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鹏,今夜无月,黑漆漆的一片,孩子们都已安睡,周遭安静浓烈深长。在这繁花似锦的四月的夜晚,我想和你讲个故事。
那可能是我八九岁的时候,你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是爱玩,并且开始爱美。在一个干净美丽的地方玩耍难免会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那个时候正是四月天,爸爸一个并不是特别熟的朋友再三邀请他去玩。加上我总是像小燕子似的天天在家喳喳喳,希望出去玩。爸爸便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九十年代出行不像今天,大部分的农村人都是二六或者二八的自行车,那个时候,我爸在村里当队长,自己又干了道士的营生,家里头还算殷实,所以能骑摩托车出去,对于我来说,这真的是非常酷的事情。我们在一个晴天的周末来到了他们家里。路途的风景我已经记不清了,你知道,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记得门前的那条路是不太宽的沙石路,摩托车突突突开到一家院子里。迎面白墙黑瓦四间屋子,左侧还有一间土砖茅草房,有些破旧,不过农村里总有一两间这样的杂屋,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家院子真是干净,水泥地坪里没有一点灰尘,也没有多余的杂物。阿鹏,你知道,在农村,谁家的院子角落里不会放着锄头之类的农具,也许还附带些泥土,好像显示它们在农村的独特地位似的。或许院子里还要有一只气宇轩昂的母鸡,“咕咕咕”带领一群小鸡在花丛草叶间觅食,地坪里留下大大小小的鸡屎儿,哪家农村庭院里不会有花朵般的鸡屎印?而这家庭院只有干干净净的地坪,好像被水冲洗过,干净得有点不像农村的模样。我对于干净清爽的家庭有天然的好感,而且那时候没有电话,他们并不知道我们那天会去,所以这样的干净是一种常态,我由此认定这是一家有涵养的人家。爸爸把车停在了进院右侧的梨花树下。梨树有碗口那么粗,大大小小的枝丫向外伸展,那白似雪的梨花,纯洁,素雅,鹅黄色的花蕊点缀在娇柔的小花间,一朵朵,一簇簇,搭配翠绿色的小树叶,总让人想起落入凡尘的仙子。阿鹏,我呆呆地看着那温婉静默美得脱俗的梨花,好像自己站在童话世界里。
爽朗的笑声打断了我,我看见了一个中等个头,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走向我们,他和爸爸寒暄了几句,便叫出了他的女儿拿糖果给我吃。大人们喝酒聊天,我就和这个小女孩玩起来。阿鹏,我已经记不得那个小女孩的模样来,大概是和我差不多大,大方可爱,扎着小辫。我们俩度过了快乐的大半天,我们把好看的糖果包装纸折成蝴蝶,在路上扯花草做花篮,搜集瓶啊烂瓦片啊什么的办席,我们在干净的地坪里跳绳,在房前屋后躲猫猫,捡一些石头投掷到水缸里……梨花树下留下我们细碎的笑声。孩子们嘛!虽然不认识,不过总是容易熟悉,也容易在相互游戏中找到友谊与无限乐趣。以至于爸爸叫我准备回去的时候,我还恋恋不舍。就在我们即将离开,从破旧的茅草屋里走出来一位老奶奶,她弓着腰,左脚有些跛,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朝我们走来。她走几步又停一下,咳嗽几声,在那棵梨花树下停了下来。梨花在微风的带领下摇曳着素洁柔软的身姿。我马上叫了声“奶奶好”,她抬头看我,一脸的皱纹,满头白发,干瘪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微笑说:“这孩子,真是有教养的好孩子。”阿鹏,这句话,这个画面到现在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总是不能忘记:那如雪堆云涌的梨花,迎着清风,张开了笑脸,娇柔的花瓣随风飘落在我和老奶奶的面前,一片又一片,煞是美丽。老奶奶拿着我的手,满心欢喜的样子,这个时候,那个小女孩跑过来,瞟了一眼老奶奶,在我耳边低语:“别理这个老不死的。”我惊呆了,跨上爸爸的摩托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鹏,那一刻,那一树梨花,那样看上去素雅纯洁的一树梨花,在我心中瞬间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