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铺子

于芬

病了一场的父亲，再也没力气去干修配电动车的活了，我们几个孩子就商量给他把修车铺转让出去，可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修不了车子，我可以卖些车子零件啊？还可以卖旧的自行车对吧，我能养活自己的。不用你们管的，再说了，我在这路口修车子十多年了，上班下班的人，上学下学的孩子，谁的车子都会有点毛病的，都习惯来我这里，打打气，修修车闸什么的。都是习惯了的，怎么能说关门就关门里？拧不过父亲也就只能依了他的想法，只要别累着，他高兴在这里就在这里吧，横竖他也不为挣多少钱，这也算他的一份事业对吧！

 父亲是个老实人，他总想让自己的孩子学他这个修车技术，可是我两个弟弟，一个做生意一个有正试工作，谁都不愿意学他的技术。他有时候就爱对我说，唉。你说说，修车这活多好啊，拾掇拾掇人家就给钱，打个气有的人还给扔下两毛钱里。开个铺子，进上零件，哪天不比上班强？你看看你们姊妹四个，就都不学这个，这个才是稳当牢靠的活计里。整天唠叨了，我就说父亲，要不你也收个徒弟吧，把你的手艺传承下来，并且还能收点学费什么的。父亲听了我这主意，脸上仿佛点起了亮光，他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里，收个徒弟，我也就是老师了，也不枉费我一身的好技术了啊！

 父亲要收徒弟的消息一传出，就来了四五个小伙子，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他们都想跟父亲学这门手艺，父亲挨个看了看，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还得再想想，你们先回吧。我就很纳闷，不是同意收徒弟吗？为什么来了又让回去？父亲说。你不明白的，来的这几个小伙子，你看看都油头粉面的，哪个是干活的料，还有那个四十多的，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人，我可不能当这样的人的师傅，以后给我老于丢脸，这种投机取巧的人也学不好，更给人家修不好。我收徒弟首先品德要好，要实实在在的，能吃苦的才行。对啊，父亲说的简单，细品起来还有点哲理，我倒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父亲收个徒弟，帮着干活是一个，我们要是不在父亲跟前，他也有个作伴的，那样我们也都放心些。

 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来个修车子的，父亲偶尔动动手，一般情况下，都是他指挥着人家来修车子的自己修，修好人家扔给他一两块钱就可以了，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个月，生意也就不如以往好了，是啊，都知道父亲干活不大行了，车子再坏了也就去别的地方修了，铺子冷淡下来，父亲就有点心情不好，但又坚决不愿意转让，我们姊妹四个就轮番劝他，开始他是尽力反驳的，再后来说他，他也懒的理我们，用他的话说，你们这些草木之人，懂得什么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往前过着，这天，我又到父亲的修车铺去，老远看到我父亲和一个年轻人，蹲在一辆车子前，旁边还有个人在那里站着，我走到跟前，看到父亲正在手把手的教给那个年轻人，用火补补电动车里胎，那个年轻人一脸的木纳，好像很笨的样子，父亲看到我就笑了，他说，你看看我的徒弟小亮，我点了点头，心里极不愿意，我把父亲拉到屋里。我说，你看看你收的这是嘛徒弟啊，一点也不精神，父亲笑了，说嘛里啊？这小伙子好着里，就是东边家属院的。他父亲得病很早就没了，他娘没工作经常出去拾废品，他去厂里上班，别人看他老实都欺负他。这孩子老实能吃苦，什么精神不精神的，修车子不是修飞机，用不着那么精密不是吗？他跟我学会了，他就有了一辈子的饭碗，挣不大钱，养活他娘俩没问题吧？我听明白了，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

 父亲的生意因为有了帮手，慢慢好了起来，这个样子有过了几个月，父亲打电话让我们姊妹四个都来修车铺，我们带着各种疑惑看父亲，父亲的表情有着从来都没有的轻松，父亲说，我下了一辈子力，该退休过老年人的生活了。我觉得是时候把铺子交给小亮，我要回老家窦管屯养老了，我们四个听着父亲说这些，就好像小亮成了我们家的一员，感情父亲这是要把铺子给他啊？父亲也并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他说，就这样吧，给我收拾收拾咱回家吧，我们面面相觑，又有什么可收拾的？人上车就行呗。可这铺子要怎么算里？父亲看出我们的意思，他说，你们别管了，我给亮说好了，等他挣了钱，把零件钱给我就行了。什么都不想了，只要父亲觉得好就是好？对吧！

 父亲坐上弟弟的车，把车窗摇了下去，他伸出头。我看到他的眼里满满的泪，有的泪滴顺着他脸上的纹路弯曲着流下来，他没有看他的铺子，他在抬着他的眼睛看他的那块修车的牌子，那块因为年数长了，因为做工有点简单，掉了油漆，破了几个洞的牌子，父亲舍不得它，也或者那块牌子也这样看着父亲，看他从一个中年变成一个瘦老头，而这瘦老头开始更老下去，牌子也是舍不得他的主人。可是他不知道这铺子换了主人，会不会连它也要换去，弟弟不忍父亲伤心，加了油门，父亲离开了这县城，离开了他的铺子。亮始终立在铺子外面，看着父亲离去，他也并没有想换新的牌子，他觉得那个老牌子就是父亲。就是父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