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组诗）

 
 
● 江之南岸
 
江之南岸，村庄、芦苇、麦苗和树林
纷纷涌入了记忆
草木间隐匿的童趣
随水鸟在惊飞中散开
 
江之北岸，先祖们于黄州宝塔下
开启他们引以为骄傲的日子
屯军所、万户侯，为仕经商务农
后裔们散居在大江两岸
 
在他们深爱的江南，沿着春光
我和儿时伙伴赤足在江堤跑来跑去
大片麦地中央，父母劳作之际
目光落在沿堤垂柳，那道绿色防护林廊道
 
身后村庄，散发浓浓烟火之气
许多乳名的乡音还挂在树梢
多年后，当声声鸟鸣从我梦中飞出
引我逆流而上，回到布满阳光的土地
 
 
● 腊菜
 
匍匐在大地，一颗又一颗
寒风像远方的马匹暗自逼近
暖阳从天空倾斜下来，暗紫拥簇深绿
正在窥视领地的闯入者
 
唯一能确定的是天空温暖
怀着微妙的情感，丛丛碧绿与内心有关
万物在蓝色背景中，有一种静美
准确无误地指向去年的饭桌
 
那时封城，你以一坛贮藏的咸
调动我的味蕾，又以乡间淳朴和温暖
陪我渡过惊惶和不安，从此注定了
你是一路指认回乡的无形招引
 
其实你不是我心中的乡村之画
亦不是暖春萌发的秀木琼枝
但却以质朴在野外生长，点缀田野
与我结缘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习惯于寒冷，你在绿丛中
以一粒种子的归途丰富来年的想象
低头看时，我的双眼涌入你的绿意
落满凡尘的心，一点点返回柔软
 
● 芦苇
 
像爱的表白，多少年来你伫立水边
尽管麦地布满一台台橘红吊车
洁白如雪的棉花地被蓝色屋顶取代
只要有一汪水，你就会为它生长
 
吸纳每一寸日光，千百年来以野生与自由
养活了一方子民，芦席、芦毡铺开了岁月
芦茎、芦根入了药单，你身藏无尽法术
给水边村庄传递着汹涌澎湃的爱
 
荒芜蔓草丛生，一条布满虫鸣小径上
许多花藏于春天，你却身披淡褐风衣
芦笛声声中，瘦弱身躯迎着寒风
留下的歌谣低回而忧伤
 
成群聚在一起，用我能听懂的方言交谈
乡村城镇化后你们的领地越来越少
多少次我看见你们摇头或听见你们在叹气
卑微得像我乡下的亲戚，令我夜夜难眠
 
独自行走故乡江堤，你绰约的风姿
令一片亮色蓦然而至，时光依次回到身边
我用情真意切的词语换取片刻回忆
落日下，那些刈禾的背影茕茕而至
 
● 冬麦
 
高过脚踝，用一片绿铺开了人间沧桑
多想俯下身子和你们一起在风中摇曳
许多往事难以忘怀，像《诗经》《乐府》在吟唱
泥土芬芳，江水东流，村庄鸡鸣犬吠
烟火底色板上，你以葱茏着色
 
鸟鸣清脆啄破寂静，苍凉的冬雾开启日月之光
一个希望的粮仓被原野上劳作的乡亲掘下
记得田埂上的秋风刚刚收割完一茬稻谷
如果可以，我一定去申请一场雪
为这片土地酥松筋骨，初春的回音悄然而至
 
记忆深处，每一垄冬麦都收藏儿时往事
那时伙伴们放学后用疯闹打碎了夕阳
清澈的眸子又舀出稀疏的黄昏
大人们抱麦时故意疏漏掉的麦穗
是我们一拥而上哄抢的快乐
 
所有对故乡的思念可以被一垄垄冬麦弱化
江上有楚韵悲兮醉兮地在水面辽阔
一片麦地和一座村庄相互守望
与冬天和解，用一片雪花引燃二月的春雷
此时，游子便会用双脚丈量回家的距离
 
2021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