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一盘年代久远的石磨,已在院中闲置了多年,每每回老家看到它,亲切而又感伤。
老家的这盘石磨,在我幼时的记忆里就有了。最初,它安放在老宅堂屋正门外的左窗前。后来搬新家,它就随着落脚在了门右侧的窗前。这盘磨由两块等大的扁圆柱形花岗岩石块和一个石灰岩磨盘构成,光滑的青石磨盘上摞着磨的上、下扇,一同架在石头搭成的台子上。磨石上扇带有贯穿的磨眼,侧面开有两个对应的孔洞,安放着磨耳,用来套上磨系转动石磨。
我们家人口多,大人们白天下地劳动,晚上收工后还要推磨。我家的石磨在村子里是最大的,一个人转动很费力。夜晚一觉醒来,父母还在院中推着石磨,辛苦地将各种农作物变成我们口中的美食。为了减轻大人负担,我很小就帮着推磨。推动这盘大磨需要体力,也需要技术。力度、速度要合适,劲小推不转,快了人易累。倘若时快时慢,磨出的粮食就粗细不均。喂磨也需要技巧,每次喂入磨眼的粮食要刚刚好。推磨是农家孩子的基本功,不会推磨,在老家会被贬损,就会说他“磨都不会推”。
推磨是件苦差事,双脚长时间机械地一前一后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异常单调乏味,而且推一会儿就感觉两臂酸痛,头昏脑胀。那些年代,凡是需要成糁、成瓣、成糊、成浆的食粮,几乎都是靠石磨完成。磨黄豆瓣,一般一遍就好。磨玉米糁,往往得几遍,三五十分钟推不完,推得昏昏沉沉,了无情趣。
要推磨了,先在磨眼插入几根三十多厘米长的高粱秸秆;再在磨石上面围堆上如小尖山一样的粮食;接着,把磨系一端套在磨耳上,另一端套上木棍,抵住磨石,两人协同用力转动石磨上扇。转动中,一个人还要右手扶住木棍,腾出左手从磨眼喂料。随着石磨的转动,玉米、高粱、黄豆等原料就在两片磨石的摩擦作用力下变成瓣或粉,源源不断地从两片磨石当中的缝隙落入下方的磨盘中。如果是磨豆腐,就需要用水桶提前泡好磨成瓣的黄豆,磨嘴下方要接上盆或桶,这样才能避免磨出的豆浆流失。虽说石磨看上去似乎很简单粗糙,但设计很是科学,简约而又方便实用,让我们真心叹服祖先的智慧。
老家推磨,是个工序活:磨完糁或瓣,还要磨成浆,用来做煎饼、做豆腐。磨完浆,每次都得要洗磨。用清水从磨眼倒入,转动石磨冲干净残留浆液。冲洗完毕,掀高上片,用薄木块垫起风干,以防残渣糊磨。平时,磨眼用木塞子堵着或木板盖着,防止灰尘进去,保持石磨干干净净。
石磨虽平常,但并非家家都有,置办起一盘磨是需要很大本钱的。我家的这盘大磨,光磨扇就花了15元,是父亲辛苦劳作两个月的工资。磨盘,是爷爷另起石料一锤一凿錾出来的。这石磨来之不易,用得却最勤、最费。左邻右舍无磨的乡亲们经常到我家借磨,现借现用,除了加工的粮食外,其它都是用的我家的。母亲很是大方、和气,从不吝啬物件,即便从两三里外一担担辛苦挑来的井水也是让乡亲们应用尽用。
磨用多了,磨齿就会因长期研磨而变得平滑,导致工作效率下降,这时就需要请石匠上门“錾磨”。爷爷会石匠,我家的石磨就錾得勤。爷爷分开石磨上、下扇,用钻头、钢錾在磨平的磨齿上一锤一錾地再凿再刻。錾一盘磨,得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我就好奇地蹲在一边观看。爷爷休息的时候,我也拿起家什学着錾一会,不几下,手就振麻了。
石磨闲下来的时候,便是我的游乐场,我在磨盘上摆玩具、折纸、做陀螺、削木棍……玩得不亦乐乎。石磨也是我的学习桌,就着磨盘写作业,坐在上面背课文……石磨,无论奔忙还是闲暇,都给了我深刻的记忆,难泯的情怀!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乡村的振兴,老家的石磨被电磨代替而光荣退休了。老家的石磨,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见证了我们数代人的成长。它将乡村粗糙的生活推出了细腻和精致,将苦涩的日子磨出了温馨和香甜,将勤劳的家庭推向了幸福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