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龙
晒暖儿,是通过晒太阳获取温暖的过程。对于老家的人们,那是一种乐趣,是冬日农闲时的一种常态。
早饭过后,就有人陆续地站到街中心,点燃一袋烟,享受片刻的清静。上午的阳光均匀的洒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村子里还飘荡着地瓜稀饭的香味。渐渐的,一个人挠着如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一边哈欠连天,一边和街中心的人打招呼,又有人免着大裆棉裤,怀里揣着小孩子聚拢来,慢慢的,街中心的太阳越来越热烈,人聚拢的越来越多,大家聚在墙根边,或蹲或坐,有抽旱烟的,有吃哑巴豆的,有迎着阳光,解开裤腰带抓虱子的,地上的影子高高低低,参次不齐。这样的场景,老家称之为晒暖儿。
冬日的街中心,即是娱乐中心,也是村里的情报基地。取外号是晒暖儿期间的一个重头戏。
眼神不好的前面冠以“瞎”:瞎德元,瞎广活,程瞎子,刘瞎子,马瞎子。
长的黑的叫:狗黑儿,黑蛋儿,钢蛋儿,黑五,黑梨皮,大黑驴。
长的傻的前面冠以“憨”:憨三,憨狗,憨刘明,憨记亮,憨老根。
更有甚者,村人还会形象的把脸不规整的称之为“窝漏”,会木工的称之为“钉债”,在树林子随地拉便便的称之为“挪窝”,吃完饭拔腿就走的称之为“吃饱溜”。总而言之,村子里无论大人、孩子、男人、女人,每个人都会在晒暖人的嘴里获得一个形象贴切、朗朗上口的外号。
瞎德元完全不顾及好多人在场,径直解开裤带搭在脖子上,伸手去裤裆里逮虱子,抓住一个便放在嘴里使劲咬,肥硕的虱子在他嘴里发出“咯咯嘣嘣”的声音,好像是吃料豆。抓完裤子里,又把破棉袄摊开,聚精会神的搜寻躲在棉絮里面的虱子,旁边人一个劲的笑,有人伸手去拽他的裤子,有人则捡起地上的土块往其裤裆里扔,吓的瞎德元一边憨笑一边赶忙躲闪。
麦秸垛边,王大头的姥爷煞有其事的说起了《济公传》,好多老头听的入迷,这个时候,如果有孩子敢在旁边玩耍,肯定会被大声呵斥。
我大爷则躲得远远的,一个人叭嗒叭嗒抽旱烟,缭绕的烟雾交织着太阳的光线,显得格外静雅肃穆。有人循着烟味过来,直接拿自己烟袋窝往大爷的烟篼里装,几个人吞云吐雾,相互炫耀着自己的玉石烟嘴、上好烟丝。大爷的烟袋嘴是上等的翡翠,祖上传下来的,到大爷这一代已经三代有余。瞎广活的烟袋嘴是和田玉材质,由于长期被烟油浸蚀,乳白色的和田玉已经变得褐色。憨记亮的烟袋嘴是新疆墨玉制成。几个人你递给我,我传给你,相互欣赏着各自的宝贝,在夸赞对方的同时,也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的宝贝,嘻嘻哈哈,吞云吐雾,共同的爱好让他们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
一群蓝帽子蹲在一块,一群花头巾蹲在一块。
花头巾嘴里拉着东家长西家短,手里还不忘记纳鞋底,针不利索了便在头上篦篦头油,叽叽喳喳的像檐下的麻雀,把整个村子里的新闻旧事传播到千家万户。
孩子们则排在墙边,开始玩“挤压油”的游戏,一群穿着破棉袄,光脚穿鞋的孩子们,排成一排,使劲往里挤,最里面的人被挤出来,就排到最后一个去,依次类推,乐此不疲。孩子们嬉笑着、谩骂着、打闹着…太阳高悬于空,笑逐颜开地看着这些子民,他们纯朴无华,他们踏实肯干,他们像个孩童一样毫无保留的坦露身心,愉悦的生活着。
阳光那么炽热,晒的身上热气腾腾,在这个寒冷刺骨的冬天,太阳,总是无私的照耀着村子里每一个人,把光和热均匀的分给乡邻,让他们忘却寒冷,开心开怀的生活。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
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
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
这是唐朝诗人白居易冬日晒暖儿时写的一首诗。还有宋人有诗云:“嵇慵聊自乐,爱景始三竿“。可见,这晒暖儿的活,不光我的乡邻喜欢,就连白居易、嵇康等大佬也乐享于厮。
晒暖儿,不但可以消磨时光,获取暖意,还可以强身健体,是一种养生之道。
寒冬生暖意 微光抚人心。
这个时候,我的故乡也正沐浴在如洗的冬日阳光里,老家的人,也许又聚集在街头,三五成群,或蹲或坐,幕天席地在晒暖儿。
我觉得,他们晒的不是暖,而是一种原始、纯正、顺从自然的心态,一种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