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红
网站用户
1985年一个冬日，豫北的一个小县城刚刚迎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路面的积雪已经埋住了脚踝，被风推到死角处的雪足有尺把厚，脚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这样的天气使得路上的行人减了大半，路实在滑得很，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
小满从上了高中，感觉课程就明显紧了起来，氛围也和初中大不一样。自习课即使老师不在，除了刷刷的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静的掉地上一根针也听得见，就连下课的十分钟有的同学也舍不得出去玩一会，出去解个手，回来继续埋头苦读。小满深深懂得这些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同学，把唯一的希望押在了高考上，谁能考上大学，可以说就改变了人生。难得休息一天的周末，又恰逢大雪，小满和同学分手后独自往家赶。小满是喜欢雪的，喜欢它的纯净，总是悄悄来又悄悄去，带给人一些欣喜和清新。虽然路不好走，但她快乐的像只刚出笼的小鸟，专挑没人走过的路走，沿路留下一行清晰小巧的脚印，这让她暂时忘记了一些小小的烦恼。待走回家中，头发和眉毛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肩上也落满了雪，妈妈赶忙让小满抖落掉身上的积雪，并把热腾腾的饭端上饭桌，饭菜的香忽然就打开了小满的味蕾，她感觉饿了。
小满和父母围坐在一起吃饭，妈妈说：“市里给了单位一个招工指标，其他人家暂时没人去，明天就得去报名，不然过了这几天就作废了，我觉得让小满去吧。”爸爸和妈妈显然已经商量好了，爸爸没有吭声。17岁的小满其实并没有完全弄懂这句话的含义，她只是知道她周围的同学已经有好几个参加工作了，有的去上了技校。她自知自己考大学没有什么希望，对于前途，她内心一片渺茫，对于工作她脑子里更是没有任何常识性的东西。从小在父母单位这个大院子里长大，能跑能玩的地方也就方圆几里地，很小的时候跟父母出远门在记忆里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除了上学这条路她十分熟悉外，外面的世界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17岁，懂得什么呢？不过她内心还是微微有些窃喜，因为终于可以不用为数学成绩的落后而烦恼了。于是，小满半欣喜半机械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妈妈的回应。
其实在小满的心里还隐藏着一个秘密，父母多年的不和，让她很少体会到家庭的温暖和欢乐的气氛，虽然还有两个姐姐，但姐姐们都已远嫁他乡，远水解不了近渴。对父母经常性的吵闹她似乎已经习惯，既不敢说也不知怎么去说，所以小满的日子多数是隐忍的，这让她的性格有点郁郁寡欢，胆小懦弱，不善言辞，当她听到招工的事情时，除了想逃避不理想的成绩之外还有一丝离开家的小小的快意。很快，爸妈便一切准备妥当，在收到招工信息的第二天便决定冒着大雪领着小满前去一百公里之外的某市去报道。
小满已记不得汽车是如何在路上颠簸到市里，她只是对城市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从前在书上和电视里看到的城市道路斑马线，这一次实实在在看到了，还有高楼，宽敞的道路和商店，但是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仔细观看这座城市，因为当天他们还要赶回去，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浦市宏达化工厂在这里临时设立的报到点。报到点设在一个招待所二楼的一个房间，爸爸妈妈领着小满找到那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屋里有两三个中年男士，其中一个一直在询问他们一些问题，妈妈在逐一回答，小满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有时候问到一些问题她则报以羞涩的一笑。她生平第一次面对几个陌生人这样的提问，她实在没有做好任何思想上的准备，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任何和别人接触的生活经验。临走，她隐约听到一个男人对妈妈说：“你闺女脑子没问题吧，咋光笑不说话呢”
“我闺女聪明着呢，就是不爱说话”妈妈连连表白，爸爸在一旁陪着笑。
“你脑子才有问题，我只是不愿意跟你们这些大人说话而已”小满心里嘀咕着，快步走出那间房，在门口，遇到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和女孩，小满报复似的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也是来报名的吗？”
“嗯，是的，你报过名了？”其中一个女孩说
小满注意到，他们几个身边没有父母陪着来，有的是搭伴来的，她一下子从心底里佩服他们的勇气
“我刚刚报过名，让等通知，你们快去吧，”小满说
“你们几个以后就是一个单位的人了，大小都差不多，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家人没陪着来呀”妈妈对他们几个笑着说
“阿姨，我们就住在附近，离这近，一起结伴来的，不用大人跟着来”男孩子说
“好，那我们先走了，以后咱们再见面”小满高兴地说
和他们告辞出来，小满觉得轻松多了，父母也是难得的高兴，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滑的往汽车站赶，边走边高兴的说着话。路过一个商店，爸爸还给小满买了一顶人造毛的厚帽子，戴上很暖和，这个冬天在小满的记忆里是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的来自亲情的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刚好小满还未高中毕业，她不着急，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上下学，看着同学们发奋读书的样子，小满突然有一种舍不得，可以每天坐在教室里听课读书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即将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小满觉得做梦似的。
几个月后，小满的父母接到了浦市化工厂的通知书，妈妈异常兴奋，她觉得能早早让女儿工作，解决了她一大心事。毕竟找个工作还没那么容易，因为社会上已经有很多待业青年了，再说，即使上了大学毕了业不也是要工作吗？
接到通知的第三天，妈妈就亲自送小满去报道。初春的天气，尽管天气晴好，但还是颇有些寒意。一大早，小满就和妈妈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路。据说这次是先让几个新人提前去其它单位学习，还有一部分人要等几个月后。 “你很幸运，厂里能让你提前学习，说明很重视你，你一定好好跟师傅学，另外自己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女孩子家少出门”一路上，妈妈反复叮嘱着。
妈妈扛着铺盖卷子走在前面，小满提着一个红色格纹箱跟在妈妈后面。她特别喜欢这个箱子，尤其是箱子的颜色，暗红色的格纹，有一种复古又浪漫的格调，这是爸爸妈妈为了她上班，特意买来送给她的礼物。小小的箱子可以装些简单的衣物和女孩子的一些私密物品，比如小镜子小梳子、小发卡、日记本等等，最重要的是一些零钱，尽管只有几元钱，可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经不算少了。为此，爸爸特意买了一把很精致的小黑锁，嘱咐小满，平时要锁上箱子，防止钱财被人偷走，小满倒不特别在意钱财，她更在意的是那本封面带有图案的粉红色塑料皮日记本，那是少女的心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窥探。
小满已记不清倒了几次车问了多少路才来到报道地点的，只记得赶到地方已经接近中午午饭时间。偌大的一个院子，两排红砖瓦平房，几颗高大的桐树，砖铺的一条小道直接延伸到大街上。小满和妈妈就是顺着这条小道来到这里。院里已有几个年轻人，看到母女二人扛着行李，就迎了上来，问道：“你们是来报道的吧。”
“是是，闺女没怎么出过门，我把她送来了。”妈妈笑着解释着，这让小满很不自在。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们笑了笑，她看到一个男孩跟另一个男孩看着她悄悄说着什么，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一下，便扭过头不再看他们。这时，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微笑着说：“欢迎加入石化队伍，咱们这个地方是临时租赁的办公地点，简陋了点，等厂子建好了，咱们就有自己的办公楼和厂房了。你们跟我来吧，先安顿好住的地方，然后过去吃饭，吃完饭找我填个表登记一下，今天就没啥事了，明天会有专人负责给你分配工作。”瘦男人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间房子继续说：“那就是厨房，一会你们去买几张饭票，用饭票打饭。”妈妈依然笑着说：“好的，麻烦你了，请问您贵姓呀？”“免贵姓李，我临时负责在这里接待报道人员，有什么事尽管问我，我看你闺女也不大，就安排她和年纪相仿的姑娘住一起吧。”小满听了心里不禁一喜，心想：“还不错，不用担心没有共同语言了，看来这个李管家还挺会安排。”小满瞬间给这个瘦瘦的个头不高的男人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管家”，心里颇有些得意。小满和妈妈随着“李管家”来到一个房间前，只听“李管家”高着嗓门喊：“屋里有人吗？”没有回音，不过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张笑脸来：“喊我吗？”“李管家”看着门内的笑脸说：“给你送来一个朋友，欢不欢迎？”
门开得大了一些，只听那个笑脸女孩高兴地说：“当然欢迎了，快进来吧。”说着就麻利地接过小满妈妈手中的包裹，把她们母女二人让进了屋。“李管家”没有跟进来，站在门口说：“你们自己安排吧，三个人一个房间，床是现成的，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丽萍，人我交给你了，接待好哈。”“放心吧领导”这个叫丽萍的女孩爽快答应着。小满妈妈也跟着说：“麻烦你了领导，你就忙去吧，以后还得多关照我家小满。”“李管家”笑着挥了挥手便走便说：“放心放心，有啥事让孩子尽管找我”话音刚落，人已经没了影。
小满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位姑娘来，个头不算太高，不胖不瘦，谈不上漂亮，但五官还算精致，尤其是看人的眼神，给人一种温和踏实的感觉，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一头微曲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不长的马尾辫。没等小满开口，丽萍就说：“阿姨，你快坐下歇歇，我给你倒杯水，剩下的事我们两个弄就行了。”然后她倒上两杯水分别递给小满妈妈和小满，小满微笑着去接水杯，抬眼看到丽萍正在看她，四目相对，二人都微微一笑，只听丽萍轻声问道：“我姓苏，叫丽萍，美丽的丽，萍水相逢的萍，你看起来比我小，应该是妹妹，妹妹叫啥名呀。”
“我叫张小满，满意的满。我看你也不大呀，未必是我姐姐。”小满笑着说。这时小满妈妈插话说：“俺小满今年刚满十八，你呢姑娘？”
“阿姨，我还真没看错，我今年二十了，小满喊我姐姐。”“你看起来比小满懂事，她刚出校门，啥也不懂，以后你多担待她。”对于妈妈抢着回答，小满已颇有些不满，又说她啥也不懂，让她更加恼火，但小满向来习惯隐忍自己的情绪，虽然心里不痛快，终究没表现出来。正在她们交谈之际，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爸、妈，我说不用你们送，你们偏要送，离家这么近，还怕我走丢不成？你们也太小看你闺女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敲门声和“李管家”的声音：“丽萍，又给你送来一位朋友，开门迎接吧。”
丽萍立刻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只见李管家笑咪咪地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一位个子高挑、衣着时髦靓丽的女孩和一对中年夫妇，李管家热情地跟中年夫妇说着话，看样子应该早就认识。一阵寒暄和客套之后，时髦姑娘进了屋，一阵香气也跟着飘了进来，小满不禁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她上穿一件红色薄蝙蝠袖针织衫，下穿一条蓝色的微喇裤，脚蹬黑色高跟鞋，乌黑的披肩长发，嘴唇上涂着红色的唇膏，一身打扮跟明星似的。正这么出神看着，时髦姑娘回头对着中年夫妇说：“爸、妈你们快回去吧，报道也跟着，烦不烦呀。”
中年夫妇则对着李管家说：“你看这孩子，任性的很，以后就交给你们了，替我们好好管管，杀杀她的性。”然后又对着方琳说：“那我们就走了，不许再任性了。”
“走吧走吧，你们就放心吧。”看爸妈离去，女孩随即对着丽萍和小满热情地说：“我叫方琳， 你们两个呢？这房间住咱们三个，刚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嘛”说完，自顾哈哈笑起来，惹得丽萍和小满也跟着笑，房间略显沉闷的气氛随即被眼前这个小姑娘弄的立刻热闹起来，三个人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完全忘记了屋里还有小满妈妈。小满妈妈高兴地看着三个姑娘，脸上露出一丝似乎是满意的微笑，然后静静开门走了出去。
新的环境让她们完全沉浸在快乐之中，就连接下来的分配工作和学习，对她们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五分钱一碗的菜二分钱一碗的粥一样吃的津津有味，堪比家里的大餐。尤其让她们喜欢的是，每到夕阳西下之际，几个分配过来的大学生，会坐在梧桐树下弹起吉它，夕阳的余晖打在他们身上，伴随着美妙的音乐，让几位姑娘听得心醉神迷。对她们来说，一个崭新的世界之门，已经打开，她们只想迫不及待地走进去，去探索一个完全陌生却充满无限诱惑的地方。
二
‘’大家暂停一下，你们几个一起参加培训学习的人员，明天去浦市宏达化工厂去报道，报道时间三天，你们抓紧准备准备。”负责 带队学习的李队长手里拿着餐具对着正在食堂餐厅吃饭的几个年轻人大声说道。他面带微笑，双目炯炯有神，黝黑的脸庞泛着光，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向正在吃饭的十几个年轻人扫了一下。一身崭新的劳动布蓝色工作服穿在他中等微胖的身上格外引人注目。
“李队长，我们以后是不是就是正式上班了，就是正式工了”性格泼辣高嗓门的魏红丽大声问道
“是呀，我们以后就是工人了吧”几个年轻人跟着议论起来
“是的，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浦市石化企业的一名正式员工了，过几天厂工会给你们每人签一份合同，十八九岁就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你们高兴不高兴？”
“当然高兴了，也就是说我们以后每月可以领更多的工资了，我们就有钱了”
几个年轻人欢呼雀跃着，陶醉在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中。
张小满也暗自沉浸在喜悦里，尽管对未来的生活一无所知，甚至是懵懂的，但对于这个来自小县城初出校门的姑娘来说，工作这两个字还是颇具吸引力和神秘的，这意味着，以后就没有师傅领着独自面对所有的事情了，她遐想着。
这是1986年的5月份，正是一年四季中的好时节。坐落在中原大地上的浦市，是一座新兴的石油化工城市，拔地而起的楼房都是近几年才建好的，城市道路宽敞整洁，一切都是新的，呈现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景象。
小满和她的伙伴并没有一起去报道，他们有的回家准备一些生活必需品，反正有三天的报道时间，离家近的可以借此回家多住一天。小满在县城的这个化工厂学习将近三个月，和她在一个部门学习的还有方琳和苏丽萍，三人彼此无话不谈。方琳和小满同岁，丽萍大两岁，因此平时她们两个都喊她萍姐姐，三个人因为离家较远，都没有回去。李队长宣布的第二天，刚吃过早饭，萍姐姐提议说：“咱们在这里时间也不算短了，去跟师傅告个别吧”
方琳说：“姐，到底是你想的周到，等我一下，我洗把脸化个妆”
“你早上没洗脸吗？见师傅又不是去约会化什么妆呀，真臭美”小满打趣道。
“你懂什么呀，这叫尊重，看我新买的粉扑，紫罗兰牌的香着呢”方琳边说便打开了一个紫色的圆形小铁盒子，盒盖上印有金色花纹，古色古香，颇为精致。方琳打开盒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小满不自觉地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三个人里方琳长得最高挑，身材苗条，一头浓浓的披肩长发，一双大眼镶嵌在长方形的脸庞上，皮肤虽不太白但很细腻，说话有些娇气。她的父母都在市里做生意，家境殷实，有一个舅舅还是市里某局一个小领导，因此，潜意识里方琳有一些小小的傲气。
方琳拿着香粉盒子，用粉扑沾着香粉往脸上擦，照照镜子觉得那个地方有点不妥，就问小满：“帮我看看，擦的匀不匀”，小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脖子和脸的颜色差别也太大了吧”，萍姐姐听小满这么一嚷嚷，也看过来，噗嗤笑了起来，方琳有些不好意思，大声说道：“你们居然笑话我，待会我化好妆让你们羡慕加嫉妒”
三个小姐妹收拾停当有说有笑的结伴去和师傅们告别。
这是一个中型企业，坐落在县城的北郊，厂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大门是那种焊制的铁栏杆式双开门，留有一个小门供工人们上下班出入。大门一侧的门柱上挂着白色的木牌子，上面用正楷红色字体写着浦县星海化肥厂几个大字，平时大门都锁着，有专门的门卫看守。进入大门，一条宽敞的道路直通厂区，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杨树，两侧是办公用的平房和楼房，生产厂区和办公区被一条南北路隔开。她们三个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七拐八拐来到她们曾经学习的生产车间办公室。办公室很简陋，靠窗对放着两个办公桌，门口有一个洗脸架，架子上洗手用的瓷盆由于没有及时清洗结着厚厚的黄渍，毛巾也分不清颜色。地面还算清洁，窗台上摆放的不知名的花长势正旺，办公桌上堆放着几本书和报纸。屋里只有王师傅一个人坐在那里 穿着工作服戴着老花镜看文件，看她们三人进屋，已经中年发福的王师傅热情的站起来迎接并大声说“你们三个鬼丫头，还说准备给你们送行呢，你们倒是跑来了”
“我们三个专门来给师傅辞行呢”萍姐说
“嗯嗯，还真有些舍不得呢”小满和方琳同时说。
“你们三个虽然跟我这个师傅学习时间不太长，说真的，一听说你们要走，确实有点舍不得。丽萍，你离家最远，你父母也是老工人，都退休了吧，你奶奶身体好了吧”
“真是谢谢师傅挂念，我奶奶生病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次你奶奶生病住院，你跑来请假，都快急哭了。”
“王师傅，你可不许偏心哟，我们两个小徒弟你可别忘了”心直口快的方琳笑着说
“你这丫头，师傅就知道你这急脾气，三个人里就你最爱热闹，这段时间跟父母的关系处的怎么样呀，还常和父母闹别扭吗？”
“呀，师傅，这事你都知道呀，真是神了，我才不愿意理他们呢，平时就知道忙着挣钱，很少管我，一回家就知道说教，看我哪里都不顺眼”
“琳琳，父母都是为你好，以后多和父母沟通交流，别任性”
“就知道师傅会这么说我”
“你们三个丽萍也就二十岁，你们两个才18岁，年纪和我家大孩子差不多，说真的，师傅平时虽然对你们要求严格，心里早拿你们当自己孩子对待。小满别看你平时不爱说话，比较文静，胆小，受了委屈又不愿意说，但其实你内心很要强，师傅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她就是这样，平时干什么活都不愿意落后，可就是不太爱说话，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方琳抢着回答道
小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没辩解，低下了头。
这时，办公室进来两个工人跟王师傅商量车间设备维修的事情，她们三个也就和师傅做了告别，王师傅送她们走出办公室，又嘱咐几句，这才折回办公室，三个女孩子怀揣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返回宿舍打点行装。
第二天一早，一辆吉普车开到了三个女孩住的宿舍区，方琳看到车，就兴奋地跑过去迎接，原来是方琳为了这次去厂里报道，特意让父母开车过来送她们的。
司机打开车门，方琳就嚷嚷道“方达，爸妈怎么不来”
“喊哥，没大没小的，你哥我来还不行呀，爸妈忙着呢，哪有时间，再说了，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父母跟着吗？我可告诉你呀，爸妈让我转告你让你好好表现好好工作，别那么贪玩”
“就知道他们会来这一套，不过有哥哥送我们，我更高兴，省的听他们啰嗦”
“好了，你们三个快装行李吧，装好了咱们好出发”
宏达化工厂距离浦市大概有三四十公里的路程，三个女孩子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叽叽喳喳兴奋地说着话。浦市是个石油化工城市，一路上可以看到农田里有很多大型的设备，三个女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连连问方琳的哥哥，小伙子本来就爱说话，这下嘴巴更是派上了用场，他得意地说“不知道了吧，这是油田抽油的设备，俗语叫磕头虫，你们没看它一上一下的像不像在磕头”
“听哥哥这么一说，还真像”
“听师傅说咱们市地下有大量的石油，就是用这东西给抽上来的呀”小满惊喜的说道。
“当然了，一会你们还会看到更神奇的呢”
“什么呀，先给我们讲讲呗”
“看到再给你们讲，不然你们没有惊喜感了”
“哥，你卖什么关子”
“我就这样，你们坐好了哈，我要加速了”
方达边说边踩了下油门，果然，车子开的更快了。这条通往厂子的路并不宽敞，路两旁都是庄稼地，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绿油油的，风一吹，形成一片绿色的波浪，公路两边是一条约两米宽一米多深的沟渠，沟渠里并没有水。紧挨着公路种植着一排排的杨树，碧绿的叶子泛着光，公路许是长久未修，有些路段坑坑洼洼，车跑在上面颠簸的厉害，索性三个女孩子都沉浸在兴奋当中，只顾得看两边的风景，并没有感到车子的颠簸。
突然，方琳惊叫起来：“你们快看前面，怎么会有一个火把在燃烧，好大的火呀”
丽萍和小满顺着方琳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嘛，呼呼燃烧的大火，从一个高高的烟囱里喷涌而出，异常壮观，她们都看呆了。
方达这时才说道“这就是让你们看的惊喜，知道吗，咱们这里地下石油储备丰富，燃烧的石油伴生气，现在无法收集，可惜了，据说每秒钟燃烧的气体相当于大把的钞票，这要是我有办法把这些气体收集起来就发大财喽，再往前走一路上好几个这样的火把呢，日夜燃烧，晚上照的四周通明”
“真是可惜了，怎么不想办法收集起来呀”萍姐看着火把说道。
“就是呀，既然这么浪费，别让它烧掉不就行了”小满满脑子充满了疑问。
“烧就烧呗，多壮观多好看呀”方琳依旧用兴奋的腔调说
“你懂啥呀，烧就烧呗，那烧的可是钱，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呀，这一秒钟烧的钱都比你一个月挣的多，这不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收集的技术，只好白白烧掉了，心疼死了”方达不无感慨的回怼妹妹。
几个人各怀想法望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出神，车厢里暂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方达说“马上就到你们厂了，打打精神，看没看到右前方插着红旗的那个大门，估计就是了”
三个女孩子一起把头挤到车窗口，向外张望，果然前方几百米处彩旗飘飘，一堵红砖砌起来的东、西两个院落孤零零地坐落在四周都是田野的大地上，厂子的西面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村落
“这是啥鬼地方呀，这么荒凉”方琳首先嚷嚷起来。
方达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嘴上没说什么，眼神里也是充满了失望，不过他还是开口劝妹妹“你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好歹这也是市里的企业，好多人想来还来不了呢，再说了，刚好在这里锻炼锻炼，磨磨你娇生惯养的脾气。”
“哥，你说的好听，要留你留，我不在这鬼地方受罪。”
“咋说话呢，这咋叫受罪呢，你还没进厂门呢，也许人家厂里福利待遇好着呢，你先好好干一段，真不行我让爸妈再给你想办法”
方琳气呼呼的不再说话，丽萍和小满虽然没原来那么兴奋和高兴，但也没有那么大大的失落，因为在她们心里，一个工作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三
车子直接开到了厂门口，负责守卫大门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他按例询问过后，给方达打开了大门，并指给方达他们新工人报道的地点。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红色的砖围墙，两扇焊制的灰色铁大门敞开着，拉水泥沙子的车辆进进出出。大门一侧的门柱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浦市宏达化工厂”，大门和她们学习的单位及其相似，正对大门是一栋还未完工的四层楼，据说是厂里领导的办公楼兼职工宿舍楼，绕过这个办公楼，左侧是几排平房，中间一条路，路的右侧是职工食堂，一切都还在建设中。
接待新工人的办公桌暂时设在职工食堂的餐厅里，餐厅的围墙上贴着醒目的大标语“热烈欢迎新员工”，门口插着几个异常醒目的彩旗。丽萍她们三个下车，拿下大大小小的行李，方达把车停靠在路边，然后领着她们去报道。
三个女孩子跟着方达走进报到处的大门，发现里面已经有好多和她们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房子靠中间位置摆着几张桌子，负责接待的人员忙着填表询问。看她们三个进来，很多双眼睛扫了过来，有的低声议论着什么，这时小满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飘过耳际：“有一个穿的还洋气点，另两个看穿衣打扮，好像又是农村来的，土里土气的”。这话让小满很不舒服，不过她没敢回头看是谁这样说话，生性敏感懦弱的小满，自尊心却异常强烈， 刚刚别人嘲讽的话深深刺了她一下，让这个花季少女感到既自卑又委屈。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的确，自己还穿着上学时的衣服，和在学校没什么区别，在这里就显得落后土气。小满明白，这与自己的个性有关，平时自己就不太注重穿衣打扮，本来妈妈临来之前要为她添置新衣服，她觉得没必要，单纯的以为衣服好好的又不破旧，何必再买新的呢？再者父母工资低，父亲每月还要给老家的奶奶寄钱，哪里有多余的钱？所以就没让妈妈买，没想到在这里却遭到了奚落。
“小满，你发什么愣呀，走，咱到那边问问去都需要办啥手续”萍姐说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领导，我们咋是集体工呀，招工的时候不是说全民工吗？”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起学习的魏红丽今天也来报道，她就在靠窗摆放的一张办公桌前跟一位领导摸样的人说话，她本来声音就高，话音一落，很快，前来报道的年轻人都围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你叫什么名字？哦，魏红丽”领导模样的人拿着魏红丽刚刚填的表看了看说。
“是这样，我们厂属于全民性质的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你们也就是咱们厂的正式职工，都要签一份劳动合同，至于合同的名字全民工也好，集体合同制工人也好，没啥区别，都一样发工资待遇也一样的。”领导对着大家说
“那集体合同制工人跟全民工到底一样不一样呀”不少人问道
“估计也没啥本质上的区别，反正以后都是自负盈亏。”其中一个人说
“好了，大家继续办手续吧，好多人都等着呢”领导说着朝众人挥了挥手，这时，小满才仔细审视了一下这位领导，中等身材，细细的眼睛，穿一套蓝灰色的西装式外套，细碎的脚步走的又急又快，很快便消失在门口转弯处。
小满她们三个朝着魏红丽的方向走过去，魏红丽正坐在凳子上专心填表，没看到她们的到来。方琳直接用手蒙上了魏红丽的双眼，只听魏红丽大声问道‘’谁呀，哪个捣蛋鬼”，三个人只笑不说话，魏红丽摸了摸方琳的手笑着说：“小妖精快现形”，方琳听她说自己是小妖精再也沉不住气了，噗嗤笑出声来“好你个魏红丽，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笑着两个人抱成了一团，好像久违谋面的朋友一般。叽叽喳喳一阵子，几个人开始认真填合同，并郑重在合同上按上自己的红手印，由此，几个小姑娘从此正式踏上了人生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