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洁的月亮清冷地高悬在夜空,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樟树的香气。一座古朴的楼阁沐浴着月光,似乎与城市一同熟睡。在周围高大的现代建筑群中,楼阁的庄重与典雅格外引人注目。千百年来逝去的时光将楼阁的往昔锁进了流年轶事,一帧帧渐渐远去的风景却又在融融的月色中展开,这古老的楼阁在寂寞的剪影里,拥着孤独,像一位老者用他慈爱的目光,默默观望古城的岁月沧桑。
和历史上众多的名胜楼阁相比,这座楼阁既不富丽堂皇也不高大气派。整个楼体分为两层,楼下巨型石砌圆型拱门跨街而立,楼上是三间白粉墙青布瓦极其普通的砖瓦房。若在苍凉如水的月夜,红色栏杆和木质窗棂将疏朗的淡雅捧给了静谧、风情无边的夜晚。静静地翻开历史,据《武昌县志》记载,此楼原为三国时吴王孙权之端门,迄今已有一千七百年的历史。因其在古武昌郡治之南,又因楼阁朝南而立,所以被称为“南楼”。而民间百姓称之为“古楼”或“鼓楼”。当时的古楼比现在的古楼狭小,楼上是一座佛堂,置有响应的环城之鼓,每天晨昏为全城敲更报时,所以也被称作鼓楼或谯楼。
月色与路灯交织,冷冷的桔黄覆盖在拱型门“庾楼”两个字上,似乎也给古楼注入了更深沉的文化内涵。静立在月色中的古楼,如一位智者拥着深水静流的宏富,内敛无际的从容,运筹帷幄的远瞻,将一段历史铭刻在心。咸和九年(公元三三四年),长期镇守武昌七十六岁的陶侃去世,朝廷命征西将军庾亮接替陶侃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世说新语》记载:“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许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世说新语》记载了庾亮镇守武昌时与部属在南楼秋夜赏月的史实。那一定是这样的场景:一个月朗星稀、秋凉如水的夜晚,婆娑的树影摇曳着风的呢喃,融融的月光普照大地,蛐蛐钢琴般的和弦夹杂着愉悦与悠扬,庾亮把种种思绪放逐在无边的月色中,当他带着随从信步走到南楼楼下时,听到了楼上笑语喧哗,沿着甬道踏着木质楼梯,他上楼了。此时庾亮的部下佐吏殷浩、王胡之等人正聚集在南楼赏月,当他们见到庾亮时想起身回避,庾亮笑着示意大家坐下与他一起赏月,他顺势坐在胡床上,与属下们海天阔地舒心畅谈,兴之所致尽情吟咏,不知不觉就是一个通宵。自此,南楼又被人称为“庾公楼”“玩月楼”或“庾楼”。性格率真,平易近人的庾亮也给历史留下了一段佳话。
多少楼台烟雨中,历史上被称为南楼的有很多,而与武昌南楼最易混淆的莫过于历史上的鄂州南楼。唐代以前武汉市称为江夏郡,宋高祖武德四年(即公元621年)改江夏郡为鄂州。据考证鄂州南楼始建于宋代,其址在黄皓山(今蛇山)黄鹤楼之东。北宋黄庭坚、南宋范成大、陆游均到过鄂州南楼并分别留下有关鄂州南楼的诗作。而晋时庾亮所登的的武昌南楼(今鄂州市古楼或庾楼)常被人误解是现在武汉市武昌的南楼。《舆地纪胜》在提到鄂州南楼时记载:“或以为庾亮所登,非也。亮所登在武昌县。”孙权于魏黄初二年(公元221年)自公安迁来鄂县,取“以武而昌”之义,改鄂县为武昌县,这是今鄂州市称“武昌”的开始。从公元221年到1913年的近一千七百年时间里,鄂州市一直被叫做武昌县。历史的变迁,地名的更易,都载入了历史史册,同样庾亮武昌南楼赏月的故事与他在武昌治理的政绩也载入了历史史册。
咸和年间,庾亮在江州(今九江)建有庾亮楼,楼下有三啸堂,楼南有一古槐,几经兴废,于清咸丰三年(公元1853)毁于兵燹。武昌庾楼虽没有当年江州庾亮楼面临浩荡长江的气势,但它也承接长江之水的灵气,日月的精华,厚重的文化底蕴吸引着众多的文人墨客。唐代著名大诗人李白于公元757年跟随永王李璘东巡,遭人陷害,被诬陷为附逆谋反。时年57岁的李白被囚于浔阳(今江西九江)狱中。后来御史中丞宋若思为他洗清冤名,昭雪平反,并辟李白为军幕参谋,以掌军中文书事务。当时宋中丞的幕府就设在武昌,李白便随宋若思一同至武昌。有一天晚上,李白陪宋中丞对酌庾楼,一轮明月高悬,楼下碧绿的树木更加深了古城的朦胧。二人谈古说今,当谈到庾亮南楼赏月之事时,诗兴大发的李白当即写下了著名的《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的诗作:
清景南楼夜,风流在武昌。
庾公爱秋月,乘兴坐胡床。
龙笛吟寒水,天河落晓霜。
我心还不浅,怀古醉馀觞。
自此历代文人墨客游历武昌时,登临南楼或吟诗作对,或感月伤怀,留下一篇篇佳作。公元842年(唐会昌二年),杜牧任黄州刺史,游武昌作《南楼夜》:
玉管金樽夜不休,如悲昼短惜年流。
歌声袅袅彻清夜,月色娟娟当翠楼。
枕上暗惊垂钓梦,灯前偏起别家愁。
思量今日英雄事,身到簪裾已白头。
诗人将眼前的景,心中的情都抒发在一首诗中,娟娟月色下还有多少诗人将诗情留香于笔墨间呢?当诗人执笔与月对望时,月色总是撩拨起诗人的感怀,银色的南楼,便融化在这一篇篇永恒的诗作中。
岁月的风雨无情地浸蚀着这座古楼,历史上南楼曾被多次修葺,每一次的修葺又是按各自的构思风格去构建。明、清两代,戚元礼、谢叔宾、熊登、邵遐龄等地方官各修葺过一次,熊登、邵遐龄二人也各自留下《重修庾楼记》一篇。清康熙时,古楼破败荒凉,其下“石甃而坚”,“其上则荆榛萦绕,鸟鼠攸居”, 康熙五年,县宰熊登拨款重建此楼,并作《重建(葺)庾楼记》。他修建古楼的主要目的是为“以壮形势,为培国脉;以达晨昏,为鼓民生”,即主要突出南楼和谯楼两大作用。乾隆时期离康熙朝不到百年,古楼成了出入县衙的交通要道,周围又是繁华热闹的商业闹市。重新修缮古楼也有必要。当时的县令邵遐龄在《新葺庾楼记》中作了如下记载:“楼之下固孔道也。自屏外至寿井不上百弓,而远则北通蕲、黄,南达咸、冶,为行旅舟车所辐辏;近则官司绅士,舆盖衣冠所出入,农工商贾、布帛菽粟、釜甑器械所交易。夹市操作之家,巡市徒役之众,昼夜无停声,跬步无隙壤,湫隘嚣尘,不啻临淄之市矣。”他在《南楼》诗中更是将月下南楼的美景描述得令人难忘:
女墙花落暮烟横,槛外西风动客情。
清兴惟传晋时月,高楼仍俯鄂王城。
云山当户青无数,烟火临江市有声。
我独劳劳对良夜,苍浪何处灈尘缨。
“清兴惟传晋时月,高楼仍俯鄂王城。”月还是那一轮月,只有诗人将对古楼的情怀点点滴滴地根植在方块文字里,然后让后人们在风干的墨香中,慢慢沉淀对古楼的怀想。此刻静立于月色中的庾楼是民国年间在原基复建的,楼下石砌圆拱门,内空高十二米,宽十一米,长十六米,过往的车辆、来往的人群带着盛世的和平与富足在穿梭。一年又一年秋月高悬在天空,照过古人,照着今者。多少岁月随着历史远去,唯有庾楼一年又一年将历史融入月色,铺洒大地,让人们踏着凉凉的月色去缅怀、追忆与展望。
2010年1月28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