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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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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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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

徐牧龙

印象中,十八岁之前,我穿过四次新衣服。

    1

我老家这地方有一种玩具,叫“炮子”。是在一张硬纸上均匀的滴注一个一个的小药点,大小如黄豆,上面覆一层红色卫生纸。黄“炮子”威力小,响声也不大,黑“炮子”威力大,声音大,深受孩子们的追捧,是所有孩子春节前后必备之物品。

“炮子”可以装入自制链条枪内击响,没有枪的,也可以放在砖头上,用重物砸响。噼里啪啦的响声给冬日乡村增添些许乐趣。

母亲给我做了一件蓝色上衣,作为新年的礼物,还特意叮嘱我,到大年三十和除夕才能穿。

年少的我,多少也有了虚荣心。我偷偷的把新衣服穿起来,并且把自己心爱的玩具——“炮子”揣进上衣口袋里,跑出门去接受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

冬日暖阳像母亲的眼神,和煦的照耀着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很快,大家就愉快的决定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为了隐蔽自己不被追寻者找到,我躺进了横在地上的几个玉米秸里。追寻者从我眼前走过好多次,都没发现我,我心里暗暗高兴。也许是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追寻者最终还是奔着玉米秸来了。我看的清清楚楚,为了不让他捉到,我一纵身爬起来,飞速的跑着另寻其他隐身之地。

当我转过王大头家门口的斜坡时,一下子摔倒在地,正好压到口袋里的“炮子”,“炮子”噼里啪啦的响起,我的身上冒起一股浓烟,吓的我抓紧躺在地上,就地十八滚把火压灭。再看我的头发,被火烧的曲曲弯弯,脸上全是黑灰,我的新上衣,右边一大半被烧的千疮百孔。

回家,我被母亲拿着棍子,一口气撵出了村庄。

   2

父亲从集市上给二哥买回一件“中山装”,非常帅气。我很是羡慕,眼巴巴的看着二哥从院子里跑到院子外,再从院子外跑到院子里,我多么希望也能有一件新衣服啊。

在学校,有一个女孩子,每天都会穿一件新衣服去上学,相对于更多破衣烂衫的同学来说,她就是鹤立鸡群,她就是荒草中一朵耀眼的花。在我眼里,新衣服,不仅代表了一种美,还代表了一种尊严。

我希望父亲也能从集市上给我买回一件新衣服,每次我如小狗般去村口迎接归家的父亲,我的希望都变成了失望。终于我忍不住了,哭闹着问母亲要新衣服。母亲很无奈,抚摸着我的肩膀说。你大哥马上要找对象,需要彩礼,需要盖屋,你二哥上了初中,得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你还小,穿的干干净净就好,不需要和别人攀比,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考上大学,自己挣了钱,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就买什么样的衣服。

我哭了,很伤心。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还是觉得没有得到家人公平的对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觉得二哥有的,我也一定会有。我开始生气,眼里充满了愤恨,二姐从旁边奚落我:你看他的眼,你看他的脸,真丑!

我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最后,父亲给了我五元钱,让我自己去集市上买上衣。我兴冲冲的一溜小跑去了集市。在衣服摊子前,我看到了那件“中山装”,只可惜,那件需要十元钱。摊主给我推荐了一件蓝色上衣,这是“学生装”,你穿这件就行。

“多少钱啊”?

“你有多少钱啊”?

“我只带了五元”

“卖给你吧,本来这件衣服得七元,看你是个学生,卖给你”!

穿上“学生装”,非常合体,我憋闷了半个月的怨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穿着这件“学生装”,我拍了一张一寸黑白照片,这张照片,贴在了初中“准考证”上,初中毕业证和初中之前所有的证件上。

  3

二哥读完初中,在一个秋冬交接的时间应征入伍。我也从初中顺利的考进高中,成了村里唯一的高中生。

大哥二哥的二手衣服,让我的高中生活显得很充裕。并且二哥从南京邮寄回家的“作训服”,也很时尚且合体。相比那些蓝上衣,山寨“警服”的同学来说,我这绿色的军装惹来更多人的羡慕…

我作为班级里体育委员,穿着军装,整队带队出操时都有一种荣誉感和贴合感。

初秋,田野里荡漾着秋收的味道,村子上空的明月渐渐的趋于圆形,一年中第二个重要的节日如期而至。农忙再赶上中秋节,老家显得格外的忙碌,既要走亲访友,庆贺中秋,又要加班加点,及时将秋庄稼收获回家,然后再播种冬小麦。这期间,一个人恨不得当做三个人来用。走亲戚送节礼的事,自然就落在我身上。一大早,我将平时舍不得穿的二手军装拿出来穿上,带着母亲准备好的月饼,兴冲冲的去姑奶奶家走亲戚。

大堤北岸的芦苇,长出丰满的绒毛,随着秋风挥舞摇曳,天空中一群群大雁鸣叫着掠过我家上空。在姑奶奶家的村子外面,也是一片片芦苇荡,一阵阵大雁鸣叫着掠过她家的上空。长长的胡同尽头,姑奶奶正踮着小脚在晾晒粮食。看到我来,先是一阵喜悦,接下来是一顿埋怨。“您娘怎么不关心孩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老是穿着一身黄军装啊,您爹如果还活着肯定不同意”。走亲戚的美好心情被姑奶奶一通数落顿时一落千丈。回到家里,我闷闷不乐。母亲问我,我也没回答,只是说,可能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高三如期开学了,我依旧穿着“作训服”做我的体育委员。

一天中午,大姐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来学校找我。塞给我十五元钱,还有一套蓝色衣服,没说几句话,她们就匆匆回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姑奶奶秋后回娘家,特意去了我家,对我母亲说,孩子大了,不能再让他穿旧衣服了。母亲把二哥订婚时的一套新衣服给我送了过来。

新衣服质地醇厚,带着弹性,深蓝色基调,领口、袖口又变成了淡蓝色。虽然穿着肥大,但是在高中,在那个年代,新衣服的光泽和威严依旧闪着与众不同的光彩。

  4

父亲的早早去世,在我家也算得上家道中落。父亲在世时,是十里八乡有名气的“经纪人”,他不是给演艺明星做经纪人,而是给牛、马、驴、骡做经纪人。我们周边村镇十天差不多能有七八个集市,所以他每天很忙碌,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去集市上,天很黑才从集市上回来。那时候,成交一头牛,佣金差不多要五元钱,有的吝啬的也会给两元。父亲先和卖家沟通一下大致的意向价格,再和买家谈,只见他们将手伸进衣襟里,两只手相互摸索,这其实就在谈价格。“捏七别八勾子九”,这些都是行内的术语。一番讨价还价后,然后再找卖家讨价还价。做“经纪人”有两种收入来源,一种是两头虚报价格,中间吃差价;一种是诚信交易,只收微薄的佣金。我父亲属于第二种,性格耿直,坚持好货好价,既不让卖家吃亏,也不欺骗买家,避免买到老弱病残的牲口。久而久之,我父亲成了当地非常有名气的经纪人,我家的生活也好于同村的大多数人家。

父亲的离世,大哥的自立门户,大姐的出嫁,二哥的参军,我读书,家里能干农活的就剩下了母亲和二姐。这样的家境,也许我能考上大学,可是读大学的钱从哪里来?

我有点渺茫。

幸运之神还是光临在了我的身上,我被一个不入流的学校录取,求学之路又得以延续…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准备求职书,新衣服。我在一家店铺里选了一套西装,一条领带,一双棕色皮鞋。

回到宿舍,抓紧穿戴齐整。

等我进入教室时,全场寂静,本来都在安心学习的同学,齐刷刷的停下来盯着我看。那种眼神是多么熟悉又陌生,饱含着惊讶、好奇,看着我登上讲台。

作为班长,我穿着一身西装,系着领带,板板正正地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发表着毕业的演讲。台下的同学眼里是欣赏、羡慕、嫉妒、嘲笑,这一切对于我都不重要。新西装为我的大学划上了一个句号,开启了一个新的开端。

      5

“店主带过来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每每听《秦琼卖马》的唱词,我就会想到单雄信赠予秦琼一些银两,还有新衣服一套。最初我还觉得单庄主比较小气,但是细细思量,有人赠你钱财,还有新衣,那也是相当不错的情谊了。

相比于我,在那个成长的年代,还有新衣服穿,是何其幸运啊。平白的岁月,给予了我磨砺,丰富了我的内心,让我早于好多孩子品尝到岁月的梯度,让我的童年有了更多的历练,少年自觉约束自己的行为,管理自己的时间,让我高中发奋苦读,让我大学脚踏实地,不好高骛远,让我以后的路走的更坚定,更能游刃有余的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是岁月馈赠我的厚礼,比起单庄主的新衣钱财,我更珍惜我的经历。

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属于后者,值得庆幸的是,童年给了我更多的是奋发图强的动力,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向往和美的心态,让我不知疲倦的去奋斗,去改变,让自己的一切变得更加美好。

岂曰无衣?承蒙岁月厚爱,赐我一身铠甲。让我一路披荆斩棘,自愈自渡,满怀信心的一路高歌前行。

2022年9月7日,在家隔离中。祈望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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