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透过窗户看到午后的阳光投射在院里白色雪面上,深深浅浅、强强弱弱的,有些线条感。整个大院只有那棵一抱粗、独立着的国槐树了,此时枝条上压满厚厚的雪,风吹来,枝不摇树不动,臃肿成了个可爱的胖子。
几只喜鹊突然站上枝头,扑簌簌落下一些雪沫子,在光线中慢悠悠飘着,染上些金色。喜鹊拍拍翅膀,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留下几声啼叫飞走了。窗玻璃上沾了水汽,我用手指勾勒出几只喜鹊的轮廓,试图用它们身体的线条去清晰视线。可一旦打破水汽的块面,那些画出的线条就开始凝聚成可以流淌的小水滴,喜鹊变形,直至消散。阳光又可以挤进来,通过变形的线条在脸上分隔疆域,热热、凉凉的感觉如同提醒着天地时序。我就想起读小学时候冬天早晨窗玻璃上的冰窗花。那时家里没有暖气,早晨起床是件困难的事,被窝里暖和,屋里封了一夜的炭炉子刚被父母重新生起来,室温低,摸摸哪里都是凉的。妈妈一边把我的棉衣贴在烟筒上烤着,一边说,冰窗花是冬天给勤劳的人绘制的画,晚起的人看不到。快看,那是一只小鹿,那是一片叶子。就在妈妈的描述中,我穿上稍微有点暖和气的棉衣,先坐起来,再等待妈妈把棉裤烤热。穿好衣服,第一时间去窗前看窗花,还伸出手指去描那些图案。手指冰得麻麻的,那些窗花也就化开了,窗户透进光来,打量几眼窗外,看是否下过雪,如果有雪,就一定会先跑出去抓一把进来把玩后再梳洗。这样的记忆太清晰,好像是昨天。现在不论是阳台还是室内窗,都换成了断桥铝三层玻璃,在铝材中间添加的聚氨酯或者尼龙等塑料材料形成了热量传导的“断桥”,隔音、隔热,也阻隔了冰窗花的形成。
渐变,到底是何时形成的,真是说不清楚。童年、青年直至走进中年,再逐渐步入老年,都在时钟滴答,秒秒隐秘中行进着。那么,当冰窗花陪伴的童年隐藏起来后,我们还能用纯色的思维去找到它吗?就像此刻阳光照不透,目光也穿不透的雪层,正用谜语的方式考验观望者。在这样的午后,我其实很不喜欢伤感,满目皆白,色彩一致,沉陷进这样的景致,才能拥有悠闲,拥有和谐的视觉关系,给此刻的心以安定舒适的感触。
起身,给自己放一首手风琴的曲子,想象把日子都装进开开合合的风箱里,不管是什么调式,什么节奏,只要有流动的风鼓动着就能发出美妙的声音。
阳光转动起来,也似乎在渐渐失温。这就是时间的提醒。我常常喜欢用一个“聪”字的组成来形容观察时间必须收集的素材: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时间让万物发出的声音、走进心里让自己想象的,还有这个字里没包括进去的体感触摸等。但是,我知道,时间的聪明里更有神秘在支撑,抓不到,并且无从把握、无从挽留。
腿站累了,可以坐下来,抓起一把彩铅在画板上画几朵花。就像小时候在秋天的月光下,在姐姐同学家等待昙花开放的那个夜晚一样。此时,充满期待地等待自己用各色笔触组合成想要的花的模样。我也可以再去重复小时候的作画习惯,画草木,用单色去涂抹。树干是棕色,树叶一定是深绿和浅绿,花朵一定也是纯色的:红的、黄的。画完一张再换画纸的时候,光暗下去了,呈现无力感的光线在画纸上排列神秘的映像,迅速抬手、落笔,沿着光线的指引画着、画着,我笑着对自己说:也许这张会像长大后的自己,像毕加索在抽象中诞生的深邃。
午后变成黄昏。放下画笔,五指并拢抄进头发里,摇摇头,漠视暗淡光线给悠闲心态带来的割裂感。默念一句“真趣淡然居物外”,便圆满起这个午后真正的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