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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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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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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院里的快乐

我的故乡裴家庄在济南最偏远的东南方,和淄博市接壤。生产队时期,村里有十二个生产队,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周边村子没有一个上十个队的,即便跑到沂源县的草埠、鲁村也找不到十二队。

我家是在二队的。队部就在老宅的前边,跑出木栅大门顺街往东二三十步便是队部的一溜后墙,底部是一米多高的石墙,土胚到顶,抹着白白的石灰。墙缝石隙用水泥勾了缝,既美观又结实。

转过墙角,就看到了队部的大门和外院。队部东面临街,有一个大空场,沿东屋后墙用石头圈起了一个一二百平方的牛栏,养着生产队的十多头耕牛。牛们常趴在地上闭目养神,嘴巴一刻不停地嚼磨,挂着长长的黏溜溜的唾沫,打湿了洒落地面的草料。里边有一头黑犍,很是温顺肥胖,它的牛角却很短小。另有一头被称作二犍的正值青壮,牛角上挑,极善争斗。

在空旷地带,公牛喜欢抵角一争高下,显示自己的强悍。二犍抵角是出了名的,抵遍全村无敌手。我们喜欢拿根玉米秆、高亮秸戳他们,惹它们焦毛,挑它们争斗,我们以此为乐。有时,它们会在牛栏里抵角,牛们就自觉腾出一块空地来让他们练场子秀肌肉。有时,斗败的牛慌不择路就跳出了栏口,撒蹄狂奔,吓得我们东躲西藏,半天不敢再去戳牛。

生产队的牛多,吃的草料可得备足。秋天就开始割牛草,什么尾毛穗子、热草巴子统统割来,晒干堆垛。棒槌秸、地瓜秧、果子(花生)秧是最长久的草料。一到冬天,小队的院子里就多了草垛。

生产队有个带顶的大门,两扇木门连漆也没刷,横门挂和竖门挂各锁着一把大大的锁,足有一斤重。大门一开,我们就挤进院子去。队部占的地方可真不小:北屋有七八间吧;东屋也有三四间;院子很方正,南面和西面围着高大的石墙,有我们两人高。

提着一大把钥匙的保管打开东屋仓库的门,我们蜂拥而进,看肥硕的老鼠惶惶地在梁间跑步。盛满地瓜干、皮果子的囤里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小老鼠们在忙活着吹奏。保管对着房梁“哎”的一声喊,对着粮囤“啪”的一掌。我们便快活起来,像保管一样连拍打带吓唬,囤中暂时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又“咯吱”起来,此起彼伏,难以消停。

院子东南边有个草料棚,里边堆放着铡好的草料。喂牛的拖出铡刀,两人就忙着铡草。我们在一边静静地看,有时也试一把过过瘾。那刀可真大,有五把菜刀那么长,起落厚重的铡刀不几下就气喘吁吁了。饲养员一个直着身子起放铡刀,一个蹲着续放成把的玉米秸秆,一会儿就铡下一大堆草料。挎上一筐倒入牛槽,牛们就快活地吃起来:眼睛笑眯眯地,嘴巴不断蠕动着,摇头摆脑中长串的唾液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看着看着,我们的嘴巴也禁不住动起来。

队里有牛、有驴也有羊,都有专人管理。学了课文《饲养员赵大叔》后,我才知道他们都叫饲养员。羊栏就在中间的北屋,有山羊也有绵羊,那膻味特别难闻。即便这样,我们还冒着烂裤裆的风险偷偷挤进门骑羊呢。挑一只大角羊,双手攥住羊角,飞身上羊,体验骑行的快乐。羊“咩咩”叫着,羊群里乱跑,弄得我们浑身膻气。

最西边的北屋是一个粉坊,专门做粉皮。师傅把地瓜洗净倒入深而宽的长木槽,抓起长把的双刀上下剁起来。剁细的地瓜用石磨磨成糊,舀入吊在梁上的大白布包沥出水,烧锅热水就可做粉皮了。我们常挤进粉坊,至今记得西墙边是旺旺的炉火、嘘嘘的热气;灶门前边是剁地瓜的大木槽,不亚于一个大冰柜;北墙边排着几口大瓷缸,上面是吊着的沥着水的大白布兜,有几包已凝成豆腐样的硬块;东墙边是爿石磨,一头蒙眼的驴不知疲倦地拉着磨,钉了铁掌的驴蹄子踩在地面嘚嘚作响,踩出了一个溜光的圆圈,恍如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他们画的保护圈。在这屋子里,我难免帮师傅剁几刀地瓜热热手,掀起驴子的蒙脸布快乐一下,但这些我们都不热气,我们巴望的是炉灰中透着丝丝香气的烤地瓜。

粉坊里的炉火青蓝,火红的炭火下落,灰堆中早已埋满了地瓜。我们几个候在炉旁,不时吸吸鼻子,闻一闻烤熟的香味。师傅翻动一次,我们就眨巴着小眼期待一次。好心的师傅会给我们均分:小点的一人一个,大点的一分为二。我们捧着烫手的地瓜左手倒右手,嘴起劲地吹着气,三两下扒开皮就下口,那热气常嘘得我们“嗷嗷”直叫。好半天才吃到几口地瓜,特别香甜,我觉得再也没有比它更好吃的美味了。看着对方的嘴脸染黑,我们就开心地笑起来。

生产队里忙人多,那大门并不总是那么好进的,有时锁着,有时插着,混进去要眼疾手快。我们没事就在门边巴望着,门一开赶紧挤进去。稍一愣怔,那门就“咣当”一声从里面插住了。

常混进院子的有军子、四子和我几个人,我得以窥其全貌,体味快乐。最美好的是冬日暖阳下,我们几个顺着石墙攀爬上南墙边高高的果子秧垛,悠然自得地扒拉果子吃。晒干的果子秧上有漏择的皮果子,更多的是或大或小的果子纽子。我们顺意地扒翻一阵子,就能吃得眼馋肚饱,连兜中也鼓胀了。冬阳暖暖地照着我们黑红的脸,阳光从磨破的棉衣洞钻进来暖热着肌肤。我们懒懒地窝在秧垛上,吃着,聊着,无忧地快乐着。

我们队的院落并非极乐世界,不知怎的,风雪的冬夜里狼就入了羊栏,祸害了不少羊。睡梦里,听到我家院里铁筲“乒乓”作响,我以为是北风吹动的。第二天一早,看到院子里有几只惶惶的羊,才知道是它们逃进来碰响的。社员沾了狼光分到了羊肉,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童年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纯净,这么无忧。不知道哪一天,生产队里分田到户,队部的家当分了,那房屋院落也分割了。生产队虽然没了,但那盛满童年快乐的队院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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