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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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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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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小园忆

起风了。冷凉的风翅带来秋的温度。那丛不再有人观赏和打理的菊花盛开了。好像是在挽留故园的人与事,也如妆点小园最后的风姿,再坦然等待灰土掩埋。

我来了,在小园最后存续的时光里,徘徊。此刻,斜斜的晨光翻越峨嵋山的阻挡,映衬它们。温温柔柔又岁月静好,似乎还能让它们迷醉其中,记起那些浇灌和赏花的人,还能记得我写给它们的那句:早缚春阳藏底气,再含秋水抱枝芳。

峨嵋山名不见经传,只是我们小山城里距离区政府不足600米的一座城中小山,因形态如美女的眉毛,顾得名。记得读小学时,老师在讲述这座山名时,特别强调说:为了与大名鼎鼎的四川峨眉山在名称上有区别,博山区的峨嵋山“嵋”字里加了个山字旁,也是突出三面环山的小城,山中有山的寓意。我曾经的家就在这弯秀眉的半弧中,就像美女眼睛直视前方时,黑眼珠的位置。山窝窝里好养人、好养花,有山脊的阻挡,有植被的呵护,在我家小院中间筑起的那个地方不大的高台上,似乎种什么都好长。确切的说:筑起的这个高台下边,是一个城市供水用的清水池,将山上加压站输送下来的水在这里缓解一下压力,再经二次加压向城区流淌。清水池在边上留下一个观察口,方便工作人员随时观察水的流速等。覆盖清水池的是加厚的水泥板和半米多厚的沃土,为防止扬尘,便种下了些花草,我便为这里取名为:清水小园。

在这里居住了12年,因为清水小园属于水源保护地,不能随意种植也不能用任何农药,打理这个小园的任务就落在了妈妈肩上。从入住那天起,城里长大,从不会做农活的她就修葺起了有模有样的田垄,种下了香菜、向日葵、枸杞和菊花。香菜长成片,开出白色的小花,散发出香气萦绕小院;向日葵生机勃勃地占据向南的边边,黄色的花盘招蜂引蝶,热闹又喜气;两棵枸杞长在小园的北边,它俩很谦虚地向台下长,蓬蓬勃勃,像为大门口画出的一面影壁, 秋天结出的果实一棵是红色,一棵是黄色。黄色的口感甜一些,就成了我们日常的零食。红色的晒干,炖鸡、炖排骨和加白菊花泡水喝。余下的疆土,就统统交付给菊花。春天,菊花芽一发出来,打开屋门就能闻到空气里积聚着的新鲜的,带着微微苦涩的香气,有些像艾草的味道。妈妈会在清晨,掐一把带着露水的嫩嫩的小小的菊花芽,给我们煎一张清香四溢的白面饼,菊花芽没有被切碎,保留着原有的形状,好像在白面里开着绿色的花。妈妈说:这样的口福不多啊,菊花摘心修剪就赶在这几天的时间。那时的我还是少年,对于带着苦涩味道的食物不很感兴趣,只是愿意看这张漂亮的饼。

春深时节,妈妈会给菊花施一些平时烧好的鸡蛋壳、烧水时积攒的草木灰当肥料,让它们即使经历苦夏,也能枝条粗壮。入秋,妈妈把一些用空瓶子沤好的,经过了三个多月,没有异味的蔬菜、水果营养液浇灌上去,帮助菊花聚集长出花苞的力量。

等妈妈不在傍晚时分去园里坐在躺椅上摇扇子;当妈妈开始把衣橱里的秋装拿出来,在太阳下翻晒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快要吃葵花籽、赏菊花了。

香菜花枯萎,香气散去,妈妈把它们长长的杆子从地里拔出来,放到一片塑料布上晒干,收集种子,明年再种。种香菜太麻烦,得先把种子放在一块小塑料布上,用家里那块平整的青石块压开,还没法放到手里去播种,得把塑料布居中折起一条小沟,蹲下去,顺着沟边,均匀的、轻轻的洒进翻好、洒过草木灰的土里。我很奇怪,每年都这样费劲地种,可是因为家里人不太喜欢吃,就随意让它们开花再收种子,为什么?妈妈回答得很简单:园子有香气,家门有福气!

家里有液化气,妈妈依旧喜欢在夏天和浅秋的清晨早起,在自己用泥巴糊起来的三足小灶上烧开一大壶水,那一壶热水能装满三个暖水瓶,这是用来泡茶的,我们平时喝的凉白开是用电水壶烧的。这些香菜杆、葵花杆,路边杨树、槐树的落叶、落枝都是妈妈收集起来的燃料。淡淡的烟气里,也蕴含着草木之香,就好像在烧开的水里,注入了季节的味道。

向日葵年年的贡献是巨大的,新鲜的花盘割下来,拿在手里,一边嗅着这菊科向日葵属特有的香气,一边品尝鲜美饱满的葵花籽,吃到舌头尖上磨出肿泡,也不愿意停下来,因为一旦时间长了失去水分,葵花籽的鲜香就会散去大半。晒干后的葵花籽,妈妈会用花椒和盐水浸泡一天一夜,再晒干后,用家乡特有的一种沙土进行炒制,这种沙土我们口语叫:白炭土。这种土含有沙质,比较松散,炒好瓜子后,用一个小竹筛一筛,土和瓜子就自然分开,不脏不粘。这种口味的瓜子就要留着过年吃了,妈妈会把它们晾凉,再包进一张油纸里,用细绳子紧紧缠好,不让湿气进入,影响酥脆的口感。

秋雨来报道了,细细密密,缠缠绵绵。菊花叶子在雨水的洗涤下,绿得耀眼。一些小花苞从枝节处钻出来,依偎在共生共长的新叶怀抱里,如同一位娇滴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没有勇气自己直面这个渐冷的世间。此时,不用浇水不用施肥,只等晴空里的太阳晒几天,“小姑娘”就会把自己往年突破寒冬冰霜时的勇气释放出来,去勇敢地绽放自己。

这丛丛菊花不是孤零零的开放,而是成片的开。因为种的多,地下根系在经年的开疆扩土中,已经成燎原之势,只要不影响通往观察口的小路通行,就不移除它们。每次走进花丛,脚边全是花朵围绕,鼻翼间充满氤氲的香气,那是一种清冷、涩涩又甜甜的味道,很搭配秋天的景物。在一片金黄和紫红中,衬托着那少有的几株白色,愈发仙气飘飘。因为花期比较长,早开的、晚开的挤成一团时,尤其喜人。晴天的中午,我会拿了用火烧过,消了毒的剪刀走进花丛,按照妈妈的要求去修剪一些开得过密和开败的花朵,让下面的花苞再次聚集营养不断开起来。这一刻我是欣喜的。堂而皇之的摘花,是多么幸福啊。

剪掉再萌发,花谢花再开,直到白雪压在了枝头,依旧有花在绽放着。就是这些雪下的花朵,曾给予了我多少力量和启发。在那时的作文里,我多少次写到了这些花,写到了这个清水小园。我真正见识到的坚韧应该就来自这丛菊花。

几年后,菊花越长越多了,而且因为常年地栽,花型和颜色也有了改变,紫色和黄色串色,出现了落日色,白色和金黄色串色,出现了浅黄色,紫色不再是深紫,而是也掺杂了些微的白,呈现了粉紫色。花型也逐渐统一,减少了不少丝丝缕缕的柔美,卷曲的花瓣外展了很多,向着坚硬不拖泥带水的简洁、向着野菊花的样子靠拢。根系伸到哪里,就长出一片,新生出的枝条因为营养不足而瘦弱,花朵小,颜色也不鲜亮,但是,我们没想过拔掉重栽,好像这一切变化都是正常的,它们总会在某一天长大,就像孩子先是脱离了婴儿肥,再长开、长大,至到变老一样自然。

家里有个固定的绿釉瓷美人肩花瓶,高高瘦瘦的,专门用来插菊花。以至于平时插点别的花都想不起来用它。好像它就是菊花的专属。花瓶被放在客厅正中的八仙桌上,老北极星座钟右边,一个秋天都不空着。在时针旋转中,也将菊花香气藏进了时光。

接到拆除消息的时候,正是夏末。园里枸杞青涩着脸,向日葵籽粒尚未饱满,菊花正在孕育中,香菜丛里,我刚收养的小黑狗正撒着欢。我们进入了搬家程序。月夜里,在清水小园,我默默地哭,坐在地上不顾蚊虫和夜露侵袭……

家顺利搬走了。小园一直没拆。那段时光,在周末,我频频回来,在空荡荡的屋里转几圈,再去小园里发呆。枸杞送给亲戚了,向日葵让它们继续长着,香菜有些失水,率先枯萎了大半。菊花依旧蓬勃。每次回来,我都努力用留在小园里的一个塑料面盆,一盆盆地从家里的水龙头上接水,再攀上用三角铁焊制的,带了个转角的12层台阶给它们浇水,只是无法再施肥。

秋风带着秋霜来了,菊花又盛开一大片。推土机开到了院外。拿着剪刀的我,像让·弗朗索瓦·米勒的名画《拾穗者》里的农妇一样,在一片灼灼的菊花中间,弯着身子十分细心地剪下美丽的花朵。我想,那一刻 我的身姿也一定也像她们那样,充溢着庄重的美,捡拾起属于我与家人的不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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