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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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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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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春姑姑

徐牧龙

1

苦楝树是一种很小众的树,在我家这么大的树行中,仅有一棵存在。

村子西南角,有一个非常大的水坑,是全村为垫高台挖土形成,坑的东南角,有我家一片很大的树行子。密密栽植着柳树、榆树和其他树木。靠近大坑边缘,生长着一棵苦楝树。每年春天,会开出满树紫色的小花,香气弥漫,周遭的人家都能闻到。苦楝树的花很小,共生在一个花枝上,无数朵聚集在一起,以至于我认为一枝花才是她的一朵花。

我经常猴一样的爬到树上,采几朵花,或者坐在树杈上,看着满大坑的孩子如鱼一般游泳。苦楝树的树干很高,高于地面约三米,树干笔直,树冠散开,颇为壮观。正因为他有高直的树干,苦楝树成为制作高端家具的良好材料,纹理清晰美观,板子直且长,无需太多拼接。我家就有一个老辈传下来的苦楝木箱子,格外精美和耐用。

父亲常常指着这棵树告诉我,等你长大了,我就用这棵苦楝树给你做套家具。从此,这棵苦楝树在我心里扎下了根。这是父亲许诺给我的一棵树,她是属于我的树。

苦楝树的根有一定药性,可以驱虫。父亲对此略知一二,他拿铁锹刨了几段苦楝树根,回家煮了后,给小猪仔灌了下去,谁知道父亲用的量太大,小猪喝下,没过多大会就一命呜呼,骇的父亲不敢再轻易的做试验。

2

黄河边的孩子大多都会水,在我们村子里,我的水性是非常好的。

六岁那年,黄河发了一次大水,把我们村子淹得一片汪洋。水就从我家门前唰唰唰地向前奔流。滔滔黄水中,数不清的老鼠、小蛇顺水游动,大人们都骇得不敢去捞水中携带的花生,我却纵身跳进浑浑黄水中,上下翻筋头、扎猛子,从这边游到那边…

并非所有的孩子都会水,老根就不会。他每次下水都带着他娘准备的干葫芦,在浅水里狗刨。老根相当笨,谁都知道硬质的塑料凉鞋在水里浮不起来,可他偏偏还是穿着凉鞋下坑洗澡,玩着玩着,凉鞋竟不知掉到那里去了。老根哭着跑回了家。老根的娘是个独眼女人,瘦且精明,村里人称她为雨哥。雨哥到来后对着我们骂骂唧唧,说我们哪个偷了老根的凉鞋,哪个小孩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都不懂,只是愣愣地盯着她那只瞎眼看,那只干枯的眼幽深幽深充满了魔幻,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邪恶的深渊。骂了一会,雨哥见没起什么作用,就换了一种方式对我们说:你们这些小孩,谁能找到老根的凉鞋,我就给他买糖吃。她把这些话一遍一遍地说给我们听。找个凉鞋这有何难?并且还能给一些糖果。我便不加思索地跃入水中,拿出看家的本事,一口气憋十几分钟,在水底里摸来摸去,来回找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从一个小深沟里摸到了凉鞋。我得意兮兮地潜出水面,大声喊“找到了,找到了,快去买糖去”,我围着雨哥大声喊。谁知雨哥劈手夺过凉鞋,变了脸对着我说:“买糖?买屁!就是你小子藏了俺的凉鞋,还想吃糖,想坑人,是不是?走,找你家大人去。”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怎么也不敢想信,自己好心好意去帮她找鞋,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的眼泪顿时充满了双眼。我真想把那双凉鞋夺回来,狠狠地扔回到水里,扔的深深的再也找不着…

我趴在苦楝树上,看着雨哥拉着老根,手里拿着我刚从深坑里找到的凉鞋。我的泪水哗啦啦直流。

现在想想,老根的娘说的未必是真心话,她只不过心疼那一点钱,但对于我的伤害太深了。

3

苦楝树开花了,特别香,和风吹送,伴随一丝檀香的气息,满树紫色的小花显得格外安详。我爬在树杈上,隐隐的听到柳荫里传来“咣咣吊锄”的叫声。

这时候,一个美颜的虫从苦楝树的花香中悄悄爬出。灰褐色的外表,泛着白色,上面又绣着星星点点的黑点,当她展开翅膀,靓丽的妆扮好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子,红衣红袍,披着素雅的斗篷。这个虫在我的故乡被称作为春姑姑,也有人称其为花大姐。而在我眼里,她就是那个最美丽的新娘子。

在学校,我的前排坐着一个女孩子,穿着红色的上衣,辫子上扎着红色的绸带,上学路上又蹦又跳,活泼地像个春姑姑。春姑姑家境殷实富足,开着铁匠铺,生意特别好。她口袋里经常装着鸡蛋,糖果,有一次,春姑姑撕了块橘子皮送给我让我闻。我贪婪的捧着橘子皮,好像狗捡到了带肉的骨头一样,嗅啊嗅,嗅啊嗅,橘香悠悠然然,沁人心脾,永久的烙在我内心深处。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我的思绪漫过春姑姑,进入自我的幻觉世界。我幻想自己是哪个国家丢失的王子,幻想自己有无穷无尽的法力,幻想着自己衣着靓丽,风度翩翩,幻想着春姑姑同学对我崇拜的五体投地。

一种偷偷的,暗暗的萌芽在我心头滋生,说不清是喜悦、羡慕、还是迷恋,这种情绪又像一种非凡的动力,激励我追求上进,奋发图强,也促使我寻找一切机会去振翅高飞。

4.

我在莱阳的第四年,正午,我刚想睡午觉,植保专家蔡令远呼呼呼地跑来找我。“我发现了一个新物种,我发现了一个新物种”。他从塑料袋里抖落一个小飞虫。灰褐色的斗篷,上面绣满了小星星的图案,张开翅膀,一袭红衣,她便是那个美丽的新娘子。老蔡一脸兴奋,为了他新奇的发现。我问他在哪里抓到的这个虫,他指了指院子外。

我便嗅到了一股独特的香气,和我老家树行子的香气一模一样。我知道,只有苦楝子树出现的地方,春姑姑才会出现。寻着香气,我转过莱阳的街口,五百米处赫然挺立着一棵苦楝树,树冠散开,满树繁花,香气悠远。我沉醉在这花香里,我嗅到了故乡的味道,我看到了父亲健硕的身影匆匆而来,我看到少年的我猴一样爬上爬下,我看到春姑姑在花间飞舞,我看到老根的娘拿着凉鞋从树下走过,我看到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同学蹦跳着从我面前飞过,我看到数不清的往事纷纷将我包围。我禁不住痴痴发愣。

5

从故土离开,我像一只没有束缚的鸟,在天空和太阳之间穿行,飞过荒野,掠过大地,展翅飞扬。我心心念念的苦楝树早已被我忘记的无影无踪。

春姑姑是厮守着苦楝树的,没有苦楝树的地方,也看不到她美丽身影。

如果我当年也留守于故土,像春姑姑一样厮守在苦楝树边,老父亲肯定会用这唯一的苦楝树给我做一套像样的婚妆,我会在故土生长的枝繁叶茂,有声有色,也不会被植保专家蔡令远认定是新物种。

在我心里,苦楝子树没有做成婚妆,而被我砍削成了一叶小舟,趟过亲情,趟过岁月,一路漂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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