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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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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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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一方占卜的道场

徐牧龙

我所认可的故乡比较狭隘,连县城都不算,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每个地方的习俗千差万别,所以,我对于故乡的概念,也只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过了黄河大堤就是别人的故乡。

万物的起因,有时是源于一片树叶,有时是源于鸟振动了翅膀,有时是源于水缸里的一根草,故乡的占卜,就跟一根草,一只鸟,一片树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老家吃水取自水井,盛之于水缸,在徐岔河这个狭长的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大的水缸。清早,晨曦洒落一地金黄,便会有好多人来井边取水,一趟一趟地把自家水缸挑满。一桶水倒下,激起漩涡阵阵,缸里有时会跌落进一片树叶,或者一根野草。草杆漂浮水面,亦不见怪,但如果草杆是直直立起在水缸里,家里人便会惊奇地说:“收拾收拾家里卫生吧,今天会有亲戚来”。这神奇的草杆,立于水中,不偏不斜,平日里丢进去一根草,都是浮于水面,这根凝聚日月精华的草杆站在水中,让人不得不信服其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存在。

在故乡这片土地上,和草有关的事很多,割草喂牛羊,晒草做柴禾,以草覆房顶,沤草做积肥都是农村最常见的事,用茅草占卜阴晴也是乡间喜闻乐见的小把戏。几场夏雨,催生好多野草蓬勃发展,其中茅草长势喜人,一尺多长的茎杆直刺苍穹,掐下茎杆,用刀子在中间划上“十”字,然后向四周撕扯开来,中间形成四方形,则可判定明日天晴,如果撕裂或者不成四方形状,则判定明日有雨。每到夏天,一群人总会撕开一根又一根茅草来猜测明日的天气,有时准确,有时错误,但无论对错,都影响不了乡人对此类占卜的热衷,依旧是聚集在一起,撕开一根又一根茅草。这些小把戏,和巫术没有半点瓜葛,更像是一种娱乐性十足的游戏。

我认为,占卜总得和神扯上点关系才有感觉。祈雨和驱雨,在我们村子里确实发生过,在我蒙学之前,也真真切切地参与过祈雨的活动。村子里有一个绰号“老白毛”的神婆,平日里专门替人祛病消灾,她家离我家咫尺之遥,我却不敢踏上她家的宅子,在我眼里,那个弥漫着烟火的地方,是神仙和鬼魂共聚之地,她的门上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系着数不清的红色布条,唯独能吸引我的是她家阳条上(晒衣服的绳子)挂着的“扫天娘”,每到阴雨连绵之际,她便被系在阳条上随风飘摇,宛若仙女下凡一样…

我也会扎制“扫天娘”,模仿着“老白毛”的模板制成。先找一段高粱杆,一个香烟盒,一瓣大蒜,准备停当,我便动手扎制。高粱杆剥开长长的外皮,露出圆圆白白的瓤,切拇指大小一段,做身躯,然后分别做出两只脚,躯干和脚用高粱杆外皮折断连接,一条又细又长的外皮穿过躯干上端,围成一个圆,然后扎进花生米大小一段瓤里,外面覆盖香烟盒纸,最上端按上蒜瓣作头,画出眉毛眼睛和嘴巴,最后在花生米大小的瓤上插一根笤帚苗,悬挂起来,一个漂亮的神仙就制作成功,微风吹来,“扫天娘”悠悠荡荡,手里的笤帚一下一下的扫,仿佛把天边的乌云都一扫而净。我所轧制的“扫天娘”格外的鲜活靓丽,在风中摇曳,她不光扫晴了天空,还为我的童年增添了无限趣味。

山马喳子叫,喜事要来到,我老家认为喜鹊天赋异禀,有感应预兆之本领。喜鹊是报喜鸟,如果早上听到喜鹊的叫声,和水缸里直立草杆一样,都预示着将有亲友来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喜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喜鹊登梅,鹊桥相会,代表着喜讯和团聚。与之相反,是乌鸦的报丧鸟,早上听到乌鸦哇哇大叫,人们便认为是不详征兆。喜鹊喳喳,类似欢声笑语,乌鸦哇哇,如同有人大哭。对它们的态度不同,是人对自然界的主观感受。

《易经.系辞》云:“以卜筮者尚其占”,意思是:用来指导卜筮,就要注重它所讲述的占筮原理和方法。地上害虫将植物的叶片咬成缺刻空洞,人们从缺刻空洞的痕迹判断秋天是否能有好收成;空中的水滴给天地之间扯上一道水帘,人们从雨水多寡判断第二年作物的价格和行情,这种判断也是一种广义上的占卜。河图洛书、龟甲兽骨、文王八卦,奇门遁甲,人们从细小的物体来解释宏大的生命,从单一的个体来推断未知的世界,窥一斑而知全豹就是这个道理。

利用自然的表象来占卜未来预期的行为,在故乡这片土地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如:早看东南晚看西北;立春三场雨,遍地都是米;喜鹊搭窝高,当年雨水涝等谚语,也是人们长期摸索总结出的结论。人们站在自然界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细微处洞悉未来,和脚下这片热土朝夕相处。

而我确实亲眼目睹过占卜这种行为。夜漆黑一片,大街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冬日的夜非常静寂。母亲和老蛮子大娘两个人神秘兮兮的拿来一个笸箩,用瓢挖来一大瓢白面,倒进笸箩里,又拿来一根筷子,两个人一个握住筷子上端,另一个人握住筷子下端,神情肃穆,嘴巴里念念有词,屋里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的清楚。

筷子在面粉上如龙蛇爬行,弯弯曲曲又牵牵连连,几分钟过去了,两个人停止了念诵。睁开眼睛来仔细看,面粉上神秘莫测的鬼画符,让两个人一脸茫然,这笔仙的符号两个人都解读不了,所以这场笔仙占卜以失败而告终。我趴在炕上的暖被窝里,目睹着这人神共存的仪式,我觉得,茅草占卜是小孩子的游戏,而笔仙画符则是大人们心中的迷茫。

我一直认为,算命先生存在的地方就是江湖凸显之地,无论市集也好,景点也罢,算命先生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他们大多穿着古典,戴着墨镜,手拿折扇,有讲究些的还会戴礼帽,着布鞋,打幌铺摊,抑或放置几枚铜钱,抑或放置一个卦筒,摊布上写:“指点迷津,有求必应”。我觉得算命也是一种生意,和沿街叫卖冰糖葫芦,摆摊卖水果一个道理,不同的是这边卖的是物质,那边贩卖的精神。那些算命先生大多皮肤黝黑,衣衫褴褛,呈破败不堪之相,他们如果能算得了生死贫富,那他们早就住豪宅,穿名牌,吃美食,比常人生活的要好,何苦在这街头巷尾餐风露宿蒙人两个小钱呢!话虽然这么说,但算命这个行业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兴盛不衰。我也曾求人算过卦,儿子读高中时,心里焦虑的我也曾托淮南的朋友去了八公山白塔寺求了一卦。卦文大意是:

“功名得位与君显,前途富贵喜安然。若遇一轮明月照,十五团圆照满天”。收到卦书我心里茫然,翻来覆去也读不懂,那种情形和母亲深夜请笔仙画符一样,都是一个多解的答案,随你的心意去猜想,莎士比亚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卦文,也会演绎出一千多个答案来。

占卜是大自然的语言,代表了乡人朴素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当现实世界承载不了更多的想法,他们就会寻找一种解释来安慰自我,就如西医尽头是中医,中医尽头是神学一样,乡人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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