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龙
私房菜,就是具有特色,独家秘制之菜品。在我们老家,有一道“私房菜”,就独属于自己家私有,其他人很少能享受得了,这道菜就是“酱豆子”。
黑褐色的豆粒搭配各式各样的菜蔬,用西瓜腌制的叫西瓜酱豆,用白菜腌制的叫白菜酱豆,用萝卜腌制的叫萝卜酱豆,还有茄子,冬瓜,不一而足,各自散发着浓郁而刺激的气味,黄乎乎,黏糊糊,臭烘烘,没有一点赏心悦目的感觉,胃口浅的人,闻到这种味道,会忍不住呕吐。就是这种惨不忍睹的东西,却是我老家的人的最爱,每年冬天都会整缸整缸的制作。整个冬季,大部分时间都在吃这种东西。臭酱豆,成为故乡不可或缺的一道食物。
深秋时节,空气中已明显有了寒意。树叶也变黄,变软,飘摇着落下。篱笆旁的大冬瓜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稀疏的叶子间格外显眼。
母亲开始挑选黄豆,颗颗饱满的黄豆挑选出来,浸泡在大盆里,半天的时间,坚硬的黄豆变得松软肥大,然后放在锅里煮熟,捞出,沥干水份,摊在草席上。再将本来就不宽敞的炕,挤出一方空地。豆子放置其上,再覆以棉被。炕的温度和母亲的热情,催发了黄豆的发酵,即而霉变,熟化成一团长满绿色霉菌的东西。如果搁到现在,我肯定连想都不会想,直接把这些东西倒掉。然而奇妙的是,这些长满绿色霉菌的豆子变成了另外一种美食。
秋日的阳光无比纯净,蓝汪汪,没有一丝杂质,母亲将熟化好的豆子摊开,让秋日的风尽情的去吹,让绚丽的阳光尽情的去晒。霉菌消退,剩下的是一粒粒红色的、哗啦哗啦响的干豆豉。
这只是制作过程的一小部分。接下来,篱笆下的冬瓜,菜园里的白菜才会逐一登场。冬瓜去皮,切块,焯水,沥干。白菜切成大块,不焯水,而是放在院子里暴晒,让其蔫头蔫脑的失去部分水份。腌制酱豆的大缸也刷的干干净净,在院子里静静的等待。
母亲的袖弯卷的高高,将切好的冬瓜铺在缸底,铺一层,然后撒上一层豆豉,再撒上一把伴着五香粉的盐,就这样一层摞一层的把原料摆满大缸。最后用高度白酒涂抹缸口,覆盖一口大碗,用塑料袋扎严,最后用泥巴封缸。一缸酱豆就制作完成,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大缸在院子里静静的躺着,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吹过风,淋过雨,看过霜,等到雪花飘落的时节,酝酿了一个多月的酱豆子就可以开缸了。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食物。它既没有蔬菜的鲜美,也没有黄豆的清香,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奇怪的味道。
整个冬天,我家的菜,就是这一缸一缸的酱豆子了。
从缸里捞出一碗酱豆子,放在篦子上,和馒头一起蒸馏,锅开后淋上些许熟油,一家人头碰着头来吃,无论是吃馒头还是喝稀饭,都会抹上一筷子酱豆来吃。
由于每家人技术不同,环境有别,添加的菜蔬不同,封闭的程度不一,开缸的时间早晚等等原因,所以每一家制作出的酱豆子味道差别极大。有的人家臭味小,蔬菜完整,没有太多的汤汁。有的人家制作出的臭味熏天,汤汁混浊,惨不忍睹。所以,在我们当地,你可以吃别人的葱姜蒜,也可以吃别人家的瓜果梨桃,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别人家腌制的酱豆子。这种独特的,怪怪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降伏。酱豆子咸菜和臭豆腐异曲同工,有的人非常喜欢吃,有的人避而远之。有人诗云:
鼻闻如裹脚,入口似佳人。
世上香和臭,君何集一身?
我读高中后,就开始了住校生活,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带粮食,带咸菜,每周两瓶子咸菜中,必不可少的就有一瓶是炒制过的酱豆子。煸锅之后,将酱豆子倒入翻炒,由于加了好多油,炒制的过程中,好多怪味也被热气带走,菜蔬也变成了熟菜,酱豆子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蜕变,臭味去除了大部分,比原来好吃的很!即便如此,放在餐桌上,也没有一个同学敢伸来筷子叨一下品尝品尝。每个同学自顾自的吃自己从家带来的酱豆子,没有人炫耀说自己家的酱豆子香,也没有人贬低别人家的酱豆子臭。这粒粒酱豆,像一个古怪的人一样,独立特行,很明显的和其他人家区分开来。
悠悠酱豆子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这是一种乡土气息,一种家的气味,一种可以区分出不同你我的味道。
在异乡,大家都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奋进。唯一能区分出你我的,是散发着酱豆子气息的家乡俚语。
老家,尽管他土气、落后,甚至还有浓郁而刺激的臭味,但在我心里,她的亲情无可替代。故乡是我的根,记录了我的童年和青春,她的方言土语、风土人情、玩具吃食都在我身上打上了深深烙印。
无论她美与丑,好和坏,土或洋,都已深深的融入我的血液,成为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