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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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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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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空

刚立冬,不空的媳妇,五十五岁的苦菜娘还是跑了。

不空是王贵满的小名。他的哥哥叫仓满,弟弟叫都满。虽说爹娘起的名字不错,但是,家里还是一贫如洗,仓里粮食吃不到初春,其他更不用说。原因就是王贵满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好,连累着爹去卖血,大雪天头晕,摔到沟里,断了一条腿。治了大人治孩子,家底就空了。贵满刚学说话时,听着娘哭着念叨:这个家掏空了、掏空了。他咿呀着拿又脏又瘦的小手摸着娘的脸:不空(哭),不空(哭)。娘听成了:不空、不空。遂握了他的手:俺儿说了,咱家不会空下去。从此他的小名就成了:不空。

不空这个小名刚叫满一年那天,九岁的哥哥跟着邻居栓娃去山里采药,说是采到了值钱的东西,卖了钱,给娘买了件新褂子,给爹买了皮帽子,还给不空和刚一岁的弟弟买了点心和糖块。剩下的钱,娘给家里添了新被子,居然还吃了一次肉。娘说:俺不空有后福咧!

不空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有一幅好相貌。高高大大不胖不瘦,不太干庄稼活,皮肤有些苍白,他读到高中,娘说:身体不好,咱不考学了。他就听话没再考。哥哥学了中医,弟弟考上了师范,家里日子越来越好。不空在家看看书,帮着娘喂猪喂兔子的,也闲不住。

慢慢地,他学了些兽医的知识,在哥哥的指导下,也积累了些经验。十里八村的也渐渐有了名气。都说他脾气好,没架子,对人实诚。

春明的村子距离不空家足足有十里。夏天半夜下暴雨,春明家的猪难产,不空带着来求助的春明爹,骑上自行车就跑。猪崽获救了,不空发烧了。这一烧成了肺炎,养了三个多月。春明爹过意不去,三天两头的来家探视,就接了眼法。春明是独生女,她娘身体不好,生下她就不能再要孩子。两口子有意招个养老女婿入赘。不空入选了。

春明人挺温柔,长得好看,大眼睛白皮肤,腮边一笑两个酒窝,挺迷人。不空一家都挺满意,不空也有点激动。

二十岁的不空和二十一岁的春明婚后过得很幸福。两个村里的人都羡慕。

两年过去了,春明没怀上孩子。春明找不空的大哥号了脉,也去大医院做了检查,都没事。大哥就说也让不空检查一下。大哥去拿的结果,不空身体有问题。而且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大哥用尽全身医术治了一年多,还是没有效果。不空绝望了。春明的脸也拉长了。

两人冷战许久,不空说:要不咱抱养一个?春明翻个白眼:我爹娘挣得这厚家底,给外姓人?

不空愁白了头。

春明娘话里话外地念叨着:要不就分开吧。

不空舍不下春明。

不空大哥对外说,不空的病有好转了,抱娃娃也快了。

立新去城里打工患了严重的病,三十多岁了没找上对象,就回村养着。立新娘去不空家求不空大哥帮着治疗。不空大哥已经在省里的大医院成了名医,一号难求。不空大哥就在家里给立新开了方子。几个月下来,病情好转,立新一家感恩戴德。

立新皮肤黑,可长得帅,在城里学了些洋气的做派。挺招人喜欢。他常跑到不空家帮着做些杂事。那天,春明说想吃刚冒出地皮的苦菜,让不空去地里挖一些回来做渣豆腐吃。不空提着篮子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看到立新从家里的卧室出来,红着脸擦着他的肩膀跑了。他放下篮子,进屋,春明躺在床上,脸上也是泛着红晕。他明白了。抱着头蹲在门槛上。良久,两人谁都没说话。半晌,他耷拉着头,拿了篮子摘苦菜,去厨房做了渣豆腐。苦菜鲜嫩湛绿,小豆腐细软顺滑,不空吃到嘴里、咽下去,却有些剌嗓子。春明爹娘也都不说话,闷着头吃了一餐饭。

从这以后,不空常回村陪爹娘,给他们做饭,买衣服、买好吃的。爹娘不敢问要孩子的事,就相信大儿子的话,嘴里说着吉祥话,盼着。娘说:不空,不空,家里不会空着没孩子。

春明真得怀孕了。不空挺直了腰板。村里人都来道喜。

孩子生在苦菜开花的时候。春明给孩子起名:王心宝。不空不同意,他说第一胎,跟着春明家姓吧,叫个李苦菜吧。立新也姓李。春明就应下了。

立新身体又有反复,一直在家没出门。说是身体不好也没娶亲。苦菜三岁,春明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李小梁。不空和春明恩爱依旧,儿女双全,两个村里的人都羡慕,也夸不空大哥医术高。

不空不让娘来帮忙看孩子,春明爹娘也说不麻烦亲家。两个孩子在不空和春明的精心照料下,长得漂亮又结实。

立新早在儿子出生后,就去城里开了一家家政公司,后来又开了饭馆。春明家养的禽畜都送到他的饭馆。两个孩子也都去城里读书,春明去饭馆打工,照顾孩子。

不空守着家,春明和孩子都会在周末回家。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欢声笑语。

儿子刚满十二岁,在学校突然吐血,送到医院,眼睛都没睁一下人就没了。大夫说:是娘胎里带下来的毛病,绝症。

留下苦菜,成了手心里的宝。爹顺着她,娘依着她,二十岁嫁给卖电线起家的征子,征子一条腿摔坏了,走路不稳当,但是拿着苦菜也当宝。

可惜苦菜还是走了弟弟的老路,反复病了几次,二十五岁时还是去了,留下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哀哀地哭。征子钱花得多,对于这没有希望的治疗早就伤了心。苦菜走了,他把女儿扔给春明和不空,自己另娶新人了。

立新身体时好时坏,苦菜去世,他也垮了,小脑萎缩逐渐严重,只亲近春明。不空悉心照顾着苦菜留下的骨肉,却也激不起心底的真挚。他常缩在院墙边上晒太阳,一年四季都固定在那里,话少、腰塌,皮相也老,看起来像七十岁的老人。

春明常去城里不回来,不空也不问。但是现在的春明爹娘对不空极好,反而照顾他多一些。小女娃会说话了,春明回来带走了,说是进城里的幼儿园。不空也去送了,到了车站就被春明撵回去了,他也不知道立新的饭馆现在开在哪里,孩子要去哪里上幼儿园。

春明过完五十五岁生日,突然对不空说:咱俩当时没扯结婚证咧,现在咱俩没有婚姻关系。我要走了,这个家你想待着就待着,不想待着可以回家另娶。

不空哭了,很大声,吓得春明匆忙收拾了东西跑出了家门。

不空哭完,啥也没说,也没回家。爹没了,娘去了大哥家,弟弟也在城里当老师,他不担心娘养老问题。他得守着这个家和春明的父母。

春明没再回来,春明爹用自己家的农用车拉了两趟,不空的家就基本空了。他依旧没走。

两年后,春明爹娘也进城了。他们卖了家里的房子,给不空留了他住的那三间。

不空守着房子,头发花白,腰彻底弯了,咳嗽地全身发抖,像秋后枝头迎风的叶子。

大哥和弟弟跟他商量着进养老院,他摆摆手:这房子不能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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