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传奇

钟鸣小区的夜，暗淡，安谧，舒展。白天嘈杂的声音，随处可见的灰色楼房破旧路面，四处抛洒的垃圾，此刻像余墨倾入墨池。玻璃窗内渐次亮起的灯光，飘荡在空气里的饭菜香味，还有时或传来的一两声汽笛，让这个被人称为贫民窟的住宅小区，在这个春风荡漾的柔和夜晚，和四周那些富丽堂皇的高档小区，没有了两样。

夜，从来不曾厚此薄彼。只有昼，才将一切坦露无遗，让一切尽现高低贵贱。

明亮的灯光下，小超坐在餐桌主席位，面朝厨房玻璃窗。唐坚坐在儿子右手位，在他背侧靠近厨房的墙壁前，放置一个高大笨拙的电冰箱。这个庞然大物不时发出的声音，犹如一位困窘老者的粗重叹息。小超抬头，瞧着爸爸埋头跑步一般扒拉饭粒，不由得皱起眉头。

“老爸，菜没炒好？”

“哦——菜？好吃。”

唐坚夹了好些土豆丝至碗中，朝儿子笑了笑，伸过左手抚摸儿子的头。

“老爸！我都说过无数遍了，别碰我的头。”小超竖起筷子将唐坚的手支开。“男子汉的头，不能随便动。”

“嘿嘿，我又忘了。对对，我家小超十岁了，已经长成一个小小男子汉。”

“老爸，纠正两点，一，我今年十一岁；二，不是小小男子汉，是男子汉。”

“好，好，男子汉。对了，小超男子汉，你的厨艺真的大有长进。”

“那是必须的……”小超瞟了一眼满脸坏笑的老爸，不满地说：“我说老爸，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我怎么不严肃了？我严肃得很。”唐坚一边咀嚼土豆丝，一边忍俊不禁。

“你还说。就知道嘲笑我。”

“哪能。小超，这两年，爸爸忙着写《楚嫣传奇》，不但没能好好照顾你，还让你承担家务照顾爸爸的起居生活，爸爸真心感谢你！”唐坚挖了一调羹青椒扁豆，倒入儿子碗中，郑重地说。

“呵呵，咱爷俩谁跟谁啊。”小超拍了拍唐坚的肩膀。

父子俩嬉笑着边吃边聊。一会，唐坚吃完，将筷子搁碗旁边，掏出一支烟点上。

“两个消息，好与坏，先听哪个？”唐坚微笑地瞧着儿子。

“好消息。”

唐坚点点头告诉儿子，前些天他发给出版社的《楚嫣传奇》第一部，今天有了回音。编辑大加赞赏，说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江湖，出版后肯定能引起轰动，成为畅销书。编辑要求他尽快完成全本三部，出版社非常期盼出版《楚嫣传奇》。

“这么说，老爸，这回你是不是真要出名了？”见唐坚微微点头，小超不由得攥紧双拳竖在胸前，叫道：“耶！老爸，你真棒！”

“小超，等这部书出版，爸爸出名了，以后我就有时间好好照顾你，再不用你来做饭、洗衣服。还有，还有，说不定……”

玻璃窗对面楼房的阳台突然亮起辉煌灯光，父子俩不约而同望过去：一位长发女子举着叉杆，正摘取晾衣架下的衣服。小超默默起身，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盘碟碗筷。唐坚收回目光，又掏出一支烟。

“坏消息就是……”

“不想听。”

“为什么？”

“好像每天都生活在盛放坏物件的容器里面。老爸，不觉得？坏人，坏事情，坏东西，坏气味，坏天气……难道有一个好的？所以，老爸，坏消息之类，今天还是免开尊口为妙。”

“哦。”

唐坚怔怔地瞧着儿子走进厨房。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好像被吸顶灯吞进肚子一般。洗涤槽的自来水哗哗地响。

“本来，想拖几天，等你期中考试过后再说。可是，楼兰国的局势，实在危急万分，联合进犯的六国先头部队，也就是六个侵略国家的武士团，已经浩浩荡荡逼近楼兰国的城池。六十万的侵略大军，也正准备随时开拔。武士团的一支突袭小分队，潜进了楼兰国内，一到夜晚就出来四处放火杀戮，闹得人心惶惶。”

水声中止。

“楚嫣姐姐不是武林盟主吗？她可以号令楼兰国的武侠捕杀那支小分队，然后再召集他们去抗击敌人的武士团。”

“哎，如今的武侠已非往昔的武侠，江湖也非昔日的江湖。像郭靖、乔峰那种武艺高强、器宇轩昂、爱憎分明、行侠仗义、敢于担当的大侠，好似恐龙绝迹。至于江湖，更是一派道貌岸然、畏缩势利、寡廉鲜耻、勾心斗角之气。侠道没落，侠影难觅啊！”

“不一样的江湖？”

“正是。如此江湖，纵使楚嫣有再高超的武艺，也无法将这样一群猥琐的所谓武侠，组织起来保家卫国。现在，楚嫣正身陷困境，迫切需要我的帮助。我想，我应该义不容辞，再去一趟楼兰国，和楚嫣姐姐一道抗御外侵。”

“老爸，你去吧！我支持你。”小超戴着橡胶手套，走进餐厅站在唐坚对面，面色凛然。“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行侠仗义，救困济贫，除奸铲恶，和你与楚嫣姐姐一道，重建一个清朗江湖。”

“没用的。”

“只要我们心存希望，就一定能重建一个人人向往的江湖。老爸，你要有信心……什么时候去？”

“我准备今晚，或者明天上午过去。只是这一去，时间……小超，爸担心你一个人在家……”

唐坚从餐桌底层拿出烟灰缸放置桌面，将烟碾死。玻璃窗对面的灯光已经熄灭，静静地停驻在空中的昏暗光亮，好像随手涂抹的陈年黄漆。唐坚神色凄然，心里一阵叹息，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三十八年的漫长人生，其实和这陈年黄漆毫无两样。这是怎样无奈的一种人生啊！是否有过像刚才突然亮起的对面灯光的闪亮呢？或许有。但他已经全然忘记。高考落榜后，他决意潜心创作武侠小说，立志成为伟大的武侠小说作家。可一天到晚在田间劳作的父母，怎么可能让他一生就操持这玩意儿！最终，他选择与家庭决裂，只身一人南下打工。他记不清打过多少份工，不过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武侠小说。只是写了那么多，当然也发表了一些，但从来没有获得过真正的成功，一次也没有。身边也有过一些女孩，来了又去，有爱好美食的，有爱好锦衣的，有爱好写作的，有爱好他英武脸庞的，甚至有爱好他醉酒时如出征的荆轲一般慷慨激昂的。后来，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留了下来，竟然还为他生下了小超。再后来，她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昏了头，或者，上帝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五年前，他带着小超来到永庆城，父子俩开始委身于钟鸣小区。

“放心。不管多长时间都没问题。老爸，我是男子汉，我能照顾好自己。”

“老爸相信你。万一……”

“今天下午我们语文考试，”小超转身进厨房，“老爸，能猜到作文题目？”

“不好猜。”

“《我的妈妈》。”

“……”

“我没写。一个字都没写。”

下午两时，同学们陆续来到学校。教室门口走廊，几个要好的同学围着小超，纷纷请求他继续讲述《楚嫣传奇》。楼兰国面临的危急局势，拨动着这群小武侠迷的心弦，身处困境中的漂亮女侠楚嫣姐姐，更让他们牵肠挂肚。他们急切地想知道，楚嫣姐姐会怎样化解这一场江湖浩劫。小超说以后再讲，过一阵继续讲。小伙伴们齐声嚷道现在就讲。小超摇头不语。他可不想透露：老爸已经身赴楼兰国和楚嫣姐姐并肩作战，《楚嫣传奇》写作暂时中止。他牢记“千万不能将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的嘱咐。老爸还说，电脑千万别关机。一关机，他就回不来了。

怕万一出现长时间停电情况，家中一个电瓶不能持续，昨天下午放学，他又去那家家电修理店买了一个随充电瓶。“哪怕停上一个月的电，电脑也不会断电。老爸，这样你应该放心了吧？”小超得意地想。

“唐小超，楚嫣姐姐真像你讲得那么漂亮？”一个男同学突然问。

“切。我才不相信世上有这样超凡脱俗的美女。”一个女同学瞄了男同学一眼，撇撇嘴。

“楚嫣姐姐天生丽质。”小超神气活现。“她的脸如白玉一般润滑，眼睛如翡翠一般晶莹，秀发如丝绸一般柔顺，她挥动宝剑腾挪的身姿，连天空飞过的小鸟看着，都会忘记扇动翅膀差点掉下来——你们说，楚嫣姐姐有多美？”

男同学们瞪大眼睛张大嘴。那位女同学涨红了脸。

“切！她比天仙还美，你见过？”女同学呛小超。

“我当然……”

小超想说我当然见过，但他随即捂住嘴。这可不能说。小超心想，我怎么没见过楚嫣姐姐？她还在我家住过三个晚上呢。那是在老爸创作《楚嫣传奇》第一部时，楚嫣姐姐得知从小收养自己的楼兰国国王，就是下令刺杀自己父母的真正仇人，不由得痛苦万分，不听劝阻决意自杀。如此，老爸的写作肯定无法进行下去。于是，老爸决定前往楼兰国，将楚嫣姐姐接来家中散散心。楚嫣姐姐刚来时，看上去身心疲惫，整个人憔悴不堪。但三天后她离去时，她恢复了她的美貌，看着我都不忍她离去。当然，那三天，也是我最开心的三天。楚嫣姐姐对我可好啦，每天都给我讲楼兰国的奇闻，给我做一些楼兰国稀奇古怪的小吃，晚上就陪着我睡，闻着她身上散发的玉兰清香，我睡得那么甜，那么沉！这一次，说不定楚嫣姐姐又会随老爸回来呢。老爸说，他也喜欢楚嫣姐姐。既然我和老爸都喜欢她，那楚嫣姐姐可不可以留下来，从此以后和我们一起生活呢？

“当然什么？”女同学追问。

“当然没见过。”小超摸摸后脑勺。

“哈哈。”

大伙欢快地大笑。

这时，班长从楼道口走过来。

“唐小超，又在讲你老爸的江湖故事，毒害儿童！”班长瞪着小超，满脸严肃。“再讲，我告老师去。”

围聚在小超身旁的同学哄然，都赶紧跑回教室。小超正要转身离开，班长叫住了他，幸灾乐祸地说郭老师让他去一趟办公室。班主任找我？小超望着班长的背影，内心忐忑不安。自从上学以来，还从未有老师单独找过他。其实，除了跟要好的同学讲讲江湖传奇，有时话唠一些，小超并没有太多惹人注目之处。什么事呢？小超想。当然，他猜想不到会有什么事。

小超慢腾腾上三楼走进办公室，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郭老师的办公桌前。郭老师正专心批改作业，一股什么味儿钻进她的鼻腔，她紧了紧鼻子。

“唐小超，今晚记着洗澡好吗？”郭老师抬起头，脸色和蔼。

小超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办公室吗？”

小超摇摇头。

“这次考试，为什么不写作文呢？”

郭老师脚上使劲，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小超一声不吭，抬头看了郭老师一眼，又低下头。

“你爸爸是自由撰稿人？”郭老师端过茶杯。

“不是。我老爸是武侠小说作家。”小超正视郭老师，目光炯炯。

“我年轻时好喜欢看武侠小说。不过慢慢就……”

“我老爸说侠道已经没落。所以，我老爸现在写的是一个不一样的江湖。”

“不一样的江湖……”

郭老师微皱眉头望着这位学生，心里猜测着他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这时，上课铃声响起。

下午放学回到家，小超首先洗了澡，然后开始做作业。待到做完作业，已近晚上八时，他进厨房炒了一个青椒土豆丝。坐在餐桌旁正准备吃饭时，传来三声橐橐的敲门声，小超疑惑地起身，又坐下。橐！橐！小超在心里数了五下，接着又传来三声。小超起身过去开门。

竟然是郭老师！

“打你爸爸的手机一直关机，所以我就过来看看。”郭老师微笑地瞧着小超。她闻到小男孩身上散发出一股廉价的香皂味儿，接着发现他上身内衣也换了，只是外套还是那件灰绿色的夹克。

“郭老师，进来吧，不用换鞋。”小超满脸通红，挪开餐桌旁的一把椅子。“郭老师，请坐。”

郭老师走进来，朝客厅和卧室那边张望。其实，一片昏暗，她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餐厅灯火璀璨。

“你一个人在家？”

“我老爸出差了。”

“出差，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妈妈呢？”

“……”

沉默。小超喂了一口米饭，低头慢慢地咀嚼。

“青椒土豆丝……你烧的？”

“对。郭老师，我老爸说我烧的菜可好吃了。要不，我给您拿双筷子，您尝尝？您尝尝吗？”

郭老师摆了摆手。突然之间，她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尴尬地朝扬着天真笑脸的小男孩不住地点头。守候小超吃完饭，洗过碗筷，收拾好厨房，郭老师便忙不迭地起身离去。

关上门，小超情不自禁长长地舒一口气。

临睡前，小超和往常一样来到爸爸的卧室。坐在电脑桌前，小超敲了一下笔记本的空格键，慢慢地，《楚嫣传奇》最后页面的黑字亮起来：

场面异常混乱，众人各执一词，乱哄哄宛如王宫前晃清街的早市。国难当前，生灵涂炭，所谓的武林豪侠们，却在此讨价还价，据危要挟。悲哀啊！楚嫣眸中泪光闪烁，粉脸刷白。她右手握执剑柄，银牙紧咬。她真想抽身腾空而去，或者，手舞宝剑将这一干人等斩杀干净。然而，这两者之间，她不能做任何选择。悲哀啊！哎，楚嫣心头长叹一声，抬头仰望澄澈如洗的长空。

“要吾辈共赴国难未尝不可。只是，吾等要听听唐坚唐大侠怎么说！”凌月派掌门秋上果突然朗声道。

“对，唐坚大侠义薄云天，足智多谋，天下侠士唯他马首是瞻！”素以公正公道示人的苍月派掌门左转弯慷慨陈词。

顿时，聚集的各派各门武林人士，纷纷振臂高呼。

“请唐大侠！”

“请唐大侠！”

……

老爸应该早已到达楼兰国。说不定，小超盯着电脑页面想，老爸和楚嫣姐姐已经带领他们，将六国的武士团突击小分队捕杀殆尽。只是，不知老爸有没有将我的问好带给楚嫣姐姐？老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不过，老爸，你千万别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对了，今天郭老师来家访，她总问这问那。我不想说。老爸，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家事。

第二天傍晚，郭老师提着一袋苹果，再次来到小超家。

第三天傍晚，小超躲在自己卧室做作业。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传来，他一声也没听见。

上午第四节课，小超被喊到办公室，坐在郭老师旁边的位置上。郭老师抚摸着他的头，小超抬起右手，抓住郭老师的手轻轻地放下。郭老师不禁愕然。

“小超，我了解到你妈妈的一些情况。你妈妈……你妈妈是不是跟人跑了……”

小超惊恐地瞥了郭老师一眼，随即低下头。

“你爸爸，好像不是出差。他去哪了？”

“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外国？应该不至于。该不会像你妈那样，跑了？”

“不是！”小超霍地站起身，昂头激动地说，“我老爸是大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会做这种没担当的事。江湖再怎么丑陋，侠道再怎么没落，我老爸也决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堕落。郭老师，你根本不了解我老爸，你不能这样说他！”

“老师开玩笑呢。”郭老师满脸羞红，双手放在小超肩膀上，将他按在座位上。“问题是，已经快一个月，你爸都不见踪影。你一个人生活，我很担心，校长也很担心。”

“我能够照顾好自己。”

“这么说，你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肯定会回来。应该很快。仗要打完了。”

“打仗？什么仗？”

“呵呵。”

“哎，你这么小，一个人独自生活，肯定不行。校长说，我们学校有责任保护你成长，照顾好你的生活——有一个热心家庭，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听说你的情况后，非常乐意请你去他们家生活……”

“去他们家生活……收养？我不去。”

“不是收养。至少目前不是。学校只是暂时让他俩照顾你的生活，好吗？”

“我老爸很快就会回来。”

“老师答应你，只要你爸爸一回来，你就回钟鸣小区。”

小超疑惑的目光与郭老师热切的目光对视，不禁犹豫起来。他点点头，又赶紧摇头。

“他俩就在校长办公室，先去见见面好吗？说不定，你一见他俩就会喜欢上。”

说着，郭老师牵着小超的手，一起来到校长办公室。那对夫妻坐在沙发上，正和校长谈笑风生。他俩一见瘦高个、清秀的小超，顿时四眼放光，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移步小超身旁。

“小超，这位是沈总。以后你就喊他沈伯伯，”郭老师指着男的说，“小超，喊一声好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小超身上。小男孩嘴唇蠕动，他们都以为他马上要喊出声，可就在这当儿，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嗷嗷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嚷：“你们拐卖儿童，我要报告警察。啊呜，你们拐卖儿童……”

沈总和夫人目瞪口呆。校长无奈地摇了摇头。郭老师尴尬地环顾左右。小男孩的哭喊一声高过一声。校长朝门口望了一眼。郭老师会意，她俯身拉起小超，低声说：“好了，别哭了。我们走吧！”

俩人一走出办公室，郭老师便将小超的手一甩，自个儿大步往前走。小超小跑着跟上，一边用手背擦着眼泪，一边窃窃地笑。他想，等老爸回来，我一定要将这事讲给老爸听。他肯定会笑得前俯后仰。

“我真想不明白，你爸妈都跑了，把你一个人丢下，你为什么还要呆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家中？沈总家的条件那么好，他们夫妻照顾你，多好！”

郭老师不住地埋怨。小超没敢吭声，他想，到别人家去生活，多憋屈啊！老爸，你赶紧回来吧！我要和你一起生活。

“唐小超，以后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去沈总家，你就告诉我。好吗？”

郭老师转身望着小男孩，叹了一口气。

暑假不知不觉来到，唐坚一定没有回来。

看来，楼兰国的保卫战，小超想，一定陷入旷日持久之中。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争，老爸该不会受伤吧？老爸，楚嫣姐姐教你的绝世武功，你有没有练好啊？老爸，你一定要努力练好武功，这样你才不会受伤。还有，老爸，你也别太逞强，战斗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老爸，前几天郭老师又带着沈总来到我们家，硬要把我接走，这回我真生气了，吼着把他们赶了出去。老爸，我们有自己的家，你说他们干吗总要这样烦我？哎！老爸，我有时想，其实楼兰国的事，好像跟你并没有多大关系，你为什么撇下我，赴汤蹈火地赶去呢？难道这就是侠道？难道要做一个大侠，就不能顾全自己的家庭，也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我不懂。但我也不怪你。老爸，我只是希望你早些回来……郭老师他们那样做，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老爸，你快回来吧！老爸，我现在天天都在盼着你回来……

坐在电脑桌前，小超久久地盯着电脑页面。突然，几颗艳丽的红点，覆在页面黑字“唐大侠”的“大”字。小超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慢慢地，红点似割开手腕染红整个浴缸的血水，洇红整个页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小超不禁惊吓得脸色惨白。

三分钟后，血水退潮，电脑页面已非《楚嫣传奇》的最后页面，上面显示另外几段黑沉沉的文字。小超心惊胆战地读起来：

谨告唐小超少侠：

艰苦卓绝的楼兰国保卫战，日前已胜利结束。万分不幸的是，令尊唐坚大侠在这场伟大的保卫战中英勇捐躯。为褒唐大侠丰功伟绩，力弘江湖侠道，国王钦定国葬，定于后日与楼兰国开国以来最伟大的公主楚嫣大侠，一同安葬王陵。

奉旨哀启，天昏地暗。

王室悲泣，黎民断肠。

天佑楼兰，万世永昌。

惟此顺变，乞保安康。

                                                             楼兰国钦命信使  吐乞大不烈

                                                                    乾历甲申年八月五日

                                                                     （原载2021年《大地文学》6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