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姐

 表姐在我心中的印象永远是那副倚着门框、沉默无语、面带微笑望着我的丰满女性。

 前一段时间，突然得之表姐病重，急切前往探望。我站在表姐的床前，表姐躺在那里，一张床的距离。猛然我看到表姐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呀，干枯、瘦弱，毫无生机，与表姐之前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恍如隔世，生活和疾病竟然如此打磨人。表姐伸出瘦弱的胳膊拉着我的手，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泪眼对泪眼。我对表姐说：“没事的姐，一切都会好的。”我知道这是谎话，一切都不会再好，此刻的谎话只想点燃她心头的希望之灯，表姐微微笑了一下，一闪而过的笑容，像极了她之前的样子。

表姐是舅舅的长女，是父母包办遗留下来的孩子，在表姐幼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当时我的姥姥舍不得孩子，硬是让孩子留了下来由她亲手抚养，于是表姐从此离开了娘。她的父亲常年在部队，照顾她的任务完全落在了她奶奶身上，奶奶和姑姑们虽百般疼爱，但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自始至终都会有一种缺憾，表姐的性格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丝忧郁和自卑在里面。我和表姐年龄相差十多岁，小时候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表姐的存在，因为她总是默默的、无声的，就是笑也是浅浅一笑，生起气来就瞪着她那双大而无神的双眼瞪着你，所以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她，觉得她难以接近甚至可有可无。

后来表姐嫁了人，丈夫是一个钢厂的工人，七十年代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一个农村家庭里能走出一个工人是相当的荣耀。据说婆家当时是看上表姐忠厚老实、勤奋能干而且家庭成分好，又有一个在部队当兵的爹，也称得上门当户对。表姐嫁过去之后在家操持家务帮婆婆种地，能干活出力是出了名的，又做一手好针线活，虽言语不多不爱装扮，但最初的日子是平静美好的。就这么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表姐跑回奶奶家哭起来，奶奶千问万问才知道，表姐受丈夫虐待殴打已不止一次，为了不让奶奶担心，表姐硬是忍了下来，这次打的厉害实在忍不住了才跑了回来。奶奶听完表姐的诉说就颠着小脚一阵风似地跑到表姐婆家讨说法去了。后来才知道，表姐的男人在外面养了女人，嫌弃家里这个老实本分的老婆，奶奶一怒之下领着孙女离开了那个家。婚姻的挫折让表姐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生活还得继续，家里人和奶奶都继续帮表姐张罗着再找个人家，经过多方寻找百般打听，终于一个贫穷人家的小伙同意了这门亲事，表姐再次穿上嫁衣走进了这个一无所有的贫穷家庭，姐说：“穷不怕，我们有的是力气，只要人对我好。”婚后一年，表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孩子的啼哭让这个贫困的家瞬间温暖起来，小家的温暖让多日没有笑容的表姐渐渐有了笑意。后来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日子虽清苦，但温馨而安宁，这让一家人都放了心。

总以为日子会这么宁静。匆匆多年，转瞬间表姐家的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表姐两口子用起早贪黑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给两个儿子盖了新房，总算把大儿媳妇娶回了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紧接着就是二儿子的婚姻问题，由于家里依然穷，多数姑娘都看不上这个家，表姐心里着急也没有很好的办法。这当口媒人给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精神有点问题，属于弱智，家庭条件在农村算得上富裕，条件是老二必须答应照顾这个女孩子一生不离不弃，吃穿等生活费用由女方家全包，并且老二以后就可以在女方家开的厂子里上班。表姐思来想去，为了让儿子有个家就答应了下来，她对儿子说：“儿呀，爹娘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你就答应了吧，好歹你有个家爹娘也就放心了。‘老二最终含着泪答应了下来。婚礼那天，表姐强颜欢笑，夜深人静之时忍不住偷偷流泪，姐对姐夫说：”孩子不该生在咱家呀。“

生活似乎平静了，然而厄运再次光临这个并不富裕的家，两年前表姐感觉身体不适，被诊断出患了食道癌已是晚期。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都觉得表姐的命实在是太苦，老天怎会如此不公，接二连三地让她承受生命之重？为了让她最后的时光里过的好一些，全家人都对她隐瞒着病情。好在表姐异常坚强，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安慰我们说她没事，过一段就会好。吃不下饭的日子里，即使吃一口吐一口也坚持再吃，就这样坚持了近两年的时光，直到前几天再去看望她，她已然吃不下任何东西，就连水也喝不下，从一个丰满的女人瘦得皮包骨头，这是怎样的一个煎熬过程？表姐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生命最终没有善待她，表姐忍着痛苦、忍者饥饿、带着尊严平静地离开了让她饱受苦难的人世。

表姐，我相信来生你一定不会这么苦，你还一定是那个倚着门框对着我笑的女人，只是这笑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