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家中孩子多,我几乎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读书读到18岁,既没有走仕途之路,也没有学老太爷去教书,更没有去做什么买卖,也许他老人家早就看破了红尘,一辈子就是对鸟情有独钟。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是养鸟,直到他老人家96岁去世,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鸟。
爷爷奶奶的家在河北省平泉县的一个山村,曾祖父是个教书先生,家里开着一个杂货铺,还有一个骡子队和几辆马车搞运输,在当地也算是比较殷实且小有名气的富裕人家。爷爷有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二。大爷爷经商,做粮食、皮毛生意,置下了大量的地产,平泉解放土改时划了个地主;三爷爷给大爷爷做伙计,因不会经营直到解放时也还是个穷人;四爷爷子承父业当了私塾先生,由于落个“未改造好的知识份子”的名声,一辈子也没有“太平”过;惟有爷爷一辈子“不务正业”,却是活得游哉游哉!
当然爷爷的玩鸟和一般人不一样,他养鸟不仅是喜爱、欣赏,他还爱鸟护鸟,不允许别人打鸟掏鸟害鸟。
为救鸟打伤邻居
爷爷奶奶家的门前有一排十几棵大柳树和杨树,树上搭满了鸟窝。一到春天,那些鸟儿便开始生儿育女下蛋抱窝了。这个季节也是山村男孩子们最高兴的季节。掏鸟蛋捉小鸟是男孩子们最快乐的事儿,但因为害怕爷爷,谁也不敢冒然行动。爷爷看守鸟窝,那些孩子们则看守爷爷。终于有一天爷爷出门去了,几个男孩子便迅速爬上树去。爷爷刚走出去不远就听见鸟儿撕心裂肺般的惨叫,他立即折了回来,向有鸟窝的大树前奔去,机灵的孩子下树逃跑了,动作慢的还在树上,爷爷上前大喊一声,有一小男孩儿吓得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男孩儿的父亲来找爷爷不行,先是语言冲突,男孩儿的父亲理直气壮地说:“鸟儿是国家的,不是你于宝海(爷爷的名字)家的,为什么不能掏?你挡得住吗?”爷爷也义正词严毫不示弱:“你的孩子是命,鸟就不是命了?摔伤了活该,摔死了算是给鸟偿命……”后来便发生了肢体冲突,几十年未红过脸的邻居被爷爷打伤了,被打的那家兄弟几个找到我家闹个不停,最后,还是奶奶赔给人家两斗米才结束了这场“鸟战”。
救命粮换百灵鸟
1960年夏天,爷爷去辽宁阜新接我回老家,临走时爸爸给了爷爷19斤全国粮票和30元钱,说这是我两个月的口粮。爷爷揣上爸爸给的钱和粮票喜滋滋地领着我上了火车。到了锦州爷爷说:“咱们先不回家了,我领你去赤峰看鸟去吧!那里有百灵鸟,哨得可好听了!”听说爷爷要带我去看鸟,自是喜不自禁,于是,我和爷爷来到赤峰他的一个鸟朋友家。
在爷爷的鸟朋友家,我们看到了几只小百灵鸟,听爷爷的鸟朋友说,百灵鸟正到了换食的季节,百灵鸟翅膀长硬翎时要吃革食,我当时听不懂什么叫革食,只听爷爷的鸟朋友说:“人都快饿死了,上哪儿去弄绿豆和鸡蛋啊?可这鸟吃不上革食就过不了夏天……”见此,爷爷也非常难过,便与我商量:“把你的口粮换鸟吧,回家后你吃我的口粮,我吃野菜,行吗?”看着那几只可怜的小百灵鸟,又看看爷爷一副渴求的样子,我不能让爷爷伤心,便痛快地答应了。就这样,爷爷留下3斤粮票我们路上吃,剩下的16斤粮票全给了他的鸟朋友,他的鸟朋友给了爷爷两只小百灵。
回到老家,爷爷第一件事就是用剩下的两斤粮票换来绿豆,找大姑要了三个鸡蛋,把绿豆蒸熟凉干后轧成面,然后搓上鸡蛋黄,这就是喂百灵鸟的革食。百灵鸟是有革食了,可我却是没有了口粮,那年夏天,爷爷、奶奶和我三个人就吃奶奶一个人的口粮(25斤高粱),附近山上的猪毛菜、仁兴菜、灰菜、马扎菜、刺儿菜、山红花、羊角菜都成了我和爷爷奶奶的主食,饿极了,我便拔奶奶栽的葱吃,一沟葱,被我吃得所剩无几,百灵鸟到是每天吃完了革食,站在笼子中央的“戏台”上唱 动听的歌声,爷爷和我虽说每天都在饿肚子,但听着心爱的鸟儿唱歌,还是美滋滋的。
为百灵鸟不认外孙
爷爷爱鸟如命,这在我们当地远近是出了名的。因为百灵鸟害怕红色,我们小时候冬天不能戴红围巾,一年四季不能穿红衣服。有一年,大姑给我和妹妹买了两条红围巾,刚往头上一戴便吓毛了百灵鸟,爷爷大发雷霆,没办法,妈妈只好用颜料把我们的围巾染成了黑色,我和妹妹都心疼得大哭了一场。
1986年,爷爷已是87岁的高龄了,他的百灵鸟也已经26岁了,这在百灵鸟中已是高寿了,百灵鸟也已经尽显老态,可爷爷对百灵鸟的感情却是与日俱增。爷爷说有一种蜘蛛叫七星蜘蛛,百灵鸟吃了能延寿。这种蜘蛛的生活环境很怪,它在人住的房子里居住,它的网得有灰尘覆盖,如果家庭卫生状况好一点的这种蜘蛛就不能在此生存。为了养这种蜘蛛,爷爷不准打扫墙壁和门窗,甚至于过年,也不让扫房,就是为了给百灵鸟养食。说来也怪,每当百灵鸟发蔫时,爷爷便找几个七星蜘蛛喂它,吃下蜘蛛,百灵鸟很快便恢复了体力,哨得更动听。
就在这年秋天,爷爷的外孙子——二姑的儿子我的表弟来了,表弟也非常喜欢这只百灵鸟,临走时偷走了爷爷的百灵鸟,爷爷气得大病一场。见爷爷为了百灵鸟不吃不喝且有些病入膏肓的样子,爸爸便让我妹妹去辽宁阜新二姑家讨回百灵鸟,孰料,百灵鸟被表弟以500元的价格在鸟市上给卖掉了。妹妹回来将此事告诉爷爷,爷爷非常伤心,一提起他的那只百灵鸟就泪流不止。后来,我大弟弟曾专门两次去内蒙给爷爷买过好几只百灵鸟,可爷爷说哪只鸟都赶不上被表弟偷走的那一只。后来,表弟听说爷爷为百灵鸟很伤心,也为自己的做法很后悔,曾经买了一只百灵鸟来看爷爷,爷爷留下了百灵鸟,硬是把表弟赶走了,他说再也不认这个外孙子。就在爷爷去世的前些天,他老人家还在念叨:如果那只鸟还活着有35岁了,真是想再看看那只鸟……
1995年,96岁的爷爷渐渐虚弱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便让家人在门前的柳树下面放把椅子,白天让我小弟弟把鸟笼子挂在柳树下,然后把他背出来放到椅子上,他深情地看着那些鸟,晚上就把鸟笼子挂在他住的屋里,日夜守护着那些鸟,就在临咽气前,最后的声音还是“鸟”,看最后一眼的也是鸟。
鸟,在爷爷九十多岁的生命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这也是我爱鸟情结的起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