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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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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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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友老赵

  徐牧龙

医院谁都见过,但是像教堂的医院就少得很。配着十字架的中央大楼,在其他矮楼和花树环廊中略显肃穆。当走进挂号大厅,密密而集的人,比肩接踵,脸上显出各色神态,排着队等着医生的召唤。枪灰色塑胶地面,米黄色封边,不同标签指导着你前进的方向:急诊、入院处、化验科、手术室、缴费处。

住院处在十五楼,我推着岳父进了病房。

病房里还有一位老者,仰面闭着眼睛躺着,面色灰白,显得很难看。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人多时嫌聒噪,人少时又显得孤单寂寞。当年在大庆的那段时间,一下班,单位的人瞬间就消失在暮色里。那个地方本来地域广阔,人迹罕至,有时候能遇到一个活人都是很兴奋的一件事。东北人嗓门大,待人热情,这也许就是根源所在吧!

同病房的那个老者很热情,当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便充斥了血色,也不时地告诉我们在哪里打水,在哪里买饭......

老者姓赵,他和岳父年龄相当。一个上午,两个人就熟识起来,以至于称兄道弟,相互点拨,共同发掘起他们多彩的童年。

病房里一片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岳父住院,妻子很着急,她是很孝道的一个人。针对岳父的病情买了好多杂粮,她希望能通过一碗碗亲情,一口口孝顺,让老父亲早日康复起来。

早上,熬制小米稀饭,几个鲜肉大包子,些许小咸菜;中餐用猪的前膀肉炖茄子豆角,再加几个热馒头;晚餐则是用薏仁、荷叶、莲子、山药、芡实、红豆、粳米、冰糖,慢火熬制两个小时而成的杂粮粥,再佐以胡萝卜丝小咸菜。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理,岳父病情好转,疼痛也减轻很多,有了胃口,饭量大增,面色开始红润起来。

这期间,我们和老赵也熟悉起来,但是很奇怪,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始终没见老赵家有人来探视,更不要说有人来陪护。

老赵大多时间都是躺着。看起来个子不高,皮肤白皙,头发几近掉光,只有耳朵边依稀还有几根白发。也许是浮肿,或者是长时间打点滴,老赵的眼睛有些过分的大和突出。

岳父说,他天天有护士送餐过来。

这天黄昏,我提着杂粮粥进来,看到老赵正和岳父聊得热火朝天。

我打开饭盒,一股米香夹杂着莲子的清香顿时弥漫了整个病房。老赵不再说话,眯起眼来闭目养神,嘴巴不由自主的吧咂了两下。 “赵叔,我今天做的粥特别多,岳父他根本喝不完,我给你盛一碗吧”。岳父也很热情地劝他。

老赵睁开眼睛,一脸羞涩,却一再推迟。

我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碗稀饭,又把胡萝卜丝咸菜也拨了一些给他。老赵接过稀饭,喉节一个劲地动。哧溜哧溜喝一口稀饭,再夹一口小咸菜。老赵脸上荡漾出无比幸福的表情。一碗稀饭吃完,我又给他盛一碗,老赵喝的无比酣畅,赞不绝口。太好喝了,太好喝了,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稀饭了。看着老赵贪婪地吞食着杂粮粥,我的心里非常复杂。说不清是同情老赵,还是因自家的厨艺得到认可而感到骄傲。

“赵叔,您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每天送餐时都给你带一份,你就不用在医院订餐了。”我朗声说到。

“这怎么可以啊?这怎么可以啊!”老赵百般推辞。

岳父也赞许我这样做。他和老赵已经很熟悉,好像多年老友一样,无话不谈。以至于晚饭过后,岳父就急急的撵我回去,不让我再陪护。

“有您赵叔在,我们老哥俩聊聊天,不寂寞的,你回去就是了。”

这样,我每天亲自下厨,挑选新鲜的食材,精心制作营养餐:一个豆角粉条肉,一个千禧果炒鸡蛋。鸡蛋金黄,千禧果红彤彤,搭配在一起,让人看着就非常有食欲。我把菜分成两份,馒头也装了两袋。

听说老赵以前是做生意的,妻子早早和他离婚,有一个女儿跟随母亲,没有联系也二十多年了。

老赵很开朗, 病区里的大夫护士大多和他很熟。护士来查房,老赵总能喊出人家的姓氏,连打扫卫生的阿姨,老赵也是热情打招呼。记得医院里来了一批实习生,有一个矮胖的小护士过来给老赵打针,扎了几次都没扎好,小姑娘很不好意思,一个劲的赔礼。老赵爽朗一笑:“没事没事,扎吧,以后熟练了就好了”。

我很钦佩老赵的豁达和善良。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岳父的身体康复得很快。院方经过各项指标的检查和化验,通知我们明天即可办理出院,回家休养调理。

我和岳父都很高兴。

我把这好消息打电话给家里人的时候,却看到老赵迷着眼睛,脸侧向窗外,一声不吭。

岳父向他告别,老赵欠了欠身子说“恭喜你啊,老哥哥!”

当看到我搀扶岳父出病房,老赵的表情非常失落。

第二天一大早,我打开煤气灶,开始熬制稀饭,粥咕嘟咕嘟的上下翻滚。我将咸菜细细切成丝,淋上香油。

“爸爸已经出院了,你还做稀饭干什么啊?”妻推开厨房门问。

“赵叔,同病房的赵叔,我想给他送餐去,他一个人,怪可怜的。”我把岳父出院时看到老赵的场景描述给老婆听。

“你去吧,不用着急回来,陪赵叔聊会天!”妻赞许地望着我。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老赵正在望着窗外发愣,他看到我进来,很吃惊。“你岳父不是回家了吗?你怎么还来医院啊!”

“我做的杂粮饭,我知道你喜欢这口,就给您送来了“我故作轻松的说。

“使不得,使不得,你岳父在,我能蹭顿饭就很好了,你怎么能单独给我送啊”。

老赵转头看着窗外,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我发现细碎的泪珠从他眼边悄悄溢出。

我们像坚守一份承诺一样,每天都会按时给老赵送餐。

大暑过后,田野里开始散发出秋天的味道,晴空一碧显得那么广旷,一早一晚也没有那么燥热了。我早早的就开始熬制稀饭,今天我准备给老赵多煮两个鸡蛋,我看他这两天气色不佳。

一进病房,里面却是干干净净的两张病床。

老赵呢?我急急的跑到护士站去问,难道他换病房了吗?

“他走了”,护士回答。

“出院了吗”?

“不,他昨天晚上去世了”护士很平静的回答到。

我的心顿时一惊,一种伤感涌上心头。昨天晚上他还称赞我切的胡萝卜丝又细又均匀,还夸赞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呢。一夜过后,竟然阴阳两隔。

我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老赵躺在病房里,热情的向我打招呼,热情的给大夫、护士、清洁工打招呼。

然而病房已经空空如也,就像床上洁净的床单一样,不曾有人躺过。

他消失在空气中,无声无息,无牵无挂,就像一阵风一样,毫无痕迹,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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