还是“行千里致广大”之千里之“重”、广大之“庆”,她都在为我们讲述着高品质生活、高质量发展的内陆开放高地和山清水秀之地的故事!
想着,我吟着“日行古巷三百圈,不辞长作重庆人”,回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