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读冯骥才的那篇写白发的文章,又一次流泪。心里像被软软一击,于是五味杂陈,思绪繁飞。
记起而立之年,一天中饭后梳头,发现一根白发混迹在左边的黑发中,那么刺眼。意识里,白发是属于花甲之人,心里不免一阵发慌。青春已逝,似乎立见自已佝腰驼背,满脸褶子,满头飞雪的老样。我迫不急待,又小心翼翼地拔下。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满腹疑虑:青丝染霜,它到底隐含多少生活的故事呢。我努力回望,想找点印证。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滑过。
1996年上半年在镇上建新房子时,为了看守钢材,我和老公从熟人那儿借两把竹椅就这么坐一个晚上。基脚打好后,下半年本来和我在同一所学校的老公调到外乡一所中学,建房的重担大部分落在我肩上,备料、监工、请人,事无巨细。那年儿子六岁。每天上完课,我就从学校,骑自行车到七八里路远的镇上。儿子呢,就让他自己跟放学的孩子回外婆家。儿了、房子、工作,哪一边我都不能懈怡。
然而事情还不止这些,八十多岁的奶奶,患有严重的肺心病,平时送点药回去即可,入冬后,就得不时打几瓶吊针才可以安稳度日。奶奶跟她的媳妇,也就是我的婆婆关系一直紧紧,所以奶奶身体一出状况,就会打电话或寄信到学校来。我就得急匆匆赶到离学样十几里远的老公家,请来医生,安置好又返回学校。
1997年夏,有一天,奶奶让我赶快回去一趟。等我回到家里,一群鸡鸭被药死在房前屋后,老黄牛也中毒。孩子的大姨夫知道后丢下生意,开着三轮车到邻县请了一个有名的兽医。家里二三十亩地靠它呀。可以说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这头老牛,它算得上是家里的功臣,奶奶几乎哀求地对兽医说:“请你无论如何要治好它!”那天晚上我和奶奶一直守着这头牛打针。天亮了,牛却没有醒过来。奶奶伤心极了,上天没有眷顾老人的祈盼。我说要报警。奶奶却制止我,我理解奶奶不能言说的苦衷。
1997年下半年,我调回到老公家的村完小。这样照顾家里也方便些。一次,婆婆杀虫中毒,得到消息,学样同事二话不说骑上摩托帮我把婆婆送到镇上医院,所幸无大碍。她已中毒三次,每一次都是可以避免的呀。这是无知造万的危险。真的可悲可叹!
奶奶和婆婆还时常吵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而这一切我是从不会告诉老公的。回来休假,就把结果轻描淡写地说说。至今,有好多的事情,他都还不知道内情。我只是不想让他也这么累。
毫不夸张地说,自从我嫁给老公,我就是家里的灭火员。
岁月匆匆,往事如烟。而时间不会忘记,它把这一切悄悄记在你也藏在你的发丝中。
那天骑电车带着儿子上街办事。半路,他惊讶地说:“老妈,你有好多白头发呀!”说着,用手轻轻在头上拨弄着。我不知道儿子在看到我的白发瞬间作何感想。他的声音透着意外,动作小心翼翼。他有些心疼我吧。我故作轻松地说:妈都四十几岁的人啦,长白发是自然喽。我这么说既是宽慰儿子也是宽自己的心
儿子也长白发了。
大四那年,儿子参加了司法考试、公务员考试、还有研究生考试。毕业的时候,他拿到了司考A证,找到基层法院工作。这些成绩的代价就是耳旁长出的根根白发。原本那是一头漆亮乌黑的头发呀。
毕业十年,儿子拿到了华政的研究生文凭,从小县城来到了省会城市工作,也成家了。一路打拼,一路收获。然而每次回来看见儿子越来越多的白发,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我真的不忍儿子过得这么辛苦。可是生活如一条河流,每个人被裹挟着向前向前,岂容你停歇。“安得世间两全法”?
老公同学的儿子,高中毕业未满十八,头发白了五分之一。他的白发如同那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单一样,光芒耀眼。我想,父母在感到荣光和骄傲的同时,他头上的白发也一定是他们心里的伤与疼吧。更有甚者,我居然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子也长出好多白头发。起初以为是遗传,但熟知情况的朋友告诉我,小孩子参加了好几个补习班,学校课业重,父母逼得紧呢。我一脸惊愕。压力,已不专属成年人了。学习亦是孩子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母亲今年七十三岁。我不知道她的第一根白发长于何年何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她的头。但我知道,把一个家从揭不开锅变成温暖殷实,把五个孩子培养成人,里面耗尽了母亲的心力。记得2016年2月的某天下午,母亲送我的情境。北风呼呼,门前坎上的几棵李子树光秃秃,褐色的枝牙在灰暗的天空中颤栗。母亲立在李子树下,几绺白发从帽沿漏出,在寒风中飞扬。我劝母亲回屋,但她就是要立在那儿,从我上车开始就不停地叮嘱我慢慢开。在国道上行驶了一段路,车子快转弯时,从后视镜瞥见了母亲还站在原地。我似乎看见那几绺白发还在寒风中坚强地张扬着向我挥手……
谁能扼住时间的缰绳,谁又能超脱自然规律?生活给予的一切,我们只有双手捧接,然后义无反顾,坚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