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出城市的喧嚣,走进宁静的乡村,嗅着老家四季的风,心中就涌起无尽的快乐,绵长的念想。
春天,枯黄的野草风中劲抖,和山岭的黄沙融为一色。约上三两个伙伴,扛起十三齿的铁筢,挎起荆条大筐上山搂柴。村北是整片的沙山,光亮亮的沙梁上、地堰边满是篁草和狗尾草。一筢子下去,轻轻往怀里一带,筢齿间就码齐了蓬松的枯草。右手提筢把,左手顺齿往下一捋,成把的干草就堆在地上了。双手掐起摁入筐中铺实。虽是寒风料峭,但我却干得快乐。要是搂出个拳头大的杯状鸟窝来,那高兴劲就甭提了。筢子一扔,蹲下身子,捧起鸟窝细细端详起来,还不时掏掏窝底,争论一下这窝是鸭蓝子还是犁头子(两种鸟名)的。虽然争得面红耳赤,但总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看着厚实起来的筐子再也装不下干草了,便扔掉筢子,窜到沟底,将浓密的荒草点燃,看红光满谷,看浓烟冲天。火舌快活地舔着干草的脸颊,“劈劈叭叭”地响。一条沟烧完了,再找草厚的堰边点。疯得差不多了,我们手捧沙土撒向烈焰,狼烟四起。没了明火,我们的脸上、手上也添了道道黑杠。筢把挑起筐系,扛在肩上,快乐地回家去。望一望烧黑的山梁还在冒出稀疏的青烟,心里就有一分快活和留恋。
渐渐地,天暖了,我们又沉浸在夏日的快乐里。先是夏前忙着掀蝎子,放学一甩书包,抓起镊子和小瓶,就飞也似的上山了。每天总能捉到几只,总是半大的多,老母少,但总能卖两个钱,虽然大老母五分钱一个。天杀的收蝎人竟然三个半大子才折一个老母!可我们还是乐此不疲。一到立夏,收蝎人就再也不收了,据说是立了夏,蝎子开始吃东西,毒性就不强了。掀蝎子的瘾还没过够,夏突然间就来了。
夏日里除了偷着上水库洗个澡,掏个蟹洞,还真没事干。看着瓜地里发青的西瓜、黄瓜和甜瓜,伸出园外的毛桃青枣,心里直痒痒。看瓜人盯得紧,那门口的大黄狗也真敬业,一有风吹草动就直“汪汪”。引得看瓜人直勾勾地看我们,看得我们心里直发毛,忸怩着灰溜溜地走向沟底。直到看不见了,才赶紧折身趴下,慢慢露出头来瞅那瓜棚,期盼着那人、那狗赶快离开,哪怕只一会儿呢!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如果运气好,正午时分看瓜人回家吃饭,我们几个有探路的,有望风的,有下手的,有转运的,分工明确、到位。一眨眼的工夫,瓜果梨枣已被兜在衣襟里,一道烟已跑到了沟底。几个人一通乱吃忙嚼。桃子不及去毛,咬一口硬硬的,苦苦的,一口吐掉;那大枣绿得可爱,不酸也不甜;拳头大的黑皮西瓜就石头棱上一摔八瓣,抓起来就啃,淡而无味;甜瓜有点苦;黄瓜有点麻。谁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气尝个遍。然后心满意足地顺着沟沿走了。第二天便是鸡犬不宁的日子,看瓜人拿着丢弃的一地狼藉找到学校,那个个梁上君子此时只有低眉顺眼,靠墙根一字儿亮相了。
秋日里,我们又长了一级,本领又大了,开始满山满坡地转悠逮蚂蚱,什么牛蚂蚱、鞘蚂蚱、八蹦、刀螂、青头螂,统统都要。牛蚂蚱喜在朝阳的石头上、地堰边,那个头喜人,那绿绿的粗壮有力的锯腿也很是了得,一不小心,手指被蹬得生疼生疼的;鞘蚂蚱就温柔多了,苗条的身子,瘦长的双腿,喜欢在谷地里静养;可恨的小八蹦肉嘟嘟的小脸,鼓鼓的小肚,稍有风吹草动,枣核大的小家伙蹦得比谁都欢;可恨的疑似牛蚂蚱的青头螂,绿灰的大头,精明的大眼,不等靠前“噌”的一声展翅远飞了。田野间,蚂蚱多得是,人人都能逮一串。孩子们喜欢用葫芦头装。把熟了的葫芦煮好,在上侧开个圆口,掏出里瓤,干后拴上细绳,开口处盖上木塞,逮一个装一个。蚂蚱在“天牢”里呼天抢地,撞得葫芦壁“砰砰”响。
天冷了,北风呼呼地吹,田野一片荒凉。大白天,我们在炉边也待不住,拿根木棒满街跑着追撵。天黑了也不消停,草草扒上几口地瓜饭,攥上一把熟瓜干就开溜了。月光亮亮地照着田野,清冷清冷的,寒鸦的叫声让人直发毛。菜地里,早已人声鼎沸了。小伙伴们三五成群藏猫猫、捉小鸡,我们更喜欢打仗。几个互不服气的单挑,撑住架一个插别腿撂倒。摔在地上也不疼。菜地里多得是扔掉的白菜叶、萝卜缨,踩上去软软的。单枪匹马的战斗后,我们要分成两伙互为进攻了。找个坑和坎,就地伏下,腰间、手旁要多准备“手榴弹”——从垄间捡白菜根、干萝卜、土坷垃放在身旁,猛力甩出去。一时间,土块、菜根遍地开花。轰炸后是冲锋,剥得溜光的玉米秸权作是步枪,腰间别上白菜根便是手榴弹。月光下的田野里,三五个人影一下跃出,一场白刃战就此上演。三扑楞两比划,秸秆断了,便掏出“手榴弹”与敌同归了。
冬日,漫长而又寒冷。因为有了孩子的欢乐,鞋子露出了脚趾、棉袄透出棉絮也不觉冷。冬日的周末,太阳暖暖地照在床上。懒懒地起身,胡乱吃口饭,裹上破袄就向生产队的库房跑。那儿有几垛高过屋顶的花生秸垛,是孩子们晒太阳的好去处。我们从大门缝里斜着身子挤进去,踩着石墙缝一步步攀上垛顶,一人一小片开始晒着太阳扒翻秸秆,总能找到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花生。边择边吃,甭提有多香了!太阳高起来,肚子胀起来,小兜里也鼓了起来,两脚一伸,身子一仰,眯起眼睡起大觉来。
雪来了,我们与雪花共舞,堆雪人,打雪仗;结冰了,我们去溜冰,玩陀螺;下雨了,我们戴个斗笠堵汪、挖渠。不知不觉,春又来了,我们又去搂柴、烧荒,藏猫、打瓦。就这样,一年四季生生不息。
哦,老家的四季。当我走进宁静的乡村,心中就涌起了无尽的快乐、绵长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