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家乡戏

徐牧龙

一

五彩斑斓的脸谱，唱念坐打的身手，宽衣博带的服装，咿咿呀呀的戏文。雉鸡翎，乌铜锤，羽毛扇，红缨枪。唱戏在我童年及少年时光里，无疑是最好的乐曲。

农闲时节，春节过后，大户庆寿，乡党升迁，富人行善，商品宣传。但凡需要传播，庆贺，宣传，炫耀的事情，乡邻总喜欢请一出戏来好好热闹热闹。

小时候，我们家西屋是牛棚，就经常有草台班子，江湖艺人在此借宿。小小年纪的我有幸目睹了他们的道具，行头，以及化妆，练声等事情。由于我家就处于村子中最大的十字路口附近，我更有机会倾听到不同流派，不同形式，不同版本的戏曲节目。

花鼓，坠子，扬琴，梆子，莲花落，本地枣（音译）等等多种多样的戏曲形式。

二  ，“本地枣”

丝竹管弦，咿呀悠长。

“本地枣”是我听到的比较独特，比较稀少的一个戏种，我只在王窑村西听到过一次。

戏台高筑，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簇拥在台下听戏。

这种戏曲比较悠扬，拖腔明显，段末每每带有“咿呀～～”的拖腔，很明显的区别于其他戏种。文文邹邹，充满了文艺色彩，在我童年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以至于行走在外好多年，每每夜深人静、思念家乡的时候，这种咿呀的唱腔就会油然而生。

我记得当年别人称这种戏叫“本地枣”。我觉得这是乡音，是口口相传的谐音。枣即枣梆，是梆子戏的一种。1993年前的梁山，行政规划属于菏泽，“本地”的意思应该是梁山或者菏泽，“本地枣”应该就是菏泽枣梆或者梁山枣梆。于是我就依据这个思路进行搜寻，竟然找到了菏泽枣梆剧团演唱的一处《蝴蝶杯》，张文英老师咿咿呀呀，悠悠扬扬的唱腔，和我童年在王窑附近所听到的一般无二，心心念念的“本地枣”戏曲原来就是菏泽枣梆。

三，山东花鼓戏

村落咚咚花鼓戏，千人万人杂沓至。

我老家的花鼓戏，和湖南花鼓戏，凤阳花鼓戏都不一样，她独属特色，唱腔自成一派。

花鼓戏，顾名思义，是以花鼓为主要乐器的一种曲艺形式。比如梆子戏，柳琴戏，也都是以乐器命名的。

山东花鼓戏也分素相和扮相两种形式，素相一般是一个人，背着花鼓，连蹦带跳的演唱小段。扮相是一个小剧团，有戏服，有化妆，一般都是唱几天的大戏。

在我家西厢房里，曾经住过一个小剧团，里面有一个演员，左手手指有六根，乡人称呼他为“六指”。六指是男性，却经常反串女性来演出，唱到动情处，声泪俱下，悲悲切切，引得无数观众陪着落泪，泣不成声。

六指花鼓戏团就成了村子里经常被人称道的剧团。我印象中，六指剧团无数次来过我们村子演出。每次都要待半个多月左右再走，临走时，剧团成员拿着搪瓷缸子、瓢，挨家挨户去要粮食，多给不嫌多，少给也不嫌少，不给也不纠缠。一个村子下来，玉米，小麦也能要上几袋子。这些就是剧团半个月的收入。这种以物代币的酬劳方式，在我们老家演绎了好多年。我们这里称之为换。换豆腐，换大米，换盆换碗。所以在乡里做生意的小商贩从来不喊卖大米，卖豆腐，而是一色的喊换大米换豆腐。

老人们说：听戏要解馋，还是花鼓两根弦。

可见乡人对花鼓戏的喜爱。

山东花鼓戏唱法比较独特，起调时悠长，中间带有大量的颤音，最后吐音有嗯的拖音，夹杂着许多当地的土语方言，乡土气息非常浓郁，以至于这种戏也只有我们本地人才能听的懂。

四

夜幕低垂，炊烟散尽。

大街上捧着粗瓷大碗喝地瓜稀饭的人渐渐少了。几个艺人摆好行头，拔亮油灯，花鼓一敲，胡笳声声，热闹的声音瞬间穿透层层迷雾，穿透幢幢土墙，引得周边几里的乡人比肩接踵，纷沓而至。一会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个个屏气凝神，等待一场大戏的开启。

一场大戏的开幕很热火燎人,静立肃穆的幕徐徐的起,缓缓地落,幕后的六指已由一个帅气小伙摇身一变成了花枝招展的俊俏姑娘。

花鼓咚咚象下大雨，又象吵爆的豆子，二胡、三弦回旋盘绕，六指开言声声悲切，如泣如诉，惹的众人都低头，抹泪。

一个夜晚，花鼓戏会演绎无数个朝代，从薛礼征东到西厢记。从岳飞传到郭巨埋儿。人们的心象海水一样，动荡不安。

年少的我站在街口，从六指的声声唱词之中，依稀看见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独立春风，叫卖着“状元红”酒；看到了五代十国的公子王孙在鼓乐丝竹的声浪里，起舞如雁、如鹤、如鸽；

我看见六月的天空里飘起了含冤的大雪；

我看见月黑星稠，那个被人称为软弱书生的张某人如盗贼一般翻过崔家的墙头。

我的乡邻，也和我一样沉醉在六指的悲情唱腔中，起舞、发抖、流泪…

五

家乡的戏曲，就像纯朴的乡邻一样，土的掉渣，俗的和撒，乡音袅袅，俚语参差，就像家庭腌制的酱豆子咸菜一样，风味刺激而独特。

多少年来人们就靠这些戏文，这种扮相，这种唱腔来充实生活，增加乐趣。以至于好多乡邻都能随口哼唱几句，

月明星稀，炊烟散尽，吃饱晚饭的乡邻便聚拢到十字路口，又唱起刚跟六指学习的，土味十足的花鼓戏，这沧朗的乡音响彻了整个黄河滩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