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教育、童年的记忆对于个人成长总会产生或深或浅的影响。少时家境寒苦,我记忆这餐盘理所当然就涂上一层又一层饥饿的底色。饱受饿这“童子功”锻炼,让我如今膜拜感恩桌上一饭一菜来之不易。吃到最后习惯用菜汤将饭碗涮涮,残剩的饭粒也被我仰头喝下。同事曾多次因我吃相不雅而笑话:“只有你的碗不用洗”,“你的饭碗狗看到了都得哭”。我自嘲:你们不懂这叫传统吃饭法,有深厚的传统文化渊源——惜福恒福......
儿时夏、秋季全家人下饭菜基本上是老四样:一大钵白水煮冬瓜或南瓜、一海碗尖辣椒汤、一碗青菜外加一小碗腌萝卜干之类的坛子菜。家中来客人了,母亲才会蒸碗鸡蛋并把它端端正正放在客人面前。贵客登门,我才会在菜里看到猪肉等少量荤腥。细算自己差不多六岁就开始搭着小板凳在灶台边煮熟全家五口人饭菜。老南瓜除皮于年幼的我是个难度不小的技术活,人小力单的我把圆滚肥硕的老南瓜放在门坎上,用肚皮将它紧抵门框,双手抓住锅铲在瓜面使劲刨刮。辣椒汤相对简单,先用油絮(瓜蒂或萝卜上缠绑棉絮浸泡在油碗里)把烧热的铁锅四周快速荡画圈,倒入辣椒炸熟出香气,最后从水缸舀瓢水倒进锅里煮开就成。缺盐少油的饭菜不耐饿,尽管每餐饭肚子胀得像西瓜,溜圆而皮实,不出小半天又饿了。
母亲属于外表柔弱个性刚强,待人热忱,苛刻自己,属典型江南农村妇女性格。外圆内方的母亲实在不忍看到我们三兄弟见到食物时,喉咙里恨不得长出只手的馋相。深秋的一天打发我和二哥到远距四十里外的舅舅家讨点食油度荒。舅舅可怜他姐(我母亲)一家人生活举步维艰,很大方地从他所剩不多的油壶中,倒给我们二斤棉籽油。在舅舅家吃完午饭我和二哥趁天早,(时年我五岁、二哥七岁)两人用棍子抬着装了两斤棉油的油壶,抄近路高高兴兴往回赶。
途中须经过条近十米宽的水港。深秋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衣裳单薄的哥俩两站在港边,刀子似的北风往衣服里灌,冻得嘴唇发乌、双腿直颤。水面上是两根粗细不匀杨树搭成的简易人行“桥”。如果我们不走这桥上通过就得顺港绕行十多里。哥俩商量后不绕路,抬着油壶麻走胆子走上“桥”。你拉我扯,摇摇晃晃没走几步齐齐掉进齐颈深的秋水中。舅舅打发的两斤油全泼了出来,随流水洇散。我和二哥急得站在水里只知道哭。还是港边住着的一位好心人看我们实在可怜提醒道:“伢儿莫哭,我借只桶,找个瓢给你们,把那泼出来的油和水舀到桶里,要你妈烧火煎下,油重水轻,烧干后的油可以吃,再哭、再哭油流散了,你们舀不起来了的!”在他热心张罗帮助下,兄弟俩顾不得擦拭因寒冷冻得挂到嘴唇下边的鼻涕,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忙碌小半天,把飘浮的油和水舀了一满桶才上岸。两斤棉籽油变成一大桶。我和二哥谢过好心人,承诺隔天还桶。顾不上把衣服拎干,一路哭哭涕涕返家。
那天,回家的路变得真漫长,二十大几斤重担压在兄弟两个年龄加起来不过十二岁的肩膀上;那天,回家的路真短,我和二哥因水浸透的衣服还没有被体温捂干就到了家。母亲将那桶混着油的水倒进铁锅,熬煮大半夜终于将油还原,份量远远超过两斤。事后母亲安慰我们:“舅舅本来只借了两斤油,现在变成四、五斤了,能多吃好几个月。”一直站在灶边的我和二哥听到母亲这么说,忐忑的心才渐渐平复。
母亲没上过一天学,更不懂 “高大上”心理疏导之类新名词与做法。母亲用她与生俱来的爱和宽容,让我们兄弟健康成长,没留下任何阴影,至今我们兄弟心里阳光、人格完整。我们兄弟历经半世人生,遇到挫折、失败敢于面对。这应该是母亲留给我们兄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最可宝贵的财富。空暇无事爱翻闲书的我偶然看到近人王宝池有首《七律 . 劝学 》其中写道“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碌碌红尘中的我们兄弟都不是英雄,但遇事不逃避,心底坦荡磊落做人,至少不失男儿本色。
站在时光长河的岸边,回眸岁月深处漂来悠悠往事,轻柔温婉、如烟似岚。有的冰冷、有的温暖、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它们千淘万沥蜕变成脑海中晶莹、温润如珠般最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