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忆花香
文/邵伟
当春携带着暖风丝雨,携带着姹紫嫣红到来时,春衫清影旖旎的年少之梦,就常常在有些缠绵的静夜里不期而至。
一盏灯似乎承载不下纷沓的记忆,拥被而坐时,心情便次次第第、重重叠叠的徘徊在一些鲜明的关于花香的情节或者诗句上,晕染散发开那些青春曾经留下的美妍片羽。
【壹】
芍药,一想起这个名字,鼻翼间就荡溢出暖暖的香气,眼眸间就摇曳出柔柔倩影。年少的我,伫立在清凉微寒的暮春早晨的葡萄架下,读着烟花三月的千古诗句,体味着“湿红恨墨浅封题”的意境。蓦然,推门进院的母亲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递给我一大捧带露的芍药花。明亮的阳光下,那捧花娇艳欲滴,幽幽的香立刻在全身晕出了温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芍药花,虽然无数次的在诗词间见过这个名字。母亲介绍那捧花的来历,是一个老农在卖自己田里生长的蔬菜的同时,出售着院子里开放的芍药花。
净水、青花瓷的素瓶,案上陡然溢满了春色。
以后的几天,天天都有芍药被母亲买进家门。我不时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美丽的院落啊,香气盈门,蝶飞蜂绕,该是一个乡间的瑶台仙境了。日日对花,喜爱之心越浓,而担忧也袭来了:那些花会开完吧?那些花会被剪光了吧?那个老农的家里有没有一个象我一样爱花的女孩子?如果有,她会阻止父亲不断地出卖她的花吗?担忧阻碍了欣赏,我几乎是带着泪眼在看花了。终于有一天,母亲没有买花回来,她说:“春天结束了,花也开完了。”我流出了隐忍很久的泪。
“尚留芍药殿春风。”芍药是春天留下殿后的,是供人们用来总结春天,回味春天的。那么生命的岁月里,青春就是袅娜的芍药啊,童年的纯真化成香气,青春的活力是那魅力的外型。在逝去之后,回忆的丝线一旦被拽拉,就会有一长串的美丽如芍药开放在眼前,不等触摸,不等咀嚼,时光就把一切都带走了。
镜子里的人似曾相识,是谁呢?那个芍药花前青丝红唇的少女呢?
去年春天,在城市的公园里,在一大片的牡丹、芍药丛中,我频频举起相机为她们留影,我没有“史湘云醉卧芍药裀”的天时地利,只是在花丛中想象那个可人儿身上落满花瓣,面带微红,秋波轻闭,娇柔妩媚,不胜婀娜的动人醉态。在迷醉间,我攀花扯叶的与她们合影,至今有一幅特别满意的,如同一幅工笔画般的照片还挂在我卧室的床头。牡丹、芍药花丛间一个红衣女人温婉地笑着,平实、悠然、出尘。这幅照片依着春梦,顷刻,就透出了墨香、花魂和年轮的光华!
芍药和我们都属于未来的时光,青春的记忆里含蕴着一抹馨香,那将是生命的福祉,是上天赐予的一个不灭的符号。
【贰】
那棵白丁香一直静静地生长在院子的角落里。就是中午的阳光也照不到她,那排当做厨房使用的平房的屋角始终把她笼罩着。
我喜欢那个阴凉的角落,垂柳柔柔冒着嫩绿的苞芽,风扬起枝条,轻轻落在丁香的树冠上。靠着丁香树还有一副用自来水管子焊接成的单杠。春天一到,还没有入学的我就常常去看她。为了等待她的开放,我在寂静的午后,从厨房后墙红砖剥落的地方爬上单杠,因为对于矮小瘦弱的我,那副单杠实在太高了。我双手抓住,独自挂在上面,飘飘悠悠的挂着,象一颗等待春风的小树种,招展着慢慢等待挺拔的到来。
她的开放时常在夜晚,因为往往是我闻到她的香气赶过去的时候,月亮正亮着眼睛给她描着厚实的阴影。她真正全部开放的时候,我只能远观了,那香气太浓郁,没有丝毫让你喘息的余地。夜色越深,香气越浓。白天,蜜蜂来了,小玩伴们也来了。等大家的新鲜劲一过,就开始动手折她,大把大把的花被撸下来,小手一扬,变成花雨。我常忍着心疼,故意站在花雨的正中,我就想,让花给我熏熏头发吧,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被泥土沾染了。从伙伴手里留下一撮,我会把她们宝贝一样的撒到枕巾上,夹在书页里。大概这些花叶熏醉了诗词们,由此,很多关于丁香的诗句就伴了悠远的香气刻入我的脑海:“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愁肠岂异丁香结”……
苍白的花,落尽了。春天的夜晚和空气不在拥挤,静下来了,也就飘散了时光。只是,春天似乎是无尽的,丁香凋零后的失落是暂时的,因为,后面还有好多花会开呢。
也许那种浓郁是一种宿命,也许那些洁白就是隐在岁月深处的女儿的泪滴。
【叁】
刚栽种的三株碧桃分为深红、粉红、洁白。她们长在我家院子中一个很显眼的高台上。高台就象是院子里的花瓶,她们的舞台。那是一个很宽的水泥台子,上面铺了厚厚的土,水泥台下有一个水池,池水里有三寸长的锦鲤,她们的倩影倒映其间,与鱼同乐。她们妖娆开放时,小院清晨的空气间就流淌出一些悱恻和甜香的矛盾的气息。我喜欢这样形容那些记忆里的空气,因为那里面有我成长的印记。
我曾经热切地盼望着吃一个她们的果实,这个念头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等到花落了才知道,她们太小,还不能结果子。
盼望她们开放的日子也是难熬的。此时,我最怕下雨,那花瓣太娇弱了,一丝雨就会把她击落。那一年,我买回了一本古装仕女图的挂历,三月的画面题字是:人面桃花。一个端着茶杯,挽着双髻的妙曼少女,衣袂随春风飘飞,一树艳桃衬托着柔美容颜,那画面笑语盈盈,香茶袅袅。对着这个少女,我一句一句地把崔护那首《题城南庄》背的烂熟。此后再读《红楼梦》,就开始想象探春抽到的那枝签:“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依云栽。……”想象探春也一定是桃花一样的人儿,开放着青春,脆弱着出身。
也因为院子里有了这三棵桃树,小小的心怀里又涌起了另一层想象。我胆子小,而院子又很深很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时常让我惊秫,我不敢自己在夜色里游离在灯光外面,即使那是自家居住的院落。听老人讲桃木可以驱邪,那么,这三棵桃树的到来无疑是给我加了胆气。我曾悄悄地折了一小截桃枝放在口袋里,好像那就是我的守护神。
搬家时,我很为那三棵桃树哭泣了一番,她们已经有杯口般粗了,城市的钢筋水泥,没有她们扎根生长的空间,只是在一个早晨,绝望地看着推土机铲断她们的腰身,混在瓦砾、泥土中装上翻斗车拉向未知的远方。此后,这里是一排漂亮的宿舍楼,没有一丝她们的痕迹了。
常在梦境中捻花轻笑,醒来暗自神伤一番。早知那样的宿命,我真该砍一段树干,刻一方“长六寸,方三寸,五色书文如法,以施门户。”的桃印以避邪祟。当然,这些话是我长大后读书读到的,出自《后汉书·礼仪志·中》,当时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