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道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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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一个周末，我又一次踏上寻山之路。进入仲秋季节，金佛山的气候变得极为温和，似乎一只软绵绵的玉手，触摸着人们的肌肤，让人舒适。我们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去寻找那些曾经行走在大山之间的人类足迹。
这一次，我与一众驴友决定去走访观音岩驿站。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去观音岩驿站，但每次都是开车去，这次我们要从山下走上去，去寻找那一段川黔茶盐古道的印记。
驿站，是古时官道上供人们休憩打尖和传递文书的地方。观音岩驿站是川黔茶盐古道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往北可以通达南川县城去往重庆府和木洞长江码头，往南则可以去往贵州，甚至可以通达大海，是古时大西南重要的跨省驿道。
也许许多的驴友都去过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成为大金佛山178环山趣驾的网红打卡地。去往马嘴、龙崖城、山王坪的游客，在银白高速山王坪互通下道后，不远处就会看到有方舟露营基地和观音岩驿站的指示牌。但是，人们都是开着车去的，很少有步行去的。从高速到国道，我们可以直接把车开到观音岩驿站门楼处，然后再往门楼处往下，沿着青石板台阶，去品尝那儿的谭糍粑美味，去观音岩脚下许下一个心愿。
这是一般游客所走的线路，我也是多次这样去过。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山脚攀登到观音岩去，去体验一把古人肩挑背驮和翻山越岭的滋味。因为这条古道，是川黔之间茶盐古道的一段，承载了数百年川黔边交通和贸易的繁华和文明，埋藏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从南川城出发，过大铺子、三泉和半河，可以望到远处龙崖城那高高昂起的马脑的雄壮，以及那道如梦如幻的龙崖飞瀑的飘逸。这一段路，是川黔古道上著名的“四十渡”峡谷。从三泉到观音岩驿站，必须从溪谷中穿行，由于古时没有桥梁和公路，行人须从溪流的左岸到右岸、从右岸到左岸来回往复四十八次，才能穿过这道峡谷，故称之为“四十八渡水”。现在的半河场，就是因为正好位于四十八渡之半而得名。民国《南川县志》记载：“过半河场，左右两岸石崖相逼欲合，中裂一缝，水行谷底，上穹下削，腰不可栈，趾不可梁，历四十八渡。”而清代南川举人周伯寅作《前游金佛山记》亦描写四十八渡古道说：“过此以往，则山不可栈，水不可桥，竹杖芒鞋，凡经四十八渡而后至山麓。其间断石飞峰，恒有落势，十步九折，耳目一新。”如此生动的文字描述，我再也找不到新的词句来形容这一段路程，只是，到了现代，公路和桥梁的建设，已经让人无法体验这种峡谷山路的艰险了。
这条小溪流，便是乌江水系大溪河的源流支流之一，叫做龙岩河，发源于金佛山北麓和龙崖瀑布。清代嘉庆和光绪年间，南川有两任知县为了这条川黔古道的通畅，对四十八渡古道进行过整修和加固，但一遇到山洪或雨季，人们仍然望路兴叹。而今，平整的柏油公路贯穿其中，人们不再需要“竹杖芒鞋”就可以通过这一道峡谷而直达观音岩了。
过了半河，仍然找不到一丝古道的痕迹，据当地村民讲，须从陈家沟方向上行，便可找到古道。省道和高速公路在这里交织，而四周的山峰，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纵横交错，均是由层层叠叠的巨大页岩构成，如一摞摞书本堆积和分布在金佛山翠绿的山体之间，似乎在告诉人们，这山水、这峰岭便是一个厚重的藏书馆，这里面蕴藏着读不完的故事、看不完的天书。因此，这里也叫做“万卷书台”。
古老的石板路已很难找得到踪迹，而且由于古道已多年无人行走，它早就被各种茅草和荆棘掩没在山林之中。幸好同行的老冷两年前曾经从观音岩驿站往下走过一次，依稀记得陈家沟的位置。我们从一条机耕土路步行到陈家沟，似乎可以远远望得见观音岩那高大的岩体，以此确定古道应从这里经过。陈家沟是一个小村庄，因排危需要，仅有的几户人家刚刚搬迁，数处房屋已经拆除成为废墟。
在废墟后面的一条小沟旁，我们终于发现了石板路的痕迹。但走不了几十米，道路便被茅草荆棘及枯树残枝挡住去路，我们不得不以手护额，弯腰弓背，跨越障碍，避开芒刺而行。越过三四道“封锁线”，迎来一段较为完整的石板大路，路约一米多宽，蜿蜒曲折，左侧是溪流，流水潺潺，悦耳动听，右边是一堵高高的山岭绝壁。古人取道，必然也是取消耗能量最少的路径，有垭口一定不会走山顶，因此，这条道就是从半河往上经陈家沟往观音岩垭口上走的。青石板上积满了浮尘，但依稀可见这些石板被踩踏得光润滑亮。这就是川黔古道的真实面目。我们欣喜若狂地欢呼，以为这样一直往上走去，便可以顺利达到观音岩驿站。
但是我们高兴太早了，再往前走两三百米，山路越来越窄，我们又钻到了荆棘丛中去了。因脚下明显有石板台阶的残留，所以我们硬着头皮往前钻，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然而我们错了，前面已被浓密的灌木丛堵得走投无路了。我们只得回头，在折回数十米后，从左侧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向着山上的方向前行，才找到了正确的路径。也许古道到此已被损毁，山民为了上山的方便另寻了这么一条小径替代吧。
再往上，虽然仍在荆棘丛中穿行，但总算是走在了正确的路上。汗水湿透了衣服，芒刺划破了手臂，在汗水的腌渍下隐隐作痛。已经可以望得到人们平时打卡的那个观音岩巨大岩体了。我们站在一处山坡上，身后亦是巨大的岩壁，而对面山坡上层层叠叠的页岩，亦如巨幅图书重叠，我们已经走进了万卷天书阵中，远岫遥岑，积石为峰。山谷的凉风，一阵阵吹来，汗水变得冰凉。古时的茶盐山货，就是从这里穿越千山万水，从而到达寻常百姓家里，维持着人们的生存和发展。
再走一段上行的石板路，终于到达了观音岩。这一段不足三公里的古道，我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完。这里有一块巨大的突出向前的岩石，如一个巨大的屋檐。也许在古驿站之前，人们常在这岩石下面遮风挡雨，在这里祈求一路平安。于是有人在这个巨石下面建起了观音像、观音庙，以此来护佑行人的平安。到底是先有观音岩这个名字，还是先建了观音庙和观音像才把这里叫做观音岩的呢？我们无法考证，也不需要去考证了。
岩体下，建有一尊巨大的观音坐像，坐像前面，立有两根方形石柱，石柱上刻着一幅对联，右联依稀可以辨认出“菩提世结因缘果”字样，而左联文字似乎被人为铲平了，无法辨认。两个石柱相对的那两个面，刻有莲花、吉祥鸟和神兽等图案，做工很讲究。
再往上行，便是观音岩驿站的街道。两侧房子均为木结构，有一层的也有二层的；屋檐下有廊道，而街道全是青石板铺就。这些房屋，便是过往挑夫和商客歇息过夜的栈房，现在有的改造成了民宿和书屋。沿石级而上，我似乎穿越时空，勾起对过去时光的追忆，脑海里呈现着这样的场景：身背百多斤货物穿行在古道上的人们，身穿无袖短褂，头顶白布头巾，脚上是露出趾尖的草鞋，他们的吆喝声，渐行渐远地消逝在时空的磁场里，成为历史。
据有关史料记载，观音岩驿站是重庆经南川去往贵州道真等地的必经官道节点，形成于清代中晚期，现存街道铺面建成于民国初年，在川湘公路和渝道路修通前，这条跨省通道承载着渝南黔北十多个县的货物交换和运输功能。1938年，川湘公路通车后，国民政府在南川建金佛山垦殖场，观音岩成为垦殖场第一垦区，招募民工上山垦殖，种植水稻、玉米等作物以及推广种植抗虐中草药常山，为中国抗战战场提供抗虐原料，为抗战做出了重大贡献。
在观音岩生活了一辈子的谭姓老人介绍，过了观音岩，古道一分为二，左路经崇岭岗、小河场而东去往贵州道真等地，右路则经马嘴、石梁桥往西到大有、庞官渡去往正安、桐梓等地。
曾经的繁华褪尽，观音岩现在的交通功能不再，留给游人的是无尽的想象。时代的变迁，让我们脱离了靠体力运输物资的交通方式，但是，不管是肩桃背驮还是车轮滚滚，远行的人们都是在追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观音岩驿站，与众多的古道驿道一样，既是我们走向远方的休憩港湾，又是我们从远方回家的希望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