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着父亲的遗物,一些在我眼里毫无用处的东西,比如一些从购物带上解下来的绳子,一些别人装修剩下来的边角料都被爸爸当做宝贝一样的拾回了家。我对他的的这些行为是颇有微词的,说过无数次仍我行我素,甚至给我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怕我说他,每次拾回的东西他不会大模大样地拿回家,而是先从他居住房屋的窗户递过去,然后空手进屋,后来他的这种行为还是被我发现了,见他如此,便不好再责怪他,由他去了,时间久了,他居住的小屋角角落落便塞满了从各处捡拾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最为要命的事,他房屋的卫生基本拒绝由我来打扫,我只能趁他出去遛弯不在家的时候帮他稍微整理一下,而他桌子上的东西是碰不得的,碰了就会被发现,然后嚷嚷着他闭着眼睛都能摸着的东西怎么找不到了,我便成了罪魁祸首,这样的次数多了,终究是我放弃了打扫他的房间,最多扫扫他坐的躺椅跟床之间的方寸之地。
如今望着他视若宝贝的东西,样样触景生情,禁不住悲从中来,人人劝我,人去了是无法挽回的事情,活着的人要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仔细想来也有道理,自然万物不都是这样轮回吗?于是强忍悲痛把爸爸生前捡拾的东西统统扔掉,重新整理一下他的房间,把他的房间整个打扫了一遍,擦的一尘不染,以为这样,变换一下场景,心里的痛便会减轻一些,待得坐下来再环顾这一切,却突然发现,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清理不掉的,父亲生活中的种种痕迹是无法清零的,甚至一些原来视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而愈发清晰,历历在目。
父亲曾经是抗美援朝的一个老兵,他比一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更为幸运得是,他从枪林弹雨中回来了,并从此步入教育事业,一生从教,因此他的很多生活习惯便在部队和教学的生涯中形成了。动作快吃饭快是爸爸最大的特点,也是我认为的最大的缺点,往往精心准备的一顿丰盛的午餐,爸爸十分钟之内便会解决完毕,甚至三五分钟吃完一顿饭也是常事,饭是不能烫嘴的,温度要恰恰好,稍微热一点他便会用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促使尽快降温,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吃下去,碗一放,便离开饭桌,一路小碎步返回房间,然后听到的就是关门声,电视声,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兴趣好的时候爸爸会在吃饭的间隙讲他的所见所闻,讲到兴处,便会放下碗筷,兴致勃勃,声情并茂犹如给学生上课,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吃饭的时间才会相对拉长。
走路快骑车快又是他另一大特点,跟他一起出去,我会在后面一再提醒让他慢些走,他反而催我快一些,看我拉的远了,就停下来等我一下,等我刚刚跟上,他又快速前去,为此妈妈常常给我告状,说说他会稍微好一些,也认识到快的危险性,然而只要一上路就把持不住。一次吃饭的时候,我又旧事重提,跟他论述快的危害性,这次他倒是很配合,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还笑着说:“以后好饭就慢慢吃,这样才不辜负好的饭菜”, 闻听此言真让我哭笑不得,说的多了,爸爸会说:”战争中养成的习惯如何改得了,我们当年行军的时候都是一面走路一面吃,也许吃了上一口,下一口吃上吃不上还是未知数,哪里有时间细嚼慢咽?行军为了抢时间,更是一路小跑,动作不快就跟不上队伍。”听他如此解释,让他慢下来的念头也渐渐消失,毕竟,战火洗礼中的一些经历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战争的烙印在他的身上留下的深深痕迹改起来谈何容易。
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清理掉了,空落了许多,唯有爸爸生前离不开的气温计、报时表等日常用品还在那里,表依然准时报时,气温计依然准确地记录天气的温暖寒凉,仿佛这一切都在提醒,爸爸还在,爸爸没有离开,一切物品,一些时光,都成为我生命中的痕迹,一次一次地告诉我,曾经拥有过的旧时光甚或一个小物件将会随我的后半生一起老去,但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