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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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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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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因果

序言

他忘了他该寻找什么,只是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黄沙归路,皎月记君。”


楔子

他总能感受心中莫名的悸动,在极力寻找又不断逃避。

他,似乎忘了什么,是向谁的许诺?是对谁的期待?亦或只是虚妄?

“太平无忧,是为天下。”

“如身在荆棘林,不动即不伤。”

千万华光下究竟是什么?窟壁之上当真怜悯众生?

因缘轮转,终结业果。

无垠的沙漠中铺着一条延伸至远方的铁路,不时有风卷起沙尘纷纷扬扬地掠过,似是要将铁轨掩埋。铁轨微震,远处传来轰鸣,依稀见一列火车疾驰而来。

最后那节车厢的末车窗内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子倚着窗,看着窗外——茫茫黄沙的大地和万里无云的天空。

车厢内除他以外都聚在一处,桌边围着的人时不时发出揶揄的笑声。桌上是真心话大冒险的牌。

“徐师姐这把是你的。”

靠窗坐着的一个男生把牌翻开后边说边把牌推向了坐在对面的长发女生。

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姓徐,比他们大一届。虽然有的人与她不是同门,但这次的活动由她负责,所以他们都叫她师姐。

徐湘梦三指捻起桌上的那张牌,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那就大冒险吧。”

“要不……。”

“不如师姐就去要他的电话吧?”

周围的几人都满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纷纷起哄。徐湘梦心里早就把周围起哄的人骂的狗血淋头了。谁不知道那个天才向来不爱搭理人?据说之前他们学校有个学妹跟他表白,结果把人理都没理。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

“行啊,愿赌服输。”

说罢徐湘梦就起身走向了坐在后面的男生。

他似有所感,转过头瞥见走来的人,又朝那边时不时看向他的人一瞥。那圈看热闹的立刻转了过去,这时徐湘梦已经坐到了他对面。

“师弟你好,你叫什么?”

他恍若无人看向窗外,丝毫不理会搭话的徐湘梦。

这渺无人烟的戈壁景象一开始还引得这群学生连连称奇。但从出发到现在已经几日了,几日里窗外风景始终如一。

徐湘梦暗暗腹诽,这也就他能一直看着,都不腻吗?

“乐尊。”

他将眼神移到面前人的身上,突兀地开口。

徐湘梦冷不防地听到他的回答,抬眼就撞进了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她像误入冰窟似的打了个冷颤,他好像在用目光审视着自己,像探照灯般直直刺入心底。可她又对这样的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等她再说什么,乐尊又将头偏到车窗一侧。好在列车即将到站,车厢里的一众学生也玩累了。

大厅里一个光头在等着什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看到浩浩荡荡的学生出来,他起身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安排接送的车了。”

徐湘梦以为是拉客的司机,侧身欲走。

“徐同学,你是负责人徐湘梦吗?”

“连老师?”

这人正是负责在敦煌这边接待他们的老师。下车时已经是黄昏过半,二人没多寒暄就带着学生入住已经安排好的宾馆内。

房间里,徐湘梦翻着学生名单以及明天行程表。听说这次研学本来名单里是没有乐尊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最后上报将要结束时他的导师为他安排进了这次活动。其实按着他的成绩想申请是轻而易举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看着满满当当的行程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早点睡吧。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吵什么?!”

一辆白色客车里熙熙攘攘,惹得正在点名的那个男老师眉头一皱。本就魁梧的身材,再加上面上露出的不愉之色,他一嗓子便让车上的学生都噤了声。

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学生,他露出满意之色:天知道每次带队都得应付学生,要多吵有多吵。

“来,快点!还有谁没上车?”

连江南是这次的负责老师,他负责在敦煌带着学生,负责吃穿住行——按他想的自己就像个老妈子一样。

站在一旁的徐湘梦适时的递给他学生名单。

她一边听老师点名,一边不着痕迹的偷偷打了个哈欠。眼睛微红,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昨日到敦煌已经黄昏后,徐湘梦安排完他们一行人的住宿又要和负责老师交接一番。诸如此类的事待做完就已经天黑,她就草草吃过晚餐回房间休息了。徐湘梦发愣地想着,她本来不是个恋床的人,耐不住昨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又一直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小徐?”

她应声看去,连江南点完名正皱眉看着她。

“行了,你赶紧找个座坐下吧,到过去还有段距离,好好养足精神。”

许是看出徐湘梦的疲态,连江南也没多为难她。随即就和司机聊天去了。徐湘梦有些尴尬的往车里走,接着她发现除了乐尊身边的座位空着,满车再没有多余空座。

   “都坐好,把安全带系上。”司机喊完话就发车,缓缓前行的客车让她来不及思索就把手中工具放在座下,拎着包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一种莫名的气氛涌动在座位间,徐湘梦心中无比懊恼。

昨日安排妥当后她就没看到过乐尊,估摸着是呆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她拍了拍脑袋,怎么总想这事。

乐尊怀中是背包,瞥一眼走过来的她,转头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全然一副忘了有昨日搭讪这茬事的模样。

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却蓦然让她心弦猛地一动,是那么的……熟悉,打住!我又在想什么啊,难道这就是被色鬼迷了心窍?徐湘梦叹气,估摸着自己昨天的行为早就不知道被他在心里鄙弃了多少遍。

乐尊并不知道光是同坐,徐湘梦就有这么多想法。他此时并无困意,毕竟直到昨日他真正找到那个东西后才发现一切——梦中的一切原来都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的手放在包上,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而这番动作落在徐湘梦眼里就是对她无声地排斥。

她本就没睡好,心里满是烦闷。看到身旁乐尊的动作莫名有些气结。心想:真是的,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徐湘梦扪心自问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就要个电话至于吗?

带着一肚子气她渐渐睡熟,嘴里嘟囔着什么。

一路无言……。

待徐湘梦悠悠清醒,这辆车已经将要驶达目的地。

到达后,连老师又复述了一遍注意事项。

“……,最后在这集合。还有什么没听清的吗?”

见没有问题他就叫徐湘梦先下车,二人与一位当地的导游交谈。而车上的其余学生也一个接一个带着工具下了车。

徐湘梦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工具落在车上,前后找寻却不见。

待她下车,其他人已经跟随导游走远,不远处就只有乐尊和他脚旁眼熟的画箱——正是徐湘梦的工具。

“谢谢你啊。”

他点头示意,随后就跟着大家向此行目的地走去——莫高窟,一座历史珍宝的密藏。

简单的安排分组后,他们一行人就进入了窟内。徐湘梦听着导游的讲解,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随行的乐尊自从入窟后就一言不发,他好像听见了这座窟的欢欣雀跃,细听不过是风的声音罢了。他虔诚的像个朝圣的僧侣,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背包。

“《九色鹿经图》绘于敦煌257号洞窟的西壁中部。其中情节性的故事画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类型,画家们尤其擅长用绘画的形式来讲故事。《九色鹿经图》是敦煌北魏洞窟壁画的经典之作。这幅壁画以精湛的艺术再现了《佛说九色鹿经》中“鹿王本生”的故事……。大家跟紧我,我们看下一个窟。”

导游打着手电筒介绍着壁画的历史,大家都被这样身临其境的介绍带入了故事里。不知不觉中二人被遗留在队伍后面。

徐湘梦先开口,“走吧,要跟不上了。”

此刻众人突然从脚下感到剧烈的摇晃,伴随着摇晃碎石从头上掉落。

“不好是地震!”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作鸟兽状四散。一块落石眼看要砸到徐湘梦头上,说时迟那时快,乐尊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尘土飞扬,模糊了视线。等到震动结束,他们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石窟里。乐尊用手机的光看着他们周身的环境,他试着推了推石堆,比他预想的更紧密。入窟不允许带食品,现在他们手上只有两瓶矿泉水。比食物更紧缺的是空气,黄沙将所有罅漏填得没有一点空气。

徐湘梦在调整最初的慌乱后也恢复了镇定,她将洞窟内的所有资源整理到一起。

她拍了拍乐尊的肩膀,“你没事吧?”

那时黑暗里她被乐尊拉过,没有被落石砸伤,可她听到了声音,想来是他被砸到了。

“没事。”

他不经意地动了动肩膀,刚才躲避不及,他的肩膀挨了一个落石。

乐尊将屏幕对着徐湘梦,“没有信号了,现在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们寻找出口无果后,为了节省自己的体力和手机的电决定先休息恢复体力。二人靠在一起,黑暗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倒霉,来这里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这样的事。”

徐湘梦接着说:“这里的壁画恐怕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可惜了。”

“希望一切安好吧,”乐尊少有地搭话,“别担心,外面的人很快就会想到解决办法。”

“自从到了敦煌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连做梦都光怪陆离的。”

她突然调侃地问乐尊,“你什么时候买了个纪念品,像文物的一样,是不是来寻宝的。”

“……不是。”

乐尊本来闭目养神,却突然睁眼。

“说来可笑,我这次来是因为一个梦……,梦里有一道声音催促着我到敦煌来。至于那把刀,也是我在梦中的地点寻到的。”

身旁的徐湘梦打了个冷颤,“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乐尊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徐湘梦身上却再没有说话。他没有说的是,这个梦从他十二岁开始就夜夜相伴,从模糊到清晰,甚至是一张异常真实的人脸。从他第一次看到徐湘梦时就发现了,她和自己梦里的那人是如此相似。

徐湘梦已经累了,在黑暗里困意泛起。

“黄沙,黄沙,还是黄沙!我不干了!”

我在哪,是谁在说话?

一只白鹿忽然出现在闹脾气的人身旁,用脸颊轻轻蹭着她像是在安抚。

她抬眼看去,光芒深处是一个姑娘,穿着精美的华服,却赤足踏在黄沙之上。精雕细琢的面容,眉眼间竟然与她有几分相似。

“有了!”

朱唇轻启,她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双手动作,忽然整个人飘了起来。

从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慢慢出现了绿光,像万千萤火虫般萦绕集聚,像极光般绚烂却让此时的日光黯淡。萤火之光却好像在与日月争辉。随着一轮明月升起,绿光更加凝实,像一池春水。

她从黄昏起舞,到明月上枝头后施施然停下,轻点一处坑地,绿光就像听见号令般一个猛子扎进沙地。随着月华大盛,一股清澈的泉水涌了出来。

在一旁目睹神迹的徐湘梦愕然,这无疑是神迹。

“谁?”

神明似有所感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手指轻点虚空。却未见什么东西,只好作罢。白鹿急得用前蹄掘着沙子,直到驮起虚脱的“舞者”。它呦呦地叫着,好像在抱怨着山神的意气用事。然而木已成舟,面对无垠的沙漠中显现的生命之源,每个生存在这里生灵都很欣喜。

不知过了多少年,风和黄沙淹没了一部分的泉水。山神孤独地看尽几轮的枯荣与兴衰。直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僧人来到这里,他站在一座沙山上向下望去,山下的泉水像一轮凸月般澄澈。日光下波光粼粼,散发着无尽的魅力。

“此等奇景,您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吧。”

他双手合十,施施然向身前行礼。

“你能看见我?”

华光大盛,虚空而立的山神现形。她像清池中娉婷而立的一朵莲花,和尚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眼前的曼妙身形。山神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你从何处来?”

“我从东土而来,西游至此。”

她似乎窥见了和尚的羞涩,又走远几步转头问道:“你说这是奇景,我倒想问问你,‘奇’在何处了?”

他正色道:“此山随风而至,依泉而生。往来者可听得梵音于风中。我亦是追寻此音而来。山如箜篌,鸣沙有韵。”

“鸣沙有韵么?”

她于山尖缓缓张开双臂,闭目聆听。

凤眸睁开,她开口:“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叫鸣沙山。”

“‘鸣沙山’?好名字。”

此后和尚就伴随山神左右,从佛法梵文到万物运行之理。二人很快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山神原本孤独无聊的生活也有了生机。她以为自己再不会遇到像白鹿那样的陪伴,直到遇见乐尊。仿佛已经看惯了的黄沙也变得颇有生趣。

不知不觉中,已经度过了半年多的光景。

这一夜,乐尊像往常一样寻得一处山洞,用拾得的柴火弄好了篝火。山神为他带来一包自己采的野果,没用什么法术,只是简单的用衣服兜着。

“这是树上长得最好的,肯定很甜。你尝尝。”

她说罢便自顾自地拿了一个吃起来,来之前她已经洗过了。

乐尊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拿起经书,反而把经书放在自己背的包袱上。

“我已经在这儿待太久了,我……我该走了。”

透过火光那人依然端庄自持,只是有些恍惚。她突然觉得野果没了滋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开口,“哦,……。”

山神起身慢慢向洞外走去,一拂袖身形如烟一般逸散,不知所踪。洞里只有散落的野果,他小心地拾起一枚,火光照得他眸光隐晦。

明月被层云半掩,待一阵风过去又显现。柔和的月光照在鸣沙山山头,清冷的坡顶有一个身影寥寥地坐着。

她看着山下的泉,泛起的涟漪将倒映的月影拉扯地变了模样——多像现在自己的心情,她自嘲地想。随即她抬手唤出了一头白鹿的身影,白鹿俯身将头搭在她的腿上像是安慰着。她想要抚摸它的皮毛却见白鹿慢慢化作光点散去。

即使贵为山神,她依然不能随意干涉生灵的生死,不能离开这无垠的黄沙。沧海桑田,如同陪伴她几番春秋的白鹿,如同难得遇到的知己。她也想去见识乐尊所见所说的名山大河、轻舟烟柳、人间烟火……诸多新奇事物。

她随手握起一捧黄沙,又看着沙砾从手中渐渐流失。不可挽留,不应挽留。她坐在山顶看了一夜的月亮,也在心里诘问了一夜这万里黄沙。

远处一个人影矗立良久,转身离开。

在第一缕日光播撒到这片土地上时,他已经准备妥当准备启程。

一步,又一步。乐尊向东走了一千零八十步。他从日出行至黄昏,在一处山脚下歇息。夜读经书,他心中却总有一道人影挥之不去。乐尊才发觉自己动了心。他捻着念珠,紧闭双目呢喃道:“罪过,罪过。”

一夜无眠,只听得阵阵风声。

第二日拂晓前他就动身离开了,走到一半,天光自三危山山顶渲泄而下。乐尊抬头望去,山顶窥不见全貌,轮廓像万千佛像。日光像佛光普照众生。他静静地受着阳光的沐浴。

“我佛慈悲。”

他于是决心在这儿做点什么,哪怕待上三五年或者更久。

第一年,山上多了很多洞窟。

第两年,佛像渐渐有了模样。有更多向西游历的人来到这儿,虔诚的开凿与绘画。

四年,五年……,一来二去这里就有了名字——往来的人叫它“莫高窟”。

乐尊在做好第一尊佛像后就离开了,他要回去向更多人宣传这里。山神在他离开后的那一夜现身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看着窟壁的斑驳,看着那尊佛像被细心雕琢。她突然发现那像的模样竟然和自己有些相像。

一滴泪滑过她的脸庞,落在了地上。若有来世……。

山神突然想起有一次他们在篝火前谈经论道的情景。她说生老病死是自然的道理,就像是四季往复的轮回。

乐尊忽然问道:“那你呢?”

她坦然一笑,“万事万物都遵从自然之理,即使是生命较长久的存在依然逃不过。沧海桑田,世事如此。”

“那你是何时……。”

“不许问!”

她将脑中的杂念尽数抛诸脑后,虔诚地一拜,随后走出洞窟消失了。

西行的路上从来不乏往来的旅客,驼铃在这片沙漠里响了很多年。进行贸易的人也越来越多,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不再忌惮沙尘暴与干涸,而是那群比沙暴更令人闻风丧胆的马匪,他们杀人劫货,在沙漠里肆意妄为。

即便如此,仍然有人由此贸易。说到底不过是利欲熏心。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获得西域的珍宝而来的

他跟着商队一路到了这儿,一帮马匪劫货时逃跑未遂被抓住。五花大绑的扔在沙漠里自生自灭,与他一块扔下的是商帮的小儿子连江南。

在模糊的视线中好像在黄沙里看到了一道人影。

岳尊无力地开口:“救救我,救我……。”

随后就因为缺水而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天色已经黑了,他睁开眼猛地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他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还有包扎过的痕迹。这是哪里?他心想,应该是被过路的好心人救下了吧。

“你醒了?”

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推门入内,给他拿来了些吃的又倒了一杯水。

他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实际上自打遇到马匪后他就滴水未沾。至于被救起的时候由于情况不明也没有人给他吃食,只是草草喂了些水润湿嘴唇。女孩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冒失。

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坐到一旁。

“你叫什么名字?”

“咳,咳!”他咽下饼的最后一块,开口道:“岳尊,五岳的岳。”

“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个画师,是……。”

女孩忽然说:“对了,和你一同被救的那个孩子已经没事了,不过恐怕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变的有些痴傻。”

“……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唉。”

他眼神有些黯淡,随即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女孩表达了自己的敬意。

“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连忙摆摆手,“是我阿姐发现了你们,她一个人拉不动就叫了阿爹帮忙将你们拉回了村子。”

她起身说:“你醒了,我该去给阿姐说一声。你好好休息吧!”

他现在吃饱喝足,闭上眼休养生息。那历历在目的屠戮却让他噩梦连连,冷汗不断从他额头上冒出。

“不!!”

乐尊忽然惊醒,他拭去额头的冷汗。他披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出屋外,日头已经下去。院里很简单却被打扫的很干净,可见主人家的用心。建筑风格上受传来的西域文化的影响,却也不失当地的特色。

“吱——。”

院门原本半掩着,此时却被人推开了。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走进来。岳尊看着来人一时愣在原地,耳后泛起微红。没等他开口却听女子冷冰冰地说:“你醒了,那就早些从哪里回哪去。我们这儿不养闲人。”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岳尊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莫名的敌意。不等他再说什么,女子就拾起柴火走进了厨房。

随后走进来一个男人,约莫有四十岁的样子。他进门前就听到了院里的一番对话,也自然知道自己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打量着年轻人,面相上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一脸正气想来也是被马匪劫去行当的可怜人。

“阿伯,您救了我的性命,此恩我无以为报。”

“小伙子客气了,”大叔摆手说道,“我就是出了把力气。要不是阿湘眼尖发现了你们,又发善心要救你们,现在你恐怕已经暴尸荒野了,……。”

“阿爹!”

屋内的人像是恼羞成怒似的,大叔无奈止住话头。他拍了拍岳尊的肩膀说:“行了,你先住着养好身体吧。”

岳尊点头,“对了,阿伯我可以看看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孩子吗?”

“他啊,那孩子多半受了刺激神智不清,我刚给他灌下汤药。现在还没醒呢。”

“那我可以出去转转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村子里的人排外,你别走太远。”

见岳尊出了院子,男人走进了厨房。

“阿湘是怪阿爹多嘴了?”

她端起一碗水递给徐长柳,“没有,只是……时间快到了,要是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万一又惹出祸端怎么办呢。”

男人将碗放在桌上,双眉紧蹙,眼里是说不出的疼惜。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自嘲地说:“是阿爹没本事,保不住你娘又护不住你和阿潇。”

徐湘用力摇摇头,“不怪阿爹,妹妹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苦了你了,好孩子,……。”

他只好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正如多年前抱着难产的妻子那样。只是命运何其弄人,偏偏选中了他们这一家苦难人。

另一边的岳尊走出院子,村里大概几十来户。正如徐大伯所说的那样,村里人异常地排外。他无论走到哪都会被路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绕着村子大概走了一圈,发现这儿虽然地处沙漠,每家每户却有不少盛水用的空坛子。岳尊并没有看到村里有水井,至于附近是否有湖泊他更无从知晓。

一群孩子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小姑娘。岳尊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有些熟悉。没等他走上前,先听见了孩子们之间的对话。

“怪丫头!你马上就会被送给山神啦,”为首的小男孩趾高气昂地说,“你们这一家子怪胎都要滚出去了。”

“我不是!才不会呢,你胡说!!”

男孩叉着腰,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明明就是,我都听见我阿娘说了。怪胎!”

“你就是胡说!!”

女孩上前争执却被推搡地摔倒在地上,他于心不忍上前扶起小姑娘。

“是你?”她惊讶地说,“你怎么出来了。”

岳尊蹲下拍了拍她腿上沾到的土,起身看着那帮肆意的小孩。

“道歉!”

一群小孩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作鸟兽状四散逃开。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刚才那个男孩的衣领。

“我再说一次,道歉。”

“对,对不起。”

岳尊看阿潇点头示意接受后才放手,那小兔崽子连忙跑开了。

阿潇走到岳尊身边小声说:“谢谢你帮我,还为我解围。”

他揉揉徐潇的小脑袋,“没事,毕竟你姐救了我。”

岳尊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有些好奇地问到:“为什么他们会欺负你呢?”

女孩沉默良久说:“你应该听到了吧。他们没说错,我就是个怪胎。”

见岳尊没有说话,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了起来。

“听阿爹说,我出生的时候好像一头发着光的白鹿钻进了阿娘的肚子,村里也有人看见了。而且自我出生之后的几年里,我们这儿再也没下过一场大雨,连原本村外的一条河都改了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岳尊突然说,“物候天灾怎么会因一个人而改变和产生,不过是推脱的借口罢了。”

“真的?”她仰头问岳尊,满是急于求证的目光。

“当然是真的。”

“我不是怪胎?”

“当然不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院里徐湘正要出去寻找他们,却看见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门。

“玩疯了,都不记得回家了是不是?”

“姐,我……。”

“行了,准备吃饭吧。”

徐湘刻意地忽略了岳尊,却在吃饭时依然不忘多添一双筷子。岳尊看着一旁的连江南,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在路途中还曾和岳尊攀谈过。听那商人说,这次回去后就准备为他寻个老师,让他入书塾读书。阿潇在给痴傻的他喂饭,现在的他心智就像两三岁的孩童般。

“砰,砰砰!”

突然有人叩门,徐阿爹开门后发现是村长。村长进门就吹胡子瞪眼地说:“就是你姑娘是吧,欺负我孙子。”

徐阿爹说:“这,是弄错了吧。小女乖巧,从不惹事。”

他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阿潇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乖巧?哼,有娘生没娘养。”

一旁的徐长柳攥紧了拳头,徐湘也撂下筷子站到父亲身旁,倔强地说“我妹妹不会欺负别人。”

“我倒是看到了你孙子作威作福,欺凌弱小。想是哪家这么没教养,”岳尊也站起来,“眼下还有恶人先告状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村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自顾不暇还帮着外乡人,你们等着。”

又过了七日,村子里的人好像在密谋着什么。这些日子里,岳尊也逐渐和徐湘熟络起来。他给徐湘说自己来时经历的各种风景,浏览的名胜古迹。徐湘与他一起外出去拾柴、挑水。有时夜里还会坐在院中看星星。

“你觉得大漠里的星空好看吗?”

他坐在徐湘身旁回应,“当然好看。”

“可是我不觉得,”她拨过额头的碎发说,“这片星空我看了十年,倦了也厌了,……小的时候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曾经我母亲总会抱着我看星星,自她难产走后就再没人陪我看过星星了。”

徐湘轻轻靠在岳尊肩上,“谢谢。”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答应,……。”

岳尊叹了口气,说:“你想代替小潇祭山神,让我带阿伯和小潇走?”

“可以吗?”

“他们不会答应的,……。”

徐湘眼里的光黯淡了,却听岳尊接着说,“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儿。”

他并不回答,只拿出白天为她画的画像——那时她摘了一朵花,簪在自己的耳边。

“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

她眼里噙着泪接过画,点点头。岳尊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走吧,明天月亮升起咱们就走。我们离开这儿。”

第二天岳尊说服了徐大伯,他们一起谋划着,赶黄昏到来前就收拾妥当。入夜,村子里静悄悄的。今夜的月亮好像也诚心助他们一臂之力似的,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村庄,牵着的骆驼驮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路走来他们提心吊胆地,直到走到河边。

“河滩不好走,过河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徐长柳小心地叮嘱着众人。在这儿生活了足足四十多年,他深谙这儿的地形。以前他不是没想过离开,可离了村子茫茫大漠里他带着两个孩子又能去哪呢?

看着拉住徐湘的岳尊,他心里也五味杂陈。徐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快看,那边有火光!”

村长在起夜时恰好隐约看到了村外的身影,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一回味发觉不对,徐长柳一家想逃走!他连忙召集了村里的青壮追了出来。

火光愈来愈近,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层云中传来,闪电划破天际。

“快走!”

岳尊他们加快了脚步,涉水前行。

“前面快到莫高窟了,我们去避一避。”

雨越下越大,今夜注定不平凡。

村民叫嚣着追在他们后面,而令岳尊没想到的是前面也有人——正是马匪,他们把劫来的赃物藏在里面。

马匪听见洞外传来的动静,也出来查看。岳尊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点火炬,在夜里不易被发现。而后面的村民则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人手擎着一个火炬,像立着的靶子。这帮马匪以为是另一帮马匪要黑吃黑。

滂沱大雨中没有人会在意求饶和解释。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欺软怕硬的村民此刻都成砧板上的鱼肉。大雨冲刷了所有罪恶的痕迹。一道雷狠狠劈在山头,碎石下落马匪们生死不明。岳尊他们看着瞬间的风云变换,自然喜怒无常。

瓢泼大雨此时展露了它的獠牙,干涸的河滩里一浪接着一浪,洪水袭来。岳尊他们被卷进水中,彼此分开。

徐长柳率先从水中出来,顺手救起了连江南。

“你们在哪?!”

徐湘救起已经昏迷的妹妹,将她费力地托到一边。又下水寻找岳尊,你在哪?!她心急如焚地在河里摸索,即使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正当她要被一个漂流的木头刮到时,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肩膀。

“咳,咳!你没事就好。”

她看见眼前人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丁点血色连忙说,“你受伤了?”

岳尊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地拉着徐湘向岸边游。

“你,走!”

他开口的瞬间鲜血就从嘴里流了出来,随即被迅猛的河水冲走。刚刚岳尊被冲到河里时,一块落石狠狠地砸在他的背后。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直接昏了过去,他咬着牙拉住徐湘。

“不,不”她的眼泪像散落的珠子般掉下来,徐湘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雨水、泪水或是河水。

“走——!”

她无力的手没能抓住岳尊,眼睁睁看他置身水中不知去向。徐湘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泪也流干了。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徐湘托到岸边,自己则被卷了洪水中。

岳尊眼前突然浮现自己打趣徐湘的时候,她嗔怒着转过头。

“我才不想,你自寻归路去吧!”

“黄沙归路,皎月……记君。”

她笑得腼腆,像极了大漠的黄昏。

他最终失去了意识,没看到第二日的天光。

“这儿有人!快!!”

洞里传来久违的光明,困在洞里的乐尊和徐湘梦被抬上救护车,送到了医院里。

“医生,他们没什么事吧?”

连江南也没想到这次活动竟偏偏遇上了地震,差点以为自己工作不保。

“没什么事,只是有些缺氧。男生有一处受了外伤,应该是落石砸到的,不过没伤到骨头,也没有大问题。”

“那就好,那……。”

“先住院观察,后续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一个病房里,两个人昏迷不醒。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黄昏。

“嗯?我这是,在哪?”

徐湘梦醒来,她转头就看到了昏迷的乐尊。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病房。在关上门的那刻,他的手指轻微的动了一下。

二人经过检测,身体都没有什么问题。出院后徐湘梦和连江南忙于和学校汇报以及处理其他事情的后续,一直没有回宾馆。这是他们呆在这儿的最后几天他们要收拾好行李,然后打道回府。

突然徐湘梦的门铃响了。

她打开门后发现是乐尊,他从兜里掏出两张丝路花雨的演出票。

“愿意赏个脸吗?”

徐湘梦思索片刻接过他手上的一张票,不等他再开口就将门关上了。

门外的人哑口无言,轻轻将手放在门框边。门内的人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到地上。沉默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最得体而又恰当的沟通方式。

此后的两天他们也没有交流,一个人在医院与宾馆处理后续的问题,一个人在鸣沙山写生。

转眼就到了舞剧开演的日子,除了乐尊身旁的位置还空着,其他地方已经坐满了观众。剧场内最热门的节目就是《丝路花雨》,这也是大剧院内最经典的一场节目。

在他愣神时忽然听到从耳边传来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乐尊的眉眼不自觉地弯了,“不迟,刚刚好。”

她穿着二人一同入窟时的衣服,还别有用心地戴着一枚精美的胸针。披肩长发在路过他时无意扫过眼镜,却更像是撩拨了他的心弦。

“我以为你……。”

没等乐尊说完,剧场内的灯光尽数暗了。伴着颇具异域风情的音乐,《丝路花雨》开始了。二人都深深沉迷在那浮现的栩栩历史和动人的爱情故事里。

“你以为我不会来?”

“……,嗯。”

徐湘梦将头轻轻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之前我只是不太明白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现在都明白了。”

随着剧场的灯光亮起,在一阵阵的掌声里他们十指相扣。

“黄沙归路,皎月记君。”


番外

如果不是那日雷声后一声啼哭惊到了工作人员,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命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乐尊是被孤儿院的人救下的,他的名字据说是写在一张纸上的。不过在他六岁那年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他学着画画并走上了专业的道路。

没有人知道他从十二岁起就饱受噩梦折磨,这使他本就内敛的性格越发沉默。大家都以为乐尊故作高冷,刻意疏离。久而久之他也交不到什么朋友,经年累月直到他大三那年。

在去别的学校交流分享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一个女孩,和他梦中的模样十分相像。他正要前去询问时却被另一个女孩挡住了去路,等他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记

《壁上因果》的由来是敦煌壁画的《鹿王本生》。敦煌壁画的古朴与神秘能让人产生探寻过往历史的欲望,而黄沙与虚无则是孕育故事最好的温床。我在脑海中忽然构架出一段关于轮回的故事,孤独的山神和无缘的知己,普通的少女和获救的少年……。随后便渐渐丰富人物,让他们成为有血有肉的亲历者而并非讲述者。故事看起来或许很老套,但我想通过这个故事讲一个道理:善恶终有报。虽然是理想化的道理,但我认为我们当下的时代正需要这样的精神理念。

莫高窟,俗称千佛洞,坐落在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它始建于前秦宣昭帝苻坚时期,后历经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十国、西夏、元朝等历代的兴建,形成巨大的规模,有洞窟735个,壁画4.5万平方米、泥质彩塑2415尊,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地。

三危山又被誉为敦煌第一圣境,“危峰东屹”,莫高窟因三危山之佛光而建,登佛教艺术名山,一窥莫高窟之根源。“三危”是史书记载中最早的敦煌地名。《尚书·舜典》载:“窜三苗于三危”。《史记》五帝篇中也有记载“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言于帝,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后经予了一系列美丽的神话传说。前秦建元二年(366年),高僧乐尊经此,见三危山状如千佛,始凿莫高窟。

鸣沙山已经形成3000多年,而鸣沙的记载也由来已久。东汉《辛氏三秦记》:“河西有沙角山,峰愕危峻,逾于石山,其沙粒粗色黄,有如干躇。”这里沙角山即为敦煌鸣沙山。魏晋《西河旧事》中记载:“沙州,天气晴明,即有沙鸣,闻于城内。人游沙山,结侣少,或未游即生怖惧,莫敢前。”

月牙泉内生长有眼子草和轮藻植物,南岸有茂密的芦苇,四周被流沙环抱,虽遇强风而泉不为沙所掩盖。因“泉映月而无尘”、“亘古沙不填泉,泉不涸竭”而成为奇观。鸣沙山和月牙泉是大漠戈壁中一对孪生姐妹,“山以灵而故鸣,水以神而益秀”。有“鸣沙山怡性,月牙泉洗心”之感。月牙泉是敦煌诸多自然景观中的佼佼者,古往今来以“沙漠奇观”著称于世,被誉为“塞外风光之一绝”。月牙泉、莫高窟九层楼和莫高窟艺术景观融为一体,是敦煌城南一脉相连的“三大奇迹”。

《丝路花雨》是中国自1979年起首演的大型民族舞剧,由《丝路花雨》创作组编剧,是以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和敦煌壁画为素材创作的。它歌颂了画工神笔张和歌伎英娘的光辉艺术形象,描述了他们的悲欢离合以及与波斯商人伊努斯之间的纯洁友谊。《丝路花雨》曾先后访问20多个国家和地区,演出深受好评,被誉为“中国民族舞剧的典范”。2017年5月,大型情景舞剧《丝路花雨》在敦煌大剧院常态化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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