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前,父母请来裁缝为我做了两件秋冬衣,两件衬衣。两条四季可穿的裤子。在八十年代初,对于我家来说,那是破天荒的事情。这些衣服伴随我度过师范三年最好的年华。毕业的时候,两件裤子后面补了两个大大的补丁。
其间陪伴我的,还有一条旧绒裤,一件旧棉袄,这原来是外公的穿的,外公走后,妈妈把它们改成我的冬衣冬裤。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老人走了,他的衣物不会全烧掉,会挑出一些好的继续使用。一双棉鞋是外婆的。外婆心痛我,把自己唯一的一双棉鞋送我了。鞋,有点长,我在里面塞上一些碎布头。
班上五十几个同学,分属四个不同的县。大部分来自农村,穿着都不好,谁都不会因此被轻视,用不着自卑和不安。农村现状大抵相同。计划经济,物质紧缺,国家也不富裕。
之后的三年,我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一件衣服。
好在吃饭不用自己掏钱。每月三十斤饭票,八块九毛钱菜票,准时发到各个人手上。这是一笔。自由支配的可观财富。这个也是农家孩子被送进师范的原因之一吧。
物质的贫穷,阻挡不了一颗爱美之心的萌发。
女生们打起了饭菜票的主意。减饭量,买便宜的菜,节省的饭菜票拿去卖,我们身上于是有了余钱。无力开源,却懂节流。好事!
一段时间,街上流行A字短裙,班上女同学差不多人手一件。我跟着大伙儿上街,也想为自己挑一件。“四块钱!”天啦,半个月的菜钱呀,太贵啦!我心里暗暗惊叫。想想父母,想想弟弟妹妹,我把挑好的裙子放回去。
那件格子花暗红底子的裙子哟,如初恋一般美好,飞扬在我十七岁的天空。又如一个梦幻闪着五彩之光,稍纵即逝,却镌刻在青春的记忆中。
Y的家境不好,但她有一个爱她的堂哥。堂哥聪明胆大,早早跟着一个建筑队在外做工,挣了些钱,准备在县城安家。他知道妹妹在外头的难处,心痛她,隔三差五会随信寄三五两块来,让她买点吃的,买件好看的衣服。一次,她用堂哥寄来的五元钱买了一件淡紫色镶花边的连衣裙。裙子漂亮,Y穿上它,引来大家注目,但也惹来了麻烦。就在她买连衣裙的那天,一位同学放在枕头下的五元钱不见了。Y成了怀疑的对象,因为她有瓜田李下之嫌。Y是我的同村同学,从小学开始到初中再到师范。我深知她的为人,不会做这种下三烂的事情。Y无法自证清白,委屈得哭了。我出面为她作证。后来事实也证明是一场误会。
郊游的时候,女同学穿上了自己喜欢的花裙子,而我和另一个女孩子,如两只灰鸭子在天鹅群里,心里有股淡淡的失落和忧伤。
S是我的同桌,我俩几乎形影不离。S家庭条件好,县城人,父亲有公职,四个孩子就她一个是女儿,一家人把她当宝贝。同桌知道我的家境不好,毕业时,她到我家来,送给我一套裙子,一条枕巾。这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她居然分了一半给我。我诚慌诚恐,无以为报。
裙子是两件套,纯色,粉红。上衣短袖,立领,斜襟,有古典味。裙为筒裙,中长,宽松版。上衣和裙都圈了窄窄的黑边。几粒黑色的油亮的纽扣别在斜襟和裙折上,有着画龙点睛之功效。她说,裙子适合我。
这套裙子,当时在我们村上引起小小的轰动。大家争着看,读高中的堂叔还把裙子套在身上转了几个圈,引得大家像看把戏,开怀大笑。
时尚前卫的裙子,穿在身上太扎眼了。这个时候最看不惯的是二伯。他一脸严肃地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穿个裙子像啥,好好的裤子不穿,做事也不好做。”没穿几次,我把它放在箱底。直到结婚后,送给了孩子二姑。
像二伯这种人,在当时的农村还有不少呢。传统,保守,要改变他们还真不是件易事。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青春,无论是美好,还是遗憾;无论是眼泪,还是欢笑,都已化为不灭的记忆,一生的供养。