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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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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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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琴语

女儿小区乒乓球活动室到得最早、坚持得最好的,是我大学授业恩师——闵和顺。现年过七旬的闵老,他有两样宝贝,形影不离。一样是球拍,一样是二胡。有对手的时候,他打球;没对手呢,拉琴自娱。

我上大学时,闵老教《中国通史》,大家都知道那属“万金油”式的公共课。时隔30多年,恩师的授业和解惑早就原原本本还给了他。如果按国人讲究礼尚往来之说,我应该略略有些遗憾,那就是学费却没有退我一分半厘。静坐独思点校,闵老所授的有样东西永远忘不了,也还不了。那是他某次课前即兴讲话,至今依然犹在耳畔萦绕。

当年,我们这些才从高考独木桥拚杀出来的文科生,重炒“历史”这碗剩饭,大多兴趣缺缺。即使眼睛“钉”着书本,心,早云游天外了。不知道闵老是为了给我们这些青皮后生仔“下马威”,还是想激起我们细读、重读历史的动能。他启用了“闵氏”独门秘籍,现在回想,套用本地话就是给不谙世事的我们戴了个“笼子”。“要是呢我下面说的这些书你们都读过,我的课你们不上、不听,也可以让你们期末考试过的。”随即,闵老用水分重,还掺了许多方言的“闵普”发起灵魂拷问:“伢们子哎,应该都自认为是肚子里装满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文科生吧,鸡儿(今日)个当场问下子(你们)到底读了些么子书?读了《三国》举下子手?”我呢,听他提问还好,毕竟按地域算起来和他是老乡,乡音亲切、易懂;只是苦了“K、H”、“N、L”音不分的平江籍学生。不过,随他发问后课堂上一百多双手自豪地高高举起,乍看像长了片手的树林,蔚为壮观。“《水浒》、《西游记》读过的举下手?”那举起的手,当然没少多少。“《红楼梦》读过的,书里的诗词全部背得的麻烦举下子手!”随着这个重磅炸弹式问题抛出,那些手瞬间被“炸”倒一多半。说实在的,时年高考即便用严苛、惨酷形容,真的一点都不过份。时隔三十多年,我有时仍然梦到自己没有考取大学而惊醒。我想这种铭心镂骨的记忆,大约不止我一人有吧。那时可读的课外书,不多。忙里偷闲把四大名著读完的高中生不少。但如闵老师讲的读得那么细,不多。闵老师看到讲台下面仍有不少“手坚强”竖着,问题陡转成:“《资治通鉴》能包本背出来的举下子手!《史记.刺客列传》在《史记》的哪页呢?”当他终于看到骄傲得像大公鸡一样的我们低了头;那曾高高举起的右手,除了全部偃下,还不知道把它往哪儿藏。沉吟半晌,闵老师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嗯,伢们子也都还不错,比我想的要好,至少品德好,诚实嘛……那我开始我的表演了啊。先背几段《史记》吧。当然,在座的也可以当场随意抽,“点菜”好吃着呢……事毕,他又语重心长:“所以嘛,不要看不起我教的这门历史课,大家伙还是很有必要读下我教的通史的。这回啊,随机抽查你们对历史知识的掌握还是不深、不细、不扎实。不反对我的说法吧?告诉(醒)你们这些伢们子一个秘密,四大名著也好,《资治通鉴》、《史记》也好,都是我年轻收荒货(破烂)时,在扁担上读完的……讲完这些,他开始用浓重的本地口音授课,脸上堆满阴谋得逞,狐狸般招牌式微笑……

兹后不久,我又有幸聆听过闵老师一次讲座。主题、内容均已模糊,但我清晰地记得,他携带的道具有把二胡。闵公讲到兴起,操琴拉了两个曲目《江河水》、《二泉吟》。至今对胡琴仍“一穷二白”的我,勉为其难用粗糙,甚至不当的言辞复述那天听琴的感觉。他埋头先随意拉弓试了试音准,紧了紧琴轸,又“吱儿吱儿”地给弦上了些松香。只见他右手时而像不堪重负的老牛缓缓地拉,时而像出谷的乳燕轻盈盈地送;左手掌附着琴柱上下滑动,其余四指按、抹、颤轮转流畅,如心慧手巧的绣娘灵活地在绣布上飞针走线。随即,如诉如泣呜呜咽咽的琴声,水一样流淌开来,弥漫了可坐几百人的教室。旋律时而激昂高亢悠扬如大江东去,催人奋进,时而低沉婉转如三月桃花在春风悄然绽放,勾人心魄……这,应该是娱乐资讯不发达的当年,我听过最好的现场真人版二胡独奏了。

最令我没有想到的事:某天,我去球室早了些,闵公正独自对着手机视频,练习中国著名二胡演奏家(宋飞女史)名曲——《赛马》。当时,他双眼微闭,头随音乐节奏轻轻摆动,身体也前前后后的晃。我屏声静气站在他身后,直到一曲终了,才敢出气发声。其实,30多年前他已被冠之本市著名二胡演奏家;30多年后我又一次有幸亲眼目睹。也就是说,时光流逝经年,闵公从未间断这份并不是专业的爱好。光光用执着二字,我想远不足以勾勒出他的内心世界了。这,应该是我亲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真实故事。也让我完完整整忆起他过去课堂提问的旧事。难怪,他能随口流利地整篇背诵《资治通鉴》、《史记》的。现在想来,他那一刻“人前显贵”,有多少“书读百遍”的背后受累!也许,只有那条压在他肩膀上吱吱呀呀作响的扁担记得;也许,只有那对装满荒货的箩筐记得;也许……

海尔集团总裁说得好:“把每一件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把每一件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其实,大多数人眼睛看到大多的人和事又怎么大多数不过平凡的事、平凡的人呢?至于更多的平凡人做平凡的事,肯定不足为怪了。笔者社交面不宽,旁的人、事不清楚,可置喙的,当然不多。就我,我的同事,我想是有话要说,也有话可说的。监狱警察在外人眼中,穿的是警服,神气;工作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神秘。其实,他们也不过普普通通有七情六欲的人。只不过职业原因,他们每天行走在家——单位,两点一线上,简单得如钟摆样。日常工作事务呢,现场管理罪犯劳动、生活、学习,说得直白就是以犯人为中心,绕着他们的吃、喝、拉、撒、做、行,转圈圈。他们天天、月月、年年,见重复的面孔,做重复的事;在这些差不多可复制的闭环中,容不得丁点纰漏。监狱警察用周而复始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概括,不过分。也正是这些“钟摆人”、 “操作工”,用双手把芦苇荡变成了粮仓;用血肉之躯阻挡了96、98年特大洪魔;呕心沥血把几十万社会渣滓变成了有用之人。涌现了全国优秀监狱长、全国劳模、司法为民好榜样……我想,仅仅用执着、职责又怎么可以描画出他们的精神世界呢……

耳畔依稀有《二泉吟》悠扬地飘过。也许这动人旋律的源头不过是“呕哑嘲哳”。看来,许多化蛹成蝶华丽转身的背后都有专属自己的故事。只是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鲜为人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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