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烟 温暖的方向

袅袅炊烟 温暖的方向

“砰”的一声，舅舅将酒杯摔在地上。

我吓得呆在一旁不敢吭声，母亲默不作声地将酒杯的碎片扫走。

“我让你考大学，你就考这个师范给我看？”舅舅气冲冲地走了。

舅舅对我的期望很大，高二我曾考到年级第4名，舅舅满心欢喜，以为我会考上他理想中的大学，但是因为数学“瘸腿”，我只能上中等师范学校——鄂城师范。

我决定放弃读师范，回高中复读，且下决心这一年一定要学好数学。

师范的通知书下来了，母亲说：“女孩子考个户口出去很不容易了，你是湾子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去吧，女孩子当老师也蛮好的，你弟弟妹妹还要读书呢！”学校里，老师们也劝我：“去读师范吧!明年要是考不起呢？还有你家弟弟妹妹那么多，你要减轻父母的负担。”我的历史老师亲自去师范，因为他怕我个子小，师范不录取。

带着满心的不情愿，我去师范报名了。

师范旁边有个村子，叫袁家径塆，那是我母亲和舅舅出生的塆子，也是我外公将田产输光的地方。袁家径塆呈曲尺形，与长江大堤相距仅50米。塆子东边为长江，西边滨临上塘湖，塆子不大，八十多户人家。解放前我外公将田产输掉后，外婆带着一家人去了蒲团横山瓜圻塘开湖种田，一直没有回到袁家径塆居住。上世纪五十年代外公去世，七十年代外婆去世，八十年代舅舅在武汉做小生意，也很少回袁家径塆。

但是我对袁家径塆却有一种特别的情感。

袁家径塆有我舅舅的堂弟，我的小舅。小舅的父亲，我的三外公去世后，三外婆改嫁了，小舅的养父就将才一岁的小舅留了下来。

小时候，舅舅常常带我回袁家径塆，小舅便带我去三江口玩，那里有船码头，有小商店，旁边的三江高中有教堂等古式建筑。小舅大我七岁，我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他拿出舅舅对外甥的疼爱百般呵护我。每次玩到村子的炊烟升起，小舅便带我回家，他说他知道哪缕炊烟是他家的，我十分相信，因为在一个小女孩眼里，帅气的小舅是无所不能的。

有一年冬天，小舅带我去三江码头玩，正是冬天，一地的白雪留下我和小舅的脚印，忽然，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小舅看到了，连忙脱下他的棉袄，非要我穿上，看到小舅穿着单薄的绒衣，我不肯穿，小舅便威胁我不穿就不带我去玩。我很听话地穿上他的棉袄。那件蓝色的袄子领上有毛领，当时称为“猴式袄”。回到家的时候，脱下棉袄，我随口说了一句：“这个有毛领的袄子好暖和啊！”

小舅听了，也没征求他养母的意见，坚持要将这件袄子送我。舅舅拒绝，我也不肯要。小舅说：“我给外甥女一件旧衣服也不要，是不是嫌弃？这衣服我穿着小了。”小舅眼中就要“小”的衣服其实是才买的衣服。舅舅见推辞不了，便收下了。从此以后，每年天气寒冷时，这件“猴式袄”便被我当做御寒的大衣。

我考取师范后，母亲带着我去小舅家报喜。小舅特别高兴，他对我母亲说：“姐，以后外甥女就天天来我家吃饭。”

母亲笑了笑：“学校也有饭，她要赶时间上课。”

母亲说的话有道理，师范离小舅家还有段距离，到小舅家吃饭似乎不现实。

但是在师范的教学楼上，我喜欢看袁家径塆子袅袅升起的炊烟，有时我竟然想猜测哪道炊烟是小舅家里的。

一次，因生病，周末我不想回家，早饭后一个人在师范周围转转。

碧绿的稻禾环绕着师范周边的村子，我行走在田埂上，裤腿弹去了草叶上的露滴。掐下一截青草衔在嘴里，淡淡的甜味溢着草的清香，还有露的清凉。远处上塘湖似一面明镜，搁置在一片绿丛中。晨风轻轻地拂过耳畔，带着一缕缕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穿过一片树林时，满耳都是鸟鸣声，清脆宛转。

在树林下我闭着眼睛，放松全身，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微凉湿润的空气，四周空旷寂静，我不知道坐了多久，起身时，看到了袁家径塆子里升起的炊烟。突然，我有种强烈的愿望：去小舅家。

我的不期而至，令小舅特别高兴。当小舅的养母要给我做饭时，小舅说他给我做饭。

小舅喊来新婚不久的妻子，他让小舅妈在灶下烧火，他很麻利地煎了几个荷包蛋，很快两碗面条做好了，小舅端了一碗给他的养母，另一碗端给我。小舅让我趁热吃，说学校的饭菜油水少，让我每隔两天来他家，他给我做好吃的，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舅的童年是在他养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十六岁时，他拜师学了一门手艺，木匠——雕花床的木匠。小舅很聪明，周围十里八乡的人家要打新婚花床的都请他。他常常将那些废弃的雕花重新粘成各种形状，留给我当玩具。后来，不流行打花床，他就打新式家具，那些流行的组合家具。他打的家具式样新，打家具的速度快，质量好，深受人们的欢迎。

小舅在我师范毕业后给我打了一个带书架的书桌，书桌的功能齐全，设计精巧，我结婚时刷上油漆作为我的嫁妆。

在师范读了两年的书，两年来我不知道从袁家径塆子旁走过多少次，尽管我去小舅家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是每次我喜欢看塆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它让我感到内心有无尽的温暖。

后来我结婚，进城，去看小舅的次数少了，但是每年的春节会去给小舅拜年。小舅不做木匠了，他在长江边开了一个沙站，小舅在48岁那年夏天，他在沙站附近游泳，却再也没有从水中起来。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曲，心中总有一种颤栗。当一缕一缕奶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悠悠而上，我的心头涌上阵阵温暖。那些浓郁的绿拥抱着精致的楼房，轻而缓的炊烟总会唤起我的记忆，导引我来到清幽安谧的袁家径塆，放下尘世间所有的负累，相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

2019-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