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对村庄的记忆都不尽相同,在我的记忆里,村庄是温暖的,有暖暖的炉火,有袅袅的炊烟,有孩子们欢快的嬉笑打闹,有长辈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有简单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有夜晚传来的几声狗叫,还有勤快的鸡准时喊你起床的打鸣声。没有电视,没有手机,通常一到晚上,一家人会围坐在一起聊家常,或者到邻家小坐,孩子们在院子里做着狼抓羊的游戏,大人们天南地北地扯着闲篇,那时灯是暗的,心是亮的。
常常会因为对乡村的这些情结产生某种精神上的依恋,每过一段时日总想去乡村寻找那些曾经的温暖,交通的便利缩短了城乡之间的距离,而日子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丰满起来,小时候坐在父母的自行车上回外婆家的日子愈加觉得丰盈而充实,因为那一路的风景是慢慢的一点一点印记在心里的,我们可以在路上看跑在田间的兔子,可以随手摘几朵开在地头的小花,可以欣赏绵延数里的芦苇荡,风吹过,沙沙的声音,累了的时候可以坐在树荫下歇息片刻,或者我还可以听一路的故事,虽然外婆期盼的目光会着急地落在村头那条必经的小路上,但浓浓的相逢的喜悦合着我们一路的收获刹那间就化成了诉说不尽的亲情。
还是那条路,很多地方不再是一望无际碧绿的田野,取而代之的是散落在田间的厂房,通往乡间的路也比以往宽敞了许多,表姐知道我要来,特意领着她四岁多的小孙女在村头接我。如今的表姐已是儿孙满堂了,小孙女看到我,跑上来亲热地抱着我的腿,我问她:“爸爸妈妈呢?”她说“爸爸打工去了,妈妈也打工去了”。姐姐接过话说:“年轻人都想出去挣个钱,这不,两个孩子都留在家里我们看着,我们村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不出去挣钱也不行呀,一家人的花销大着呢。”说话间,小孙女看到邻家的几个孩子在街上玩耍,和奶奶说了一声很快便跑到了孩子们的中间,只听姐姐对着跑远的小身影喊了一句:“丫头,早点回家吃饭”。
村庄的街道尽管已修成了柏油路但由于没有地下排水系统,各家的污水只能顺着路的两边挖一条浅浅的沟往外排,成年累月,路的低洼处往往污水横流,车子经过不小心会溅一身泥水。这天天气晴好,许多乡邻三三两两的或站或坐在自家门口拉着家常,清一色的老年人,年轻些的也都已经五十多岁,除了满街跑的孩子,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这时,一个坐在地上十六七岁脏兮兮的男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便问姐姐:“这么冷的天,这孩子坐地上不冷吗?”姐说:“这孩子从小有病,不能行走,只能坐着用手撑着地一点一点的往前挪,他现在大了,他妈妈弄他有些吃力了。”“那他爸爸呢”“他爸爸到国外打工挣钱了,听说很苦,他看病需要花钱,他还有个弟弟将来大了娶妻生子得多着钱呢,不出去挣钱咋弄?他妈妈自己留在家即要照顾他们弟兄两个,又要干地里的活,也是不容易。”我望着那个用手撑地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的瘦小的身影,不禁心生怜悯,想着这个年纪许多孩子还在学堂,而由于身体的残疾再加上生活的贫困,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每日用残疾的身体来丈量这块冰冷的土地守护着这个他熟悉而寂寥的村落。
夜渐渐笼罩了大地,整个村庄也安静下来,姐家大门下的燕子也都归了巢,燕妈妈守着它的小宝宝窃窃私语。小孙女拉着我的手说“燕子妈妈在说什么呢?是给小燕子讲故事吗?”我说“是呀,燕子妈妈在哄它的小宝宝睡觉呢”,“那我也想让妈妈哄我睡觉。”听了孩子的话,我知道孩子想妈妈了,便对她说“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孩子懂事的点点头,然后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自己洗起脸来,小小的身躯刚刚够得着水龙头,我说我帮你洗吧,她说不用,我自己会洗,洗完脸又接了些热水坐在小凳子上洗脚,动作干净利索,我默默看着这一切,吃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如此独立。姐姐抱着孙女的弟弟在一旁说,村里的孩子都这样,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们又忙的有时候顾不上她,这些小事她早就会做了。睡觉的时候,孩子自己脱衣躺下,依然坚持不让我帮忙,做完这一切孩子才说“奶奶,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我连忙说“是呀是呀”。于是,孩子就这样在我的故事声中,在我的臂弯里安静的睡着了。夜深沉,望着睡梦中沉睡的孩子,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小小的年纪就要和爸爸妈妈长期分离,过早的体验了她这个年龄本不该承受的思念之苦,想爸爸妈妈的时候也只能通过电话或视频听听爸妈的声音看看爸妈的身影,可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事情永远那么奢侈,父母似乎永远挂在电话线的另一头,看得见却摸不着,这何其不是一种残酷。
此时,远方传来几声狗叫,让寂静的夜越发显得寂静,我知道,很多东西,已经改变,它们随着光阴走了,昔日充满活力的村庄显得有些寥阔,那些年轻的身影都成了异乡的打工者,漂泊在外,他们离开家乡恰恰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地回到家乡,而守望着家乡的是他们的父母妻小,日子也就在一轮轮的盼望、送别、送别、盼望中往复,村落依旧是那个村落,只是这个村落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孩子们知道,老人们知道,在远方的人们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